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境-朝暮崖。
高崖之巅,孔华翎独自仃立。放眼,是昆仑海广阔境界,秋日有长风清越,他眼中却不曾看进一丝风景,犹在深思。
鹏王非是急躁之辈,为何会要提前开启与蟒族的战事?春日鸣钟会上,方与狮族订下止战之约,现今族内都在休养。当初所商定,是等蟒族进入衰退期再作动兵打算,如今怎会又有变动?王非是自大之流,少主亦非冲动的性格,今陡生战意,莫非王在闭关养伤期间,发生了什么意外,才致使如此决定?
崖上的流风吹起妖者雪白衣袍,衣摆上朱红色的孔雀翎纹在秋风高阳下仿佛真实,肩上孔雀翎随雪发飘飞。恰凌潇在孔华翎身后站了许久,但看孔华翎模样,却似并未发现自己,不由疑惑,上前伸手打算去拍他的肩膀。
“白啾啾,你……”
话未说完,原在深思的妖者霎时转身,不及眨眼,已抬手扣住了小公子手腕命门。
一下子将后半句话咽回肚中,恰凌潇看着白衣妖者反应过来,马上放手微低身行礼,语气温润:“原来是小公子,华翎失礼了。”
“没、没事。”恰凌潇下意识回了一声。再回神,见白衣妖者淡色眸中已不复方才凌厉神色,而是一如往常的清淡,不由以为方才所见恍如错觉。眨眨眼,听到孔华翎清朗声音。
“小公子,是找吾有事?”
恰凌潇忙摇头,道:“是没什么事情啦,就是看你自己站在这里出神,怕你一不小心掉崖落海。那不止是我,我家大哥都要心疼死。”
“哈,”孔华翎失笑道,“那倒是华翎让小公子担心了。”
“没事没事。”恰凌潇好奇地看着崖下的昆仑海,“白啾啾,你刚刚在这里出神,在想什么呢?还是昆仑海里有什么好玩的?”
孔华翎转身,碧海蓝天映入眼帘,秋风萧瑟,海上波浪迭起。
“没什么。”他平静道,“一些事情想不通而已。”
恰凌潇不解,“你不是很聪明,也有事情想不通吗?”
孔华翎答:“有啊。”
“咦?!那比如说呢?”鹏族的小公子,总是有数不尽的好奇心。
对于这样的人,孔华翎也有很多应对的方式,“比如啊……就像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喝酒,我就想不通呢。”
“这个嘛……”恰凌潇想了想,“啊,就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嘛。”
孔华翎笑吟吟看着他,“小公子文采越来越好了,还会念诗呐。”
恰凌潇扬了扬下巴,神气道:“当然啦,也不看看我是谁。”
孔华翎轻笑一声,却不再言。
恰凌潇问他:“……白啾啾,怎么不说话了?”
孔华翎摇头,看着昆仑海,眼神深深,“小公子,深秋了。”
“哦?”深秋又如何呢,每年都会有这样的时刻呀。恰凌潇不懂孔华翎话里的意思,他想,白啾啾是聪明人,聪明人的想法,自己从来琢磨不明白。
却不料孔华翎接下来不是什么玄之又玄的论调,只是道:“风吹多了也是有一点冷,我们回去吧。”
……
虽然不是什么玄奥道理,但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于是恰凌潇也就跟着点头,“嗯,好!”
两人同行一阵,少年又不住说话,“唔,白啾啾。”
“嗯?”
恰凌潇直白地说出内心所想,“我刚才看你的衣服都被风吹起来,好看得差点以为你就要这样飞升去了。”所以才忍不住出声叫他。
孔华翎微微笑了笑,“放心,华翎的功力,还不够飞升的时候。”
小公子安心了,也露出一个笑容,“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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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步轩
对坐两人,面色各有苍白,眼中亦是凝重。
病兰亭给两人倒了茶,便继续昨日话题,“一夜过去,莲子君,可有想到什么线索?”
君莲子的声音有些哑,他道:“有。”
病兰亭:“哦?”
君莲子手指抚摸着杯身,杯上温度烫手,他心中却如坠冰寒,“再度深想,当时吾到药园中,确实有感受到一丝异样的感觉。但因看到……”话到这里,眼前似乎又看到那一幕幕血腥景象,他闭了闭眼,艰涩道:“他们惨烈景象,一时间心乱如麻,后来才致忽略。”
病兰亭静吟一瞬,似是给他舒缓时机,“所谓的异样是……?”
“魔气。”君莲子冷声道,“充满血腥的魔气。”
“果然如此。”
听语气,倒不像是意外的样子。君莲子问:“兰亭已猜到了吗?”
病兰亭点头,“吾听汝描述,也只是猜测,如今听到答案……只是可惜华姑娘……”
他语气遗憾惋惜,君莲子再回想好友面容,心中一痛:“啊……”
这一声忍痛的低叹,是浓重的悲痛感伤,病兰亭心情亦沉重,也只能安慰他:“莲子君节哀。”
斯人已逝,活着的人除了哀悼,大概也只有有仇报仇。君莲子轻应一声,心中已然有了决定。
正好病兰亭也问他,“那汝接下来,打算如何?”
君莲子咬着牙说:“找到那狂魔,雪仇。”
“但……”病兰亭本是想劝君莲子不要冲动,但话才开头,十步轩之外已快速纵入一道身影。
荒城剑眸身形落在门口,“大哥!大哥!大消息啊!”
看少年已到眼前,病兰亭只好先放下话语,以眼神询问。
荒城停下身形,快速道:“大哥,我昨日走得急,忘记了和你说,我在来的路上听说了一件惨绝人寰的大事情。”
病兰亭狐疑看他:“听说?该不会又拿假的来骗吾。”
不是病公子多疑,只是他这个三弟向来不正经,时常闲听了些以讹传讹的八卦,便当做大事一样来烦他,有了这样的前车之鉴,病兰亭总是要听个详细,才好不被捉弄。
荒城剑眸自然是猛摇头,“这回绝对是真的哇,我昨晚还和那魔头打了一架呢。”
他说这话时眼睛直瞪着病兰亭看,是少年表示认真的常用姿态,且提到了魔头二字,病兰亭也就正经了神色,“别废话,说重点。”
荒城剑眸便沉下语气说道:“药王谷被灭门了,凶手就是一个名叫杌幽阙的大魔头,这魔头很厉害。”
君莲子坐在一旁,听到魔者名讳,心中怒气难忍,一手捏碎了茶杯。
荒城吓了一跳,“哇。反应这么大!”
而听了那个名字,病兰亭神情更严肃三分:“详细说,汝昨夜遇到了那魔人?”
荒城剑眸点头:“嗯。”
病兰亭:“汝与他动手?”
继续点头:“嗯。”
仔细回想了那位魔主的性格,病兰亭睨他,“那汝如今怎还能在吾这趴趴走?”
语气里分明是看轻了自己,荒城一听,出离愤怒了,“大哥!不说我实力怎样,好歹我也是你三弟呢,怎么话里话外,全都是在小看我?”
这话说的,像是捧着他大哥习惯了,病兰亭笑,“吾只是实话实说。好啦,先别吵,莲子君挚友方被魔人所杀,正难过呢。”
说话间君莲子已回过神,取出手帕将手上茶水擦去,低声说:“吾无事。”
病兰亭仔细看了看,见他确实收拾好心情,也放心点头,才仔细询问荒城,“三弟,汝昨夜遇到那名行凶的魔者了?”
荒城剑眸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再问,但也配合地答:“是啊,我还与他过招……”
病兰亭看了眼他身上血迹,打断他的话,关心道:“受伤了?”
荒城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眨着眼,“是啊,不过还好啦,过个几天就好了,别担心。”
还活蹦乱跳的,看来伤得不重,病兰亭又问:“那魔者实力如何?”
荒城道:“他没尽全力,我怎么知道?不过比我厉害就是了。”
病兰亭:“他对药王谷尚且赶尽杀绝,怎会放过汝?”
荒城剑眸耸肩,“我也不知道啊,刚刚来的路上我还和狒狒讨论来着……”说着他转头看看,似在找人,“诶?狒狒呢?”
病兰亭不解,“狒狒?汝新养的宠物吗?”
话音刚落,门外飞来一句气结之语。
“你才是宠物!我废云生堂堂……”
他才出声,荒城已闪身出去,转眼拉进来一个负剑的玄衣道者,皱起的眉和瞪起的双眼,显然在不满荒城的举动打断了他的说话。
荒城拉着他手臂,说道:“好啦,废话先别说。告诉我大哥,那魔头的实力。”
正经的自我介绍怎么能说是废话!废云生瞪了荒城两眼,才说:“……可比人界顶峰。”
荒城咋咋呼呼地跳了一下,以表示震惊:“什么啊!?我知道他厉害,没想到是这么厉害!”
不过回想当时那老魔的神态,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感觉到对方游刃有余,似乎与他相杀,不过是一个小小游戏,甚至值不得对方认真。
相对于荒城的不着调,废云生就审慎许多,“我也是仔细思量过才这样断定的,就算我尽全力与他相杀,也只有两分胜出的可能。”
闻言病兰亭却是轻声道:“很多了。”
废云生不解其义:“嗯?”
病兰亭看了看君莲子的神色,才说出了那魔者的身份,“杌幽阙,乃是魔境堕盛世的魔主,你有两分胜算,很多了。”
“魔主。”荒城剑眸吐出一口气,摸着头发,竟没有多震惊的样子。
废云生点点头,陷入沉思。
此时门外再度进入两条身影,一道眨眼之间,已经溜至病兰亭身前。
玻璃缸紧张地叫:“兰亭亭啊!”
昭风涯随后赶上,接着道:“大事不妙!”
面对这些突来的一惊一乍,病兰亭已是平静对待,捧起茶喝了一口,等玻璃缸接着话头说。
“兰亭亭,啊,莲子哥哥和荒城也在啊。”玻璃缸眼睛往四周一扫,才发现这里人有些多,不过这不是现在的重点,她急急地道:“兰亭亭,你知道吗,百川千岳在公审台贴了公告说要裁决你诶!”
病兰亭挑眉:“哦?”这件事情倒是……来得不出意料。
日前公子靛羽带来的消息,一定程度上已经表露态度,他也猜得那边的想法。只是不知,这个决定是他们都赞同,或者只是有人煽动。
见他不惊不乱,玻璃缸顿时急了:“哦什么哦啦!他们五天后就要动手了,兰亭亭,你带着毛儿线逃吧!”
昴弦君刚进门就听到这句,不由疑问,“逃什么?”他看向病兰亭,“我兰,发生何事了吗?”
昭风涯主动开口解释:“事情是这样……”
听昭风涯将公审台之事说明之后,众人皆有讶异。
荒城对此感到十分不解,“这是要怎样啊?大哥,你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了嘛?”
病兰亭摇头,他整日呆在十步轩,连出门都少,如何做什么天怒人愤的事情。不过是他本源身份,引起怀疑提防,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人类对于这句话,可真是贯彻得彻底。
只是他虽心知肚明,不代表别人都能理解。
废云生也很纳闷:“奇怪,他们怎会做这样的决定?”
君莲子忧心忡忡道:“如果这个决定真的实行,兰亭,你的安危……”
昭风涯道:“既然已经昭告天下,那这个决定怎么也不可能是玩笑了吧。”
尤其是百川千岳讨论出来的决定,那就表示是五方势力都不反对的,就算说逃,到时各方追踪,难道要让人回魔境去吗?
病兰亭垂眸望着茶水沉思,“嗯……所言皆为事实,看来吾是避不过这一关了。”
言下之意,是不预备对这个裁决做出什么动作了?玻璃缸皱眉愣道:“兰亭亭?”
见少女担忧,病兰亭笑道:“小妹不用担心,吾之道路,绝不会在五天以后终止。”
“但是……”玻璃缸还是不放心。
病兰亭却不准她再想了,“耶~说了不用担心,便是吾有应对之法,小妹难道不信吾之能力?”
玻璃缸叹口气:“唉,好吧。既然已经这样说了……”
“也请诸位放心。”
见病兰亭淡然模样,众人心头一宽。病兰亭看对面君莲子神思不属,关心询问:“莲子君,汝无事吧?”
君莲子抬头,眼神一转落在玻璃缸身上,沉默一瞬,摇头:“吾……没事。如今你有公审台之事缠身,那件事吾不便再劳烦你,吾还是自行解决。所幸者,乃是药王谷还有一些人员外出,吾与他们联系之后,再做打算。”
那些人受恩于药王谷,不管如何,皆该告知,这是应有之举,病兰亭对此表示支持:“嗯,如此也可。若有需要,吾也会尽力相助。”
但儒者已经是麻烦缠身,自顾不暇,君莲子不肯再累他多劳,只客气道:“多谢。那吾就先告辞了。”
玻璃缸这才反应过来,来到这里还没和人说上话,连忙出声道:“诶?莲子哥哥现在就要走了吗?”
只是医者满腹心事,连往日温润语气都低落了,“嗯,小鱼缸,再见了。”
“再见啊莲子哥哥。”
目送君莲子出门,玻璃缸才奇怪自语:“奇怪,莲子哥哥心情很不好呢。”
明白君莲子之意,亦愿成人之美,病兰亭拍拍玻璃缸肩头,“小妹,有魔者在阆境造杀,莲子君医者仁心,又与药王谷中人有交情,心情不好也是正常。”
玻璃缸理解道:“原来是这样。那心情不好也要说出口的嘛,这样憋着多难受。”
病兰亭道:“那汝下次见他,可以多和他说说话,开导开导他。”
玻璃缸点头:“嗯嗯,说得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