氐人退下去了,渡口和营垒一带恢复了平静。诸葛攸和尹刺带人上去,换下了韩彭和姚若。随同二人一起退下来的,还有一脸阴沉的姚苌。
姚苌麾下还有五六百死士。他们远远地离开联军大队,默默地倚靠着河堤咀嚼干粮,姚苌偶尔会抬起眼皮,迅疾地向河中心的船只扫上一眼。那些船只没有目的地飘来荡去,就是不向河西靠近。
姚苌一阵无奈,没有船只,即便知道五兄被拘押在不远的东枋城,他也无可奈何。那个新义军军帅太可恶了,告诉他这个消息,不是因为好心,纯粹是为了要挟。想到这里,他恨得牙根紧咬,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
不可原谅!哪怕是新义军的韩彭救过他的性命,他仍然认为,新义军罪大恶极。
石青不知道这些,姚苌咬牙切齿的时候,他正和姚益一同接见权翼遣来的士卒。
权翼率千余骑逃遁西北方,在大别山余脉的沟谷间摆脱追兵后,再次潜回到淇河附近,躲在渡口西北二十余里外的山谷中,随即派人前来向姚襄禀报近况。权翼差遣的士卒从河堤根下摸到渡口,不防滠头军发生内变,主事者不再是姚襄,而是姚益和石青了。好在姚益是姚弋仲长子,名正言顺,这个士卒想了一阵,最终决定改向姚益回禀军情。
“权翼?原来那个带兵断后的将军是略阳权翼。难怪!不过。权翼不是文士吗?”石青有些疑惑,他记得,历史记载上,权翼可是滠头最为出名的谋士,什么时候成了武将。
“哈哈。毒蝎兄弟。子良自小就文武双全,你可别把他当作文士了。”姚益哈哈大笑,看的出来,他对权翼很推崇。
石青哦了一声,转头问面前半跪的士卒:“子良麾下还有多少将士,多少战马?能战者还有几何?”
“战马有一千二百匹,将士尚有一千零七十八,能战者过千。只是,我们武器折损严重,若与战事,只怕战力有限。”
听到这个数字,石青认同地点点头,这支残部既然能长途逃遁,想来不会有太多伤残拖累。
“毒蝎兄弟。是否该将这支人马接应回来?”滠头军死伤惨重,姚益同样心痛,能多聚千余骑兵对他而言极其珍贵。
石青沉吟着,还未回答,姚若风风火火地跑过来,远远地便叫嚷道:“大哥!石帅!枋头人被打怕了,不敢进攻,开始挖壕固守了。”
挖壕固守?不会这么简单吧。枋头军即使攻击受挫,实力依然是河西联军的数倍,怎会轻易放弃?蒲洪、蒲健、蒲雄岂是易于之辈?石青惊咦一声,招呼姚益道:“姚大哥。走!我们过去看看。”
两人来到营垒向西一看,枋头人确实在挖壕。不过,他们挖得这道壕沟与其说用于坚守,不如说围困更恰当。枋头人挖的壕沟距离营垒约莫八十步,壕沟呈弧形,弧形内环不是向西,而是和新义军原来挖的壕沟一样,向东将渡口圈围起来,只是比新义军挖得更长、更宽而已。
诸葛攸看见石青,便踱了过来,沉思着说道:“枋头人似乎想把我们困住。如果是这样,他们肯定会打淇河水道或者对岸渡口的主意。”
石青点点头。却也没放在心上,东枋城有王猛一部近六千人,还有轻骑营一千五百人,对方人手少了不顶事,人手多了,这边的防守就会出现漏洞。除非,对手再补充三两万大军。枋头是否还能征集两三万新军呢?
望着对面忙忙碌碌的枋头军,石青陷入沉思,回想历史记载上关于枋头人力的描述。
思索了一阵,石青肯定,枋头再凑三两万人马还是有可能的,同时,这也是枋头的极限。据历史记载,枋头最盛之时,众至十余万。而今河东、河西两地集结了七万余,应该还有三万左右的人马分守在各地关隘。
如果从各地关隘抽调人马,攻击河东,那么。枋头腹心必定空虚无比。石青想到这里,心中一亮:好啊!老蒲洪,你想从河东着手断我后路,那我就不客气了,要拿你心腹开刀。哼!大不了河东给你,新义军偷偷乘船跑路,将滠头军留给你解决好了。
“哈哈哈。”想到得意处,石青忍不住笑出声来。笑了一阵,他看见姚益、姚若、诸葛攸都莫名其妙地盯着自己,于是止住笑声,一把抓住对姚益,肃然道:“姚大哥!为滠头死去的兄弟们报仇雪恨的机会终于来了!只要此次功成,姚大哥声势必定大涨,至此以后,滠头有谁敢以不服!就算是征西大将军也会对姚大哥刮目相看的。”
石青几句话勾得姚益、姚若双眼放光。姚益双手握住石青,连声道:“毒蝎兄弟!你有何妙计,快快道出。”
姚若像个跟屁虫一样,围着石青不停地打转。眼睛盯着石青双唇,不敢稍离。
石青嘿嘿一笑,将自己的分析向他们解说了一番,然后道:“听说蒲洪阻断交通,掳掠过往民众为己用;短短时间,人丁迅速膨胀。这些人丁为势所迫,并非真心忠于蒲洪;我们趁对方空虚之时,若遣一支轻骑一路烧杀,捣毁各处军屯,驱散军屯民众;你们说,结果会是如何?嘿嘿。枋头会不会因此骚乱?老蒲洪还有心与我等对敌么?”
听石青一番解说,姚氏兄弟连声赞好,赞了一阵,姚若有些为难道:“计是好计,只怕有些难为。只这一支轻骑便不易凑出。”
滠头大军溃散之时,很多骑兵踏着战马翻进营垒,性命是保住了,战马却没有保住;此时营垒里的战马不过三五百匹,算上权翼的也不过千五之数,实在过于单薄了。
“姚三哥放心,不是还有新义军轻骑营吗。”
石青笑着安慰姚若,随后道:“局势有变,东枋城不能再这样耽搁。小弟这就前去督战,等解决了雷弱儿,轻骑营立即从上游乘船渡河,与权翼部会合后,杀进枋头腹心。”
石青显然多虑了。东枋城内,无论是王猛,还是雷弱儿,都没打算拖下去。
雷弱儿没有粮草军械补给,军力困窘,若再拖一天,不用攻打,全军都会因疲饿倒下。王猛料定雷弱儿会在黄昏之际突围,以便趁夜色逃避轻骑营的剿杀,因此布置的有条不紊,只等对方落窠。
石青渡过淇河刚刚登上岸,东枋城内的捕猎活动就拉开了序幕。
雷弱儿和两千多残部据守着东寨门之上一段百十步的寨墙。据守之地南、北两端,王猛为防止他们沿墙突围筑起了两道丈余高的土垒,每道土垒上都有一屯新义军驻守监视。
夕阳在西山剩下一半的时候,东枋城内冒起道道炊烟,新义军开始吃晚饭了,就在这个时候,雷弱儿动了。两千多枋头军一声不响,扛起几十个土袋,飞快地冲向北边土垒。这些土袋来之不易,袋子是士卒甲衣衬里胡乱拼凑出来的,土是一刀刀、一捧捧、偷偷挖掘的,为的就是这一刻的突然性。
驻守土垒的新义军吹响报警的号角,号角声中,在寨墙四周戒备的轻骑营将士飞身上马,集结成一队一队的靠近过来。
与此同时,氐人的土袋被丢在土垒之下,土垒之前现出一道倾斜的坡道。雷弱儿大喝一声,舞着长槊,率先登上斜坡。
这屯新义军士卒阻拦不住,向后退却。
雷弱儿迈开大步,紧追不舍。坠后的氐人士卒将土袋再次扛起,跟着雷弱儿向北方冲击。
双方一追一撵,很快到了寨墙拐角处;雷弱儿暗自欣喜,他清楚地记得,拐角西边有一段壕沟被填平了,壕沟之北百十步外,又有一片榆树林。这等时辰,只要钻进林子,便算逃出生天了。
前方奔逃的新义军士卒最先达到拐角处,他们向西一拐,随后却没有出现在西边寨墙上,而是消失了踪影。
雷弱儿一惊,加快了脚步,赶到拐角一看,只见好好地寨墙拐角被从中挖断,露出一道丈余宽的口子,堵住去路。那屯敌军扛着十几道梯子正自离去。
对手大概想用这道口子困住自己、阻止己方突围。若是预先没有准备土袋,对手可就得逞了。雷弱儿暗自庆幸,连忙命令背负土袋的士卒上前,将土袋丢下去。
五六十个土袋丢下后,码摞出一个八九尺高的土堆,距离寨墙只有三四尺。雷弱儿一跃上了土堆,顺着土堆斜坡向下冲去,然后紧跑几步,冲出寨墙,转过拐角,向西看去。一看之下,雷弱儿立即傻了眼
记忆中被填平的壕沟不知什么时候又被掏空,预定的逃亡路线——榆树林前,布满了对方轻骑,被挖断的寨墙豁口外沿,西方是上千立盾架枪的敌军,身后的东方有什么他不知道,他也不想去看,这种陷阱意味浓厚的布置,他不用看,就知道四面八方都被阻死了。眼光不经意地向寨内扫去,果不其然,寨内房屋里冒出无数敌军,正沿着街巷立盾布阵,将每一道空隙堵得死死的。
撤回去吗?雷弱儿向寨墙上望去,寨墙之上,不明真相的士卒下饺子一样向下跳,这个时候,别说是否能阻止这种势头,便是能够阻止,在敌军监视下,自己和部众能够安然顺着土堆翻上寨墙?上了寨墙又如何?继续坚守,等到四肢无力时,再被敌人割下头颅?
雷弱儿一颗心如坠冰窟,冰冷的感觉让他无力思考,无力动弹,脑袋里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枋头军全部从寨墙上下来,围在雷弱儿身边,然后与他一般木然地望着四周;而寨墙豁口两端却站满了新义军弓箭手,其中一个统带模样的,对下面的枋头军大声喝令道:“我家督率有令:以一炷香时间为限,愿降者丢下兵刃,过来受缚。不愿降者,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