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
“为什么要跳下去?”医生问艾翎。艾翎只是苦笑着看着窗外,他只记得河水很冷很冷,深陷水中时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警察好像还来了,是自杀吗?”护士们在前台一边取药一边聊道。
“应该是,我好像听见警察有问过。”
“看起来很年轻啊,为什么要自杀呢?”
“为情所困?是不是要殉情啊。”
“总之,跳过一次活下来的人都不会再自杀了。”
“真的吗?”
“当然了,电视里都这么说。”一个护士一本正经地向其他人科普道,其他人时不时点点头,但很快他们的话题就跳过了艾翎,开始转向最近爆火的电视剧和晚饭该点什么。
“有什么人需要联系吗?”给艾翎挂上点滴后护士问道。
“没有。”艾翎回答完后又感觉到心在不停地跳,于是他知道还没有结束。
昨天为什么没下雨呢?艾翎实在想不通。
周六早上阳光穿透了云层,终于结束了为时一周的阴天。这个周末福利院接到邀请,于是组织了孩子们去天文馆参观。
“托罗索,穿好衣服了吗?”
“嗯。”托罗索点了点头,他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不觉皱了下眉,不过他注意没让社工姐姐看到。
中午院长和几个社工姐姐带着孩子们来到了天文馆,天文馆专门派了引导员带着孩子们一边参观一边讲解,但托罗索很讨厌引导员故意提高音调的说话方式,虽然他知道对方是为了表示亲近。
在一楼大厅转过一圈之后,托罗索已经对天文馆失去了兴趣。原本他对外出有一点期待,尤其是在书上读到了那些有名的科学家早期都研究天文。托罗索觉得希如果来的话应该会很激动,她很喜欢星星这样遥不可及的东西。这样想着托罗索不禁盯着天文馆最高处的透明天花板发起了呆,他觉得应该晚上来才对,不过他也明白他们这些小孩子晚上出来不太安全。
“托罗索,该走了。”院长摸了摸托罗索的头向前走。托罗索点了下头,正准备跟上大家的步伐时,突然被旁边的男人吸引住了注意力。明明是夏天,他却穿着一件黑色的连帽衫,帽檐紧紧盖住了他的脸庞,但托罗索还是从缝隙中看到了他的眼睛,他从未见过那样的眼神,所以深深被男人吸引住了,直到男人走远后他还是紧紧盯着对方离去的方向,他莫名很担心这个奇怪的男人。
艾翎走到电梯口,发现电梯刚刚上行,于是他耸了耸肩从另一边的楼梯爬上去,他一层一层地慢慢在楼梯间转着圈,等到喘气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结果发现自己才爬到了四层,于是他只好先停到四楼转一转。反正时间还早,艾翎想道。他看天气预报今天会下雨,但是从早上到现在都一点下雨的意思都没有,于是等不及的艾翎准备先到天文馆来打发时间,他听医院隔壁床的人谈话时提到,这家天文馆是目前国内最大的,无论是高度还是占地面积。但身处其中之后艾翎却觉得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唯一的亮点可能就是设计的场馆造型很酷,但来的时候艾翎并没有注意。
四楼已经这么高了吗?往下望了一眼之后,艾翎不禁下意识身体向后倾。接着他便强硬地将自己半身悬在空中,他手不住地颤抖,因为害怕甚至闭上了眼睛,终于在感觉心跳要炸掉的一刻翻身退了下来。
还不是时候。艾翎安慰道自己。靠着墙深呼吸时他发现一旁领着孩子的女人一眼担心地看着他,但发现艾翎看她后急忙带着孩子离开了。于是艾翎压低了自己的帽檐,同时忍不住笑了出来。
艾翎顺着楼梯继续向上爬,他记得在入口处看见指示牌说顶层还在装修所以被关闭了,于是他一路爬到顶层,果不其然门被锁上了,但艾翎还是找到了紧急通道上去,他记得装修时工人们都会用钥匙提前打开这扇门方便进出。
终于艾翎获得了短暂的清静,周围墙上挂着防水用的塑料帘,让艾翎有种身处太平间的感觉。只不过唯一死的人是他自己。
为什么还不下雨?艾翎皱着眉头看着窗外的天气,太阳依然高挂天空,用自己全身的能量为地面上的人们带来夏意。而艾翎已经等不下去了,但等到他翻身到栏杆另一边才发现最顶层外层有厚厚的玻璃阻挡,根本没法跳下去,于是艾翎失望地一层一层往下走。他决定换个地方,因为他觉得不是从最高的地方跳下去似乎没法让他平静下来,即使他知道跳下去后的结果都是相同的。
艾翎绕着圈不断转着,脚步越来越快,脑袋却越来越晕,直到窗外云层遮蔽阳光后阴暗撒在他的身上他才不自觉停下了脚步,而一抬头他发现自己又停在了四楼。于是他屈服于了这种巧合,又走到了四楼的栏杆旁,虽然窗外还没有下雨,但艾翎觉得已经不需要考虑那么多了。跳下去,本来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怎么回事?你在等什么?你难道还真的要等到下雨吗?懦夫!艾翎听到自己脑海中不停回响着声音,但他却完全鼓不起勇气快速翻过栏杆,反而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当鼻尖触碰到泪水时,艾翎愤恨地捏紧了拳头。
和上次一样,自己还是那么的害怕,还是不知所谓地流起了眼泪。明明自己答应了自己这一次不会像上次一样。因为失望艾翎使劲地拉紧自己的连衣帽,像是害怕被别人看到自己流泪。艾翎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都决定要死了还会在乎别人怎么看?而且也根本没人会在乎自己流泪。
“站在那很危险。”身后突然传来了声音,艾翎连忙离开了栏杆边,头也不回的准备离开,他觉得应该是保安,万一碰上好事的家伙说不定会拦住自己。艾翎不想以这副模样见到对方。
“外面下雨了。”对方不知为何嘀咕了一句,艾翎不知为何站住了脚步,似乎是为了表示礼貌所以想等对方说完。
“不知道能不能看到彩虹。”对方像是在自说自话,于是艾翎头也不回地朝楼梯走去。下楼的时候突然有人快速从他的身后跑过,碰到艾翎的时候顺手将什么塞到了他的怀里。因为很快艾翎来不及反应对方就跑下去了,所以艾翎一声也没出。他看对方似乎是个女孩,不明白为什么要将垃圾扔向自己,难道是恶作剧吗?
用手接住纸巾的瞬间,艾翎愣了一下,接着噗通噗通的心跳声就像是停止了一般平静。艾翎用纸巾擦了擦眼角的泪渍,接着腿就在大脑之前动了起来。直到腿指挥着大脑跑到一楼后,大脑才明白:我要追上刚才那个女孩。
引导员带着孩子们坐在二楼的餐厅喝饮料,因为天气炎热很多孩子都不想再动,于是引导员和院长协商之后决定将后面的参观改成去三楼放映室里观看有关星空的纪录片。托罗索本来很高兴能够去看纪录片,但是不巧窗外传来了雷声,接着就有雨滴拍打在了窗户上。于是托罗索决定偷偷溜出去。
坐到放映室内,每个孩子都因为放映室的广阔和空调的凉意兴奋不已,托罗索躺在椅子上也感觉到十分舒适,但窗外的雷声像是催促他一般不断传来。因为放映室的门又大又重,于是托罗索在放映室的灯全部暗下来之后偷偷跑去了洗手间,然后从洗手间另一侧的门跑了出去。
爬楼梯费了托罗索不少功夫,尤其是表现出自己有家长在身边的样子就更费劲了,但逐渐远去的雷声让托罗索坚定了自己的决定。他在楼梯口观察着保安的移动位置,然后找准机会跟在一对情侣身边浑水摸鱼跑到了外面。雨水拍打到头顶的一刻,托罗索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他忍不住扬起脸庞让雨水侵袭,接着便兴奋地走在了大雨里。本来他想靠着天文馆的边缘走动,这样可以在有人多管闲事地阻止他时及时回到天文馆内,但身浸雨中后托罗索完全没心情顾忌这点,放肆地在雨中快步走了起来,等到他察觉到时他已经走到了没人的地方。
托罗索算了一下纪录片的时间,觉得时间还早,于是大起胆继续向前走起来,不过每次身边走过成年人时他都急忙避让,他害怕有坏人在其中会拐走他。而这样担心的想法使托罗索不再能够尽情享受淋雨,但他仍然固执地向前走着。
走到街边后,打着伞的人群瞬间多了起来,托罗索尽力避开人群,他知道在伞的遮蔽之下,自己很可能成为人贩子的目标。但奇怪的是,他发现周围的人似乎会在走近自己时避让开,在这样的情况连续发生了三次之后,托罗索才发现有个不打伞的女人总会在有人靠近自己时贴到自己身边来,而其他人一走开后她又会放慢脚步跟在他的身后。
她是在陪着我吗?托罗索带着这样的疑问继续走着,为了解除迷惑他快步跑到了旁边的公园,然后顺着一条没有路的小径走了进去。走到树林深处,时不时有树上的积水一次性浇灌下来,托罗索被积水吓到了两三次,同时也确定了女人确实跟着自己,而且是在默默保护自己,因为每当自己被积水吓到的时候,她总会快步上前,发现没事后继续放慢脚步跟在后面。
为什么她要这么做呢?一般这种情况托罗索会担心对方是人贩子而大声呼喊,但当他发现女人身后还跟着那个奇怪的连帽衣男时,他放心了下来。人贩子是不会穿的那么可疑的,而且女人似乎没有察觉到身后的连帽衣男。
于是托罗索大起胆继续在雨中快步走起来,雨水拍打在树枝上的沙沙声和唰唰的雨声交响组合,发出了大自然美妙的旋律,托罗索忍不住跟着哼起声来,他闭上眼睛让雨水浸湿全身,一瞬间感觉周围的声音都消失了,世界安静的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等到回到天文馆,托罗索看着自己湿透的衣服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而果不其然在门口撞见了慌慌张张寻找自己的院长。
“你跑到哪去了?”院长紧张地喊道,“怎么全湿透了!快,问一下这里有没有干净衣服和毛巾,你这个孩子,以后下雨都不许出去了,知道吗?”院长皱着眉头用袖子擦干托罗索的头发,托罗索弯起嘴角绷着眼睛不知所措,只是愣在原地让院长帮自己擦干。
“你跑到哪去了啊?怎么身上湿透了?所以告诉你出门要看天气预报的嘛!”
“嘿嘿,抱歉。”女人一边用一旁朋友递过的纸巾擦头发一边笑着,还时不时将手上的水甩到同伴脸上。
“黄爱凌!不要闹了!”同伴一边擦脸上的水一边大声地喊道。
原来她叫黄爱凌。托罗索和艾翎同时在心里嘀咕道,他们一个背过身子正让院长擦干身上的水,一个还靠在墙壁上捏紧那已经湿透的纸巾。
黄爱凌啊!两人又不禁在内心想道。
如果有一天能够再见到你就好了,我会像你一样无所畏惧地跑到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