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五年陆竟轩都是这么过的,不断地打仗,平乱,开疆拓土,在雪山与草地间艰难地跋涉,只有这样的艰苦,才能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才能让他觉得自己回到了多年前,和谢葳蕤并肩战斗的时候。
他们是并肩战斗过的,并肩驰骋在战场上,她为他挡过刀,为他包扎过伤口,为他缝补过战衣……历历在目的细节,从时光的缝隙里漏出来,不能细看,细看化为虚无——她已经死了。
他在漠北打下了赫赫的名声,有人叫他战神,他刀锋所过之处,大小部落,无不臣服。
他这次出征,会路过一个叫南镇的小地方,谢应许拜托他去天明寺里给他上一炷香,“听说是特别灵。”谢应许说。
“你要许什么愿?”陆竟轩问。
“保佑我今年生个胖大小子吧。”谢应许说。
从前陆竟轩不相信谢葳蕤,也就防着谢家,和谢应许的关系一般,有时候还是敌对的。到谢葳蕤死后,陆竟轩万念俱灰,什么都放了手,直接让谢应许全权处理朝政,自己出征。信任得无以复加。
“那是你谢家应得的。”陆竟轩说。
谢应许百感交集,他根本没有想过那样刚愎自用的陆竟轩会有悔过的一天——虽然他从来没有说过半个悔字,但是他看得明明白白:陆竟轩是真的后悔了,后悔曾经那样薄待葳蕤,也薄待谢家。
所以谢应许才让陆竟轩去一趟天明寺,希望他能有好运气。
而陆竟轩并不知道这一切,他戎马倥偬,到回程才想起这档子事,那时候天都快要黑了,又下了雨,大雨瓢泼,虽然是穿了所以,还是淋了个透湿,进天明寺,第一件事就是找住持借几件衣物。
住持须发皆白,一副得道高僧的样子,一见陆竟轩就是大吃一惊:“施主好重的杀气!”
陆竟轩皱眉,说道:“我是带兵之人,自然难免杀气。”
住持双手合十,唱了个喏:“善哉善哉,遇见施主,也是孽缘了。”
陆竟轩不理他这些胡话。
住持叫知客僧领他去厢房换衣服。这天明寺在外头看着平常,实为南镇第一寺,颇有些规模,陆竟轩跟着往里走了有一刻钟的样子,忽然眼前一花,陆竟轩下意识侧身,出手,已经将来人牢牢捉住。
却是个不到三尺的童子,使劲挣扎了一阵,挣不脱,便安静下来,乌溜溜一双眼睛,好奇地打量他。
陆竟轩原以为是个刺客,没想到是这么个精乖伶俐的小娃儿,一时也是哭笑不得,干咳一声,板着脸道:“你是谁家的娃儿,怎么在这里乱跑的。”
那娃儿嘻嘻笑了一声:“叔叔长得真好看。”
陆竟轩:……
这天底下敢说他好看的人——陆竟轩心里一动,大概除了眼前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娃儿,就只有多年前葬身火海的那个女子了吧。一念及此,心里不由一酸,万般恼怒全化成了柔情,他叹了口气。
那娃儿眨了眨眼睛:“叔叔你不要皱眉。”
“什么?”
“皱眉容易老。”
陆竟轩这辈子也没有听过这么天真的话,他,陆竟轩,大夏王朝的摄政王,战功赫赫,传出去的名声可止小儿夜啼,却被个几岁小娃儿说教“皱眉容易老”,陆竟轩身边的亲信已经噗嗤噗嗤笑出声来。
陆竟轩目光横过去,方才止了笑。
陆竟轩问:“你是谁家娃儿?”
那小娃儿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什么叫谁家娃儿?”
“你叫什么名字?”
“天生。”
“你爹你娘呢,怎么你一个人在这里?”
那娃儿又仔细想了一会儿,方才说道:“我爹不在这里,我娘在的,娘、娘——”
“天生!”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花园里传来,传到陆竟轩的耳朵里,就仿佛被施了魔法,点了穴,陆竟轩觉得全身的血都涌了上来,却一动也动不了。
他呆呆站在那里,看着那个人从廊外走进来,眼睛里全是笑意,她笑吟吟地说:“又淘气了不是。”
“拿下!”陆竟轩大声叫道,“拿下她!”
——不管她是人是鬼,是仙是魔,都给他拿下!无论如何,他都要留下她!
“你、你们做什么!”
猝不及防,女子被一拥而上的亲兵制住,她抬起头来,光线这样暗,暗到他们彼此都看不清楚对方的眉眼,但是她认了出来——她怎么可能认不出来,这个人,就是化成了灰,她也是认得的。
“陆竟轩。”谢葳蕤叹了口,“你来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