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失魂落魄地下了楼，前台小姐担忧又畏惧地看着他，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什么欢迎下次再来的客套话。
即使已经到了春夏交替的季节，沥安市的夜晚还是又凉又湿。
大概是这样的天气也不讨喜，向来繁华的街上此刻行人寥寥无几，竟是难得的冷清。
裴昭缓步走在大街上，身上只松松地穿着一件黑色的薄衬衫，外套搭在肩上，他也没有穿上的打算。
虽然是有点冷，可他竟然有些享受。
他已经在温暖的巢穴待了太久，早已变得麻木不仁，几乎忘了从前那些艰难痛苦的日子。
他不是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也不是生来万贯家财。他很小的时候就父母双亡，也没有什么亲戚愿意收养他，幸而后来遇到了一个好人，才在他的抚养下慢慢长大。
裴昭在外面流浪过，也乞过讨，捡别人的剩饭剩菜吃，被那些盛气凌人的坏孩子按在地上打，脆弱又无助。
他也不是没有向人求助过，可那些坏孩子的家长只是过来把孩子领走，还嫌弃地看他一眼，教育自家孩子不要和乞丐接触，说他太晦气，仿佛他是什么妖魔鬼怪。
一句道歉都没有，甚至连些微的歉意他都没从他们脸上看到。
老天爷，这都是些什么烂人。
那一刻，他的心冷到了极点。
看吧，这就是所谓的人性，冷漠至极。
他现在都还记得，那个冰冷的冬天，他缩在一个昏暗的小巷里，污秽的衣衫褴褛不堪，瑟瑟发抖，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然后那个人经过，发现了他，于是朝他伸出了双手。
后来他终于能吃饱穿暖，跟随那人混迹于各大繁华地区，和政界商界的大佬有过接触，也和最底层的混混打过交道。
他见识了人性的善良与黑暗，也变得越来越世故，明白了这个看似公平公正的世界本质上拥有弱肉强食的法则。
他曾经是被吃的那个，现在，他可以肆无忌惮地蹂躏他人的尊严。
多么令人愉快的一件事啊。他在这种近乎变态的心理下越来越强大，心性也被磨练得冷酷残忍。
他一手创建了一个商业帝国，就仿佛这世间的帝王，冷漠地看着脚下的蝼蚁在他的折磨下奋力挣扎。
他感到很愉快。
他的对手都说他是个疯子。
裴昭也这样觉得。
可是疯子到底是怎样疯的呢？
没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在意。
他们只会在别人落魄的时候落井下石，在别人辉煌的时候满眼嫉妒，享受着别人谄媚尊崇的模样，却又痛恨被踩在脚下失去尊严的自己。
那些人才是真正的疯子。
裴昭向来是随心所欲的一个人，想要的就去争取，不想要的便抛弃。他也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和评论，那些人爱怎么评价就怎么评价，只有无能者才爱宣泄。
他只需要做自己的事就好了。
可是现在，赫然已经有些东西不受他的控制了，譬如白景迁，譬如他的情感。
他仿佛再次体会到了小时候那种令他痛恨的无能为力的感觉，弱小到无以复加。
想到此，裴昭愤恨地一拳打在一旁的灯杆上，杆子摇晃了一下，却还是坚挺在原地，似也在嘲笑他的无能。
“该死！”他咒骂一声。
白景迁，你到底在哪里？
裴昭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次他都在心里安慰自己，白景迁是个有福气的人，就是天王老子要她死她都死不成，她会回来的。
可他偶尔还是会感到害怕。
唯有生死这种事，他是掌控不了的。
裴昭颓废地靠在杆子上，眼神空洞而迷茫地游走，像一只傀儡。
眼前有人影一闪而过，裴昭恍惚了一下，倏尔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那个女人一身黑衣，虽然戴着帽子和口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可那一瞬间和他对视的那双眼，却让裴昭熟悉到要死。
那是她吗？
裴昭的大脑嗡的一下变得一片空白，身体却先于思考下意识地奔了出去。
他从没有如此焦急过，奋力想要追上那个一闪而过的女人，眼睛死死地追逐她的背影，甚至为此不惜闯了好几个红灯，差点被车撞到。
可是当他追到一个拐角处，人影就消失了，任凭他疯了一样地寻找也没有半点踪迹。
她去了哪里？她是白景迁吗？如果是的话，为什么见了他要逃走？
裴昭现在脑海里有一连串的问题折磨得他都快疯了。
他不死心，像个傻子一样在那里守了一夜，却还是没有找到那人。
远处的天空渐渐泛起鱼肚白，这座城市的人也醒了过来，空旷的街道开始被往来的人填满。
他寂寥地坐在路边，无视众多路人异样的眼光。他的脸上带着彻夜未眠的憔悴，脸色发白，浑身一阵阵地发凉，又开始发热，大概是感冒了。
印象中，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狼狈了。
够了，裴昭，别再疯下去了，你现在就像个笑话，难不成还想回到从前吗？
他苦涩地扯出一抹笑，缓缓站起来，踉跄了一下后，缓步离开。
他没有看到的是，不远处的身后，一个女人站在那里，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的背影。
白景迁没想到昨天晚上会偶遇裴昭，她有自己的计划，还不太方便在更多认识的人面前暴露自己，于是当即顺从第一想法拔腿就跑。好不容易将他甩掉，没想到现在出来又看到了他，像个被家长扔在路边无助又失落的小孩子一样。
不知为何，她看着他，有些难过，有些沉重。
看他的模样，应当是在这里待了一夜吧？
白景迁不愿意去猜测他为何在这里待了一整夜，就像裴昭不愿意去猜测如果那人是白景迁那么为何不想见他一样。
有些问题，越琢磨，越伤人，于是只好不去想，让它们静静地搁浅。
她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他的背影，随即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在拥挤的人海中逐渐失去了踪影。
两人就这么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