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就那么死了,你有遗憾的事吗?”
吕文维从剧烈的耳鸣里逐渐恢复听觉,冰冷的四肢尚未来得及回温,恍惚间听到这样一句。
她身旁是F国际台的摄影记者赵明伦,算是来S国后并肩战斗的同行。台湾男人,说话有股吕文维即便跟他成了朋友也难以接受的软糯口音。
五分钟前,他们所在的酒店也就是新闻中心遭到突袭。她刚听到枪林弹雨的声音,条件反射般从床上弹起来,就听到外面疯狂的敲门声,“快出来,维维!”
她一手捞起身旁的笔记本,没来得及穿鞋,两步跳到门口,一开门,赵明伦一把拉起她就跑。
两个人奔在走道上,周围是从外边窗户里透进来的火光,酒店里一片嘈杂,混着枪声,几乎什么也听不清。
他俩以各自最快的速度朝酒店外跑着,脑中来不及思考,等周遭逐渐静下来,才气喘吁吁地蹲下来。
吕文维和赵明伦不约而同观察了下四周,他俩一路跑到离酒店不远的一处空旷地,夜色很沉,偶尔被各处的火光点亮。
“找地方躲一下。”赵明伦看了吕文维一眼,“哝,那边。”
他指了一处残垣,像是个倒了一半的院墙,两个人对视一眼,默契地俯下身子,把自己弓成虾状朝那半边墙那转移。
这一路十分艰辛,一来是两个人都没从前一天的巨大工作量里恢复,很疲累,二来是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新闻中心又是被什么力量袭击。
吕文维随身物品就一台电脑,赵明伦则肩挎一台相机,两个人负重虽少,却都步履沉而慢,挪到那一块勉强算是遮掩的地方都已经是满头汗。
就在吕文维和赵明伦刚刚沿着那崩裂的半墙瘫下来的一刻,一颗流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从吕文维的耳朵旁穿墙而过,和她的头发差了不到两三毫米。
赵明伦亲眼目睹此景,当场僵住,他和吕文维近在咫尺,也堪堪和死亡失之交臂。
“你你你……”赵明伦两手紧紧撑着墙,喉口好似被浓稠的药汁糊住一般,发出又涩又哑的声音,好一会,他才把后半句接上,“文维,你还好吗?”
吕文维脑中一片空白。她知道自己刚刚死里逃生,差点就被子弹穿脑而过,但这一刻生理性地四肢冰凉,整个身体的血液似乎都堵在心脏。她狠狠皱了皱眉,摇了摇脑袋,本能地坐在地上,深深地吸了一口充满了烟尘味的空气,过了一分钟,她才找回清晰的活着的感觉。
她终于又开始感到血液向四肢流动,干涸了的嗓子有了唾液。她咽了咽口水,朝赵明伦看过去,“我……我没事。”
赵明伦长吁一口气,拍了拍心口,又伸过手去拍了拍吕文维的肩,“太危险了。太危险了。”
吕文维艰难地抬起冰凉的手,和他的手相握。两个人久久不言,却都像在强忍情绪。
暗夜被火光照亮的频率越来越高,爆炸声此起彼伏,吕文维的耳鸣又开始发作,头重脚轻的错觉令她泛起恶心感。
一阵爆炸声后,四周恢复了平静。吕文维的耳鸣慢慢慢慢缓解下来,听到了赵明伦在她身旁问,“如果我们就这么死了,你这一生,有什么遗憾的事吗?”
非常不合时宜的,吕文维的脑子里竟然冒出了六个月前,北京香格里拉酒店,那个小男生的影子。
她默默地想,当时他都那样说了,没和他睡一觉,有点遗憾啊。
赵明伦不知这位平常果敢的女同行此时脑子里是什么样的干柴烈火,他仰着头看着夜空,慨叹道,“如果就这样死了,我的遗憾就是不能看着我的孩子长大了。”
吕文维拿自己刚刚那略微猥琐的念头和他一比,顿觉自己在生死边缘竟然第一个遗憾这种事,实在是脑子抽了风,可能是被刚才那刻子弹给吓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