程子晟……
坐在前往曲家的车上,扶苏不由得再次想起了这个人。
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想起了他对自己的接近,想起了他的那些莫名的言行,扶苏觉得自己似乎能理解,又似乎不能理解。
程子晟对她,是不是像她曾经对顾均一样呢?
可是,她对顾均,却从来没有过那样热烈的情感。曾经,她将顾均看成是唯一能给自己温暖的光芒,所以想抓住和依靠,但是如果抓不住,松开也就算了。那样的情感,说到底却是灰色的。
可是程子晟的感情,是像太阳一样的颜色,是热切而充满希望的。当他望着她的时候,就好像看到了一件珍宝,想要靠近,却又害怕自己的唐突。
在这种时候,如果扶苏恰好也看向他,那个一米八的大男生就会既高兴又羞涩,像个得了心爱的糖果又舍不得吃的小孩子。
扶苏有些困惑。
这样的困惑一直持续到了曲家,持续到她看到赵覃覃的时候。
那个端庄柔美的女人看向扶苏的眼神依然充满了疼爱和怜惜,她平视着扶苏的眼睛,轻轻地说道:“扶苏,我很高兴你今天能来。”
扶苏避开了她的视线。
赵覃覃也不在意,用手揉了揉她的头顶,说:“扶苏先坐在这儿等一会,我去把烤好的曲奇小饼干拿过来。
“哗啦——”
在曲家一间的客房中,顾均把桌上的书本和那些需要批阅的作业统统扫到了地上。
他看到了,他全都看到了!
在赛场上,在比赛的终点,站在阳光里的那对男女,青春年华,时光正好,他们之间的氛围无比和谐,单纯美好得像一幅画,容不得任何的第三方插入,甚至周围的其他人都在为他们鼓掌欢呼。季扶苏和程子晟,就像是一对在他人的祝福声中迈入婚姻殿堂的情侣。
而他,只能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在某个阴影中被嫉妒和愤怒蚕食着心智,等他终于赶了过去,人员却早已散去,开始准备下一场比赛。
但是那样的场景却永远留了下来,留在了那些人的心里。
顾均不甘心,当然不甘心,他努力摆脱了教职工赛区的一应事物来找扶苏,难道就是为了看到她站在程子晟的面前?他回来,就是为了扶苏啊!
他猛然想起前世的某一天,自己被那个高大成熟了许多的程子晟一拳击倒,他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充满了厌恶。
“顾均,你配不上她。”
“我配不上?”顾均伸手擦掉口鼻处溢出的鲜血,冲他冷笑,“那我也是她季扶苏曾经选择的丈夫……”
“你也说了,那是曾经,”程子晟神色不变,“而我,会是她今后的余生。”
不,不,不!
程子晟你凭什么!
季扶苏是我的妻子,她永远都是我的!
不……
顾均强迫着自己从回忆中醒来,他单手扶额,想把这些混乱的思绪理清。
“砰砰砰——”敲门声传来。
顾均打开门,发现来人是赵覃覃。
“舅妈。”
“我刚刚经过的时候听到了一些声响,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过来看看。”赵覃覃的视线扫过在地上的那些书本和纸张,然后看向这个借住自己家的外甥,“你这是怎么了,小均?”
“没什么。”顾均重新挂上和往常无异的笑容,“就是工作上的一些烦心事,很抱歉让舅妈担心了。”
赵覃覃微笑,她手里端着的曲奇饼上也画着圆圆的笑脸:“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只不过,说起你现在的学业和实习工作……小均,你应该知道,你的父母对你突然回国这件事一直很不解,你还是跟他们说清楚自己的打算比较好。”
“我知道了。”顾均暗暗叹气,却不准备和舅妈多说什么了。
前世的时候,他确实一直按照父母的期望来走,也做出了很大的成就,成为了一个有诸多科研成果的大学教授,名声斐然。但是最后,却失去了自己的妻子,失去了一生所爱。
没人知道,当他一个人面对着那个空荡荡的家,心里是多么的凄楚悲凉。
在二十八岁生日的那天晚上,他独自一人在深夜中买醉,然后回到了那个曾经有扶苏的家中,在对过往的回忆中睡死了过去。
没想到醒来却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他还可以补救的时候。这一次,他不想要前世的那些风光荣誉了,他只想要扶苏。
在这个十八岁顾均的身体里,居住的是二十八岁的灵魂,他相信自己的能力,确信自己仍然能干出出色的事业,也能给父母一个交代。可是这些,却是没办法对他的亲人说清楚的。
赵覃覃摇摇头,却善解人意地说道:“你的事情我也不多问了,你心里有主意就好。”
听到这样的话,顾均此时的笑意倒更真诚了些,他看到了那些刚刚烤好的小饼干:“今天是那位程夫人又要来做客吗?”
“猜错了,”赵覃覃脸上的表情非常温柔,“是我好友的女儿,我很喜欢的一个小姑娘,四舍五入,也是我的半个女儿啦。”
顾均一怔,他感觉就像有道电流窜向了脑海,便开口问道:“是不是南阿姨的女儿……季扶苏?”
“你认识她?”赵覃覃感到惊讶。
“您出国了自然不清楚,之前在琼城的时候,我们家和扶苏外婆的住处隔得很近……”顾均的表情带着怀念,声调和缓,“我从小就认识她。”
“我可以跟您一起过去吗?”
扶苏正盯着桌上的一个玻璃杯,在细细地观摩它被阳光镀上的一层金边,表情十分专注。
客厅里响起脚步声,扶苏立刻站了起来,看到了面色温柔的赵阿姨,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扶苏。”顾均轻声喊道,眼眸中满满都是她的身影。
“顾老师。”扶苏的容颜仍然淡漠,她又看向了一旁目露不解的赵覃覃。
“如果您有客人,我就先走了。”说完,扶苏便准备转身离开。
“哎,扶苏扶苏,”赵覃覃小跑着追上来,话语中罕见地带着些慌乱,“他不是客人——我还以为你们两个很熟悉,才让小均来打个招呼的。”
扶苏看了眼她拉住自己的手,语气和缓了一些,对赵覃覃说:“不熟悉。”
她和顾均,以前没熟悉过,以后也不会再熟悉。
扶苏只想和顾均成为陌生人,就像顾均从前做的那样。
看到扶苏对自己抗拒的态度,顾均的心被刺得狠狠一痛,同时又有郁气缠绕,他控制着自己说话的语气,不想让他人看出异样。
“舅妈,我还有事要处理,你跟扶苏接着聊吧。”
“扶苏,再见。”
他深深地看了扶苏一眼,然后才离开了这里。
看着顾均的背影,赵覃覃暗松了一口气,她朝着安静下来的扶苏说道:“好啦好啦,‘坏人’走了,扶苏可以跟我一起吃饼干了吗?”
这种哄小孩的语气……
沉默了一会儿,扶苏还是悄悄地红了耳尖,她表情却没有分毫变化:“我今年已经16岁了。”
“是呀是呀,我们扶苏已经长这么大啦!”赵覃覃拉着她坐下,“在国外那么些年,我就一直想见一见你,可就是见不着,你不知道,能看到你,能看到你健健康康的,阿姨有多高兴!”
赵覃覃将一块饼干递给她:“来,尝一尝,看看没有小扶苏的帮忙,阿姨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扶苏接过来,慢慢咬了一口,甜甜的香混合着浓郁的巧克力味,松软可口,唇齿留香,这样的味道,一如当年。
扶苏在当年以为,那是幸福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