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看到浓妆重彩的女人,总觉“前线吃紧”。
浓妆之下,倘是丽质天生,便觉花团锦簇。倘要是困难天生的,便令人生出许多钦佩之情:以浓妆示人,直面生活的勇气不是每个女人都有的。
每次看到灰头土脸的女人,便觉“丢檄甘败”。
这种败不是前线吃紧交手过后的败,而是还未开仗就先丢檄自降的败。前种败多少有些虽败犹荣,而后种败非但不令人同情,反令人恼恨。恨其不争。
许是因为美术专业的经历,我喜欢颜色,包括好女人的“色”——古体小说里写女人“隔夜的胭脂映在脸上,晕出淡淡红色,越觉丰神绝世,蛾眉天然。身上一件半新湖色短袄,衬着粉红紧身,下着一条品蓝纱裤,脚下一双湖色缎子绣花拖鞋”是热闹得好看,而“只见她进去又换了身衣裳出来。密色绣花缎袄,妃色绣花裤子,天青缎子弓鞋,头上只一只珍珠押发”是清雅得好看。
修饰过的女人总有风情四溢。衣影裙裾,云鬓寇丹,似冬天里浮动的一支室内乐。就算生得再不好看的女人,色彩香气堆叠处,也总有些看头。
——女人的美除去天生,更有一种后天修炼的趣味。
身边的女友,看着舒服的并非长得最出色的,而是最女人味的,她们善视自身,穿着温暖明亮的柠黄、葡萄紫、象牙白……笑容温婉,举止大方,懂得关照别人,还有一点点天真,像透明多汁的热带水果。
一个女人应该一辈子都不要有理由蓬头垢面。
无光的头发肮脏的指甲勾纱的丝袜蒙灰的旧鞋——人生至此好像已经意义不大,生趣无几。记得朋友说过一个收旧货的女人,她很惊讶那女人穿着与头发的齐整。朋友说,她衣服虽旧,不过干净,倒比新的还让人不敢轻觑。一般人想来,这种职业的女人几乎是邋塌的同义词,但这个女人,使人听了觉得连带着她做的事也自有尊严,不可轻贱。
几年前,为供职的杂志做个选题,大意是男人觉得什么样的女性最有魅力,找了几位男人采访。有位出版社的朋友,他举的例是一位女司机。一次他从庐山夜晚坐车回来,沿路尘土,心情不免浮躁。抬眼见女司机,却是周正清爽,使人心下一静,而且——她戴着双雪白的手套。不是油污的,脏破的,通常长途车司机戴的那种,而是双很干净的白手套。车厢暗沉,那双手套的白就愈发给他留下了印象——他想她背后一定有个整洁温馨的家。
修饰是女人对自己的爱情。
完全的素面朝天恐怕得要丽质天生的底子,那种单靠内在素养呈现出的多是无关性别的魅力。人可以崇敬她,但不一定会生出爱慕之心。
从“女人意识”来说,那种因层林尽染被人说成“俗艳”的女人自有其可爱处。至少,她流露了种虽有破绽但热情的生活态度,她在努力接近她心中的美,无论这审美是否高雅,女人天性的流露总是可爱的。
因为这点,我对住在同楼的一位女邻颇觉亲切。她除了穿得热闹外,还爱用香水。每次闻见楼道里一股香味,我想,一定是她过去了。如果适逢与她在楼道擦肩,那我常常要屏住呼吸,因为香得过头了点。然而,她是个贤妻良母,并非为不良目的而打扮,她只是怕香气淡了,别人恐要闻不到的。
而且,女人穿得俗艳远不如举止俗艳可恶,那些外表华美但出言粗恶的女人使人联想禽类在展示绚丽羽毛时,忘了收藏丑陋的某部分。
最赏心的还是看流动而沉默的风景。
黑发长靴,素衣布鞋……爱自己的女人们在灰色人群中行走,像浮动的花朵散发芬芳。她们不说话,只用美妙的身体语言注解女人的颜色,所以格外令人浮想联翩。
有时,一天里遇见这样一道风景,这天便是值得回味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