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一直在群山之间穿洞过桥,车厢内的光线忽明忽暗。
宝源作为一个大山深处的小县城,每天只有三趟列车经停,除掉一趟慢车只开到北安外,到渝州或省会城市就只剩下两趟从过路车。
所以,一般的旅客只要能买到票就算运气好,就别去想什么卧铺了。
而且卧铺票是留给县领导或生意人的,也是车务段的工作人员们用来维持关系的利器。
黄轲如果找到刘启东肯定能拿到票,但他没这么做,学生就要有符合学生身份的行为,没必要什么事都要与众不同,显得比别人优越。
他认为那样做容易迷失自己。
在站台上候车的时候碰见了晏君,这时才知道她考起了位于恐龙之乡贡市的化工学院。
听她说安慧的分数其实也不低,但是在填志愿的时候出了问题,遗憾落榜了,搞不好她今年会复读。
说起安慧的事情,晏君感到很惋惜,甚至眼泪汪汪的,搞得像黄轲做了对不起她的事似的。
来送她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听说黄轲是晏君的同学,就拜托他在路上照顾一下。
依稀看出来是晏君的父亲,黄轲赶忙说一定,请您放心。
现在的生意人成了列车上的主要乘客,在宝源也一样,加上车站扩建完成之前只有几趟过路的车次,于是上车前就开始疯狂拥挤。
火车上的人更多,早已挤得像沙丁鱼罐头,连过道都站满了人,而且车厢里混合着呛鼻的烟草和各种型号的汗臭味,唯有在车厢的接头处因为漏风而稍微好点。
上车后列车员会扯起嗓子喊大家朝前走,说前面的车厢有空位置,很宽松!
但是等你拼命挤到下一个车厢时才发现,守在门口的列车员又会说同样的话,于是这些新上车的人流就不断的往前挤,与从另一个车厢上车的客流相遇,却不会互相询问交流,各自继续按照列车员的指示前进,永远没有停止。
黄轲拎着晏君的皮箱走前头,衣襟被她紧紧抓住,眼看着前面的人越来越密集,就像被揉面团一样左摇右晃,个小人轻的旅客甚至会被挤上天,脚掌根本无法沾地,像浮在泥石流上面一样往前飘。
这时候,黄轲就觉得没必要再继续往前了。
如果俩人都是男生倒无所谓,反而省力又省事,但晏君就难免会吃亏了。
于是回头对她说咱们不走了,就在接头处站着算了。
这种疯狂的拥挤程度早就让晏君不知所措,与想象中靠在窗前看风景的情景完全不一样,当然愿意听他的,于是俩人便退了出来,在接头处挤开了一个小小的空间。
箱子可以坐,安顿下来后俩人松了口气。
黄轲突然想起前世赶车的一些经验,像这种情况完全可以去餐车给钱买座,只要不耽误别人吃饭就可以。
于是他说自己去餐车看看有没有位置,但旁边的人却嗤笑,还好心的解释说,那些工作人员早就把餐车门关了不让进,因为里面已经没位置了。
好吧,看来只得坚持。
晏君的家人想得比较周到,替她准备了不少饮料和点心。黄轲才罢可乐打开盖子,她就喝光了一瓶,还吃了半包饼干。
看着手里的饼干,黄轲突然觉得有点不妥。
前世他虽然经常出门,但说实话坐火车挤硬座的时候还真不多,就算当年上大学的时候,来回也只有那么几趟而已。
带着行李在拥挤的列车上站着,作为一个男人随便怎么都没多大问题,但是和女生这样挤火车的经历却从来没有过,即使后来有了女朋友,也基本上是坐卧铺,最差也有座位,高速路通了之后更是习惯了开车出行。
所以,等黄轲发现在车上吃喝过多是个大问题的时候,晏君刚好跟他说想去趟厕所。
厕所倒不远,就在旁边的过道上。
黄轲就和她拎起箱子来到门口,因为过道很窄,加上有味道的原因,一般是没有人愿意站在这儿。此时站在厕所门口的一男一女自然也是想方便的,所以俩人就只能排在最后。
火车越往南行驶,地势就越平坦,沿途上城市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列车停靠的时间间隔就越密集。
但列车靠站的时候厕所会锁住,禁止使用!
所以,黄轲和晏君便无限期等了下去。
随着像蜗牛一样慢的时间慢慢流逝,黄轲察觉到晏君的鼻息越来越粗,修长的脖子筋脉隐现,白里透红的肤色虽然十分诱人,但他还是屏开杂念低声问道:“怎么了?”
晏君闻言脸蛋顿时唰的一下红了,像个熟透的柿子,用低得他差点听不见的声音说道:“我……怕忍不住……”
黄轲没有笑话她,也跟着烦躁起来。
没有男人能体会到一个女生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是件多么令人羞愤而绝望的事,不过黄轲能理解她此时顾不得羞耻、不得不告诉他的那种无奈。
而前面进去厕所的男人已经很久了,黄轲郁闷之下忍不住冲着门口骂道:“妈的,屙尿都要半小时,像个婆娘一样!”
门前候着的女人听到了,只是瘪了下嘴,用鄙视的眼光瞟了他一眼。
然而骂归骂,厕所门仍然没有响动。
终于等到门开了,却又被披头散发的列车员赶过来锁住,列车马上靠站!
包括前面的女人在内,大家都望着门上红色的‘有人’二字发愣。
晏君却有点麻烦了,她再也顾不得羞怯,也不在意俩人至今没牵过手,用手紧紧抓住黄轲的腰杆,并使劲掐他。
黄轲不理会那女人投来的诧异眼神,把晏君的身子慢慢转过来背靠墙壁,让她那滚烫的额头抵在自己胸膛上,然后伸出双手按在她肩上,像热恋中的爱人在拥抱,以防时而过往的行人碰到她。
晏君已经面临崩溃,把脸紧紧贴在他的脖子下喃喃低语:“怎么办?”
“坚持就是胜利!”
“别逗我……”
声音细得像蚊子,但黄训能听见,他也明白。
嘴里嗯了一声,下巴搁在她额顶上摩挲,手在她背上轻拍,但并没有缓解多少压力。
她的手指甲突然陷进了黄轲腰上的肉里,紧绷的身子仿佛要融进他的身体里一样,死命的用力……
‘咯哒’
厕所门终于开了,黄轲一把将嫌弃厕所里味大而磨蹭的女人掀开,迅速把晏君朝里一推,然后拎着皮箱跟着挤进去,把门反锁了之后才急促的说道:“你箱子里带了衣服的吧?”
眼泪汪汪、不知所措的晏君稍微一愣就马上说道:“有、有!”
“那好,你换好了再出来,别急、慢慢来啊。”
说完侧身出了厕所,啪嗒一声把门拉过来,挡在门口看着眼前有发飙迹象的女人,但她看到黄轲那粗鲁的眼神后,嘀咕两句就把头扭了过去。
这时黄轲才暗暗松了口气,并悄悄打量了下已经湿了的裤腿……
列车要先经过位于渝州的师大,之后还要行驶几个小时才到晏君读书的贡市,所以黄轲会提前下车。
前方将要到达渝州站,下车的人都涌到了接头处,等候列车员来开门。
但黄轲却拉着晏君往已经宽松点车厢里走。
“你不下车吗?”
“我陪你去贡市,再坐回来就是,晚点没关系。”
“……”
晏君没再说什么了,但眼眶里却充满了雾气,水盈盈、亮晶晶的。
她不敢想象刚才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话,将会是何种场景。
只是环住黄轲的腰,默默靠在他胸膛上,感受着平稳而强劲的心跳。
“到了学校给我写信。”
“好。”
“最少一周一封。”
“没问题。”
黄轲没把晏君送到学校,看到她上了公共汽车后,就折返到火车站买票。
八月三十一号,艳阳高照,黄轲跳下公共汽车,越过几颗高大的榕树掩映下的校门,朝新生接待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