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做贼心虚的缘故,洛九和夜影跑的飞快,心情紧张,害怕奎伯随时会撵上来,以至于连四周的景象都无暇顾及,待到洛九回过神时,眼前早已换了一片天地:此处温度很低,没有熔岩池,也没有乱石巨柱,空旷寂寥,如方外之地。
洛九对此处升起了无限的好奇:“这是什么地方?”
夜影下意识的捏了捏拳头,力道很微弱,却还是能觉出他的紧张,他刻意的压低了声音,说道:“此处不远就是领主府,严无双…他和你一样是个有血有肉的凡人,所以领主府的环境与离煙城颇为相似。他的感知力在我之上,切记莫要出声,一切小心。”
洛九郑重其事的点点头,想到他并不能看见她,又轻轻“嗯”了一声,强行硬着胆子跟在了他后面。
风越来越大,夜影长长的“头发”随风飘摇,在洛九那被焰气熏得发烫的脸上轻轻拂过,竟有些莫名的舒畅:如果他是个凡人该有多好…
我在做什么?忘记了他是凶残冷漠的地狱游魂了吗?洛九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脑子,好让自己快速清醒,不要继续陷入无边无着的痴心妄想。
风渐渐小了些,夜影停了下来,在他二人面前又出现了一条河,不同于先前见到的熔岩深涧,它的河道中是玄青色的河水,流速很缓,水面无波,自东向西横亘在他们脚下。
透过薄雾,洛九依稀看见河水中间立着一座石头古城,若隐若现,静静屹立在积云下的暗空中。洛九认为,如果这古城是真实存在的,那这条河想必就是它的护城河,里面住着的,应该就是此行要找的严无双。
不远处,彩虹状的河蚀石拱桥连接着河岸与古城,看起来像是通往领主府的唯一通道。
洛九动身准备往桥的方向走去,夜影却冷冷叫住她:“别动!”
“怎么了?”洛九不明所以。
夜影冰蓝色眼眸紧紧盯着石拱桥,而桥上,立着一个修长伟岸的背影…
看到此人,洛九不禁自责于自己的粗心大意,刚才若是贸然闯上去,也不知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夜影面色阴冷,心思沉重,轻声道:“这里没有真正的石拱桥,它是严无双以术法所化,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景象。我上去见他,你乖乖待在桥下,无论发生何事,绝不可上来,否则,两个人都要死。”
洛九木然僵在了原地,被他的话吓得不敢动弹,凭她这点微末术法,拈朵花扯棵草已是不易,可眼前这座石拱桥体形庞大,坚固牢靠,细节处纹理精美,足以说明施术人的功法出神入化,不要说洛九绝无可能做到,就是换作千奇恐怕也是有心无力。
夜影正了正身形,加快步子往桥的方向走去,眼见这他上了桥,放慢了速度,行至严无双身边。
洛九也开始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心中牢记夜影的话,绝不碰那座桥。
“师父。”夜影弯下身,屈膝行礼。
“你来此做什么?”严无双没有转身,背对着夜影,以一种不甚在乎的语气问道。
洛九看不到夜影的脸,不知道他是否紧张和慌乱,只听得他不急不缓,郑重其事的回道:“那一百个凡人都炼成了魏灵,弟子特来向领主复命,并将您上次交予我的钥匙奉还。”
夜影从怀中掏出钥匙,双手将它托起,举到自己的头顶。严无双原本迟迟未动声色,直到听见钥匙,才悠悠转过身,现出一张成熟而又精致的正脸。
“行歌?!”洛九脑子轰的一声,他怎么会是严无双?
洛九睁大了双眼,死死盯着桥上那个人,无论是身材,样貌以及高度都和行歌有八分相像,却也有几处不太对劲:行歌的眼神温暖如春,又透着一丝洞穿世事的愁绪,而眼前的领主严无双,冷漠得让人难以接近;行歌脸上并无伤疤,可这严无双额头上却有一块陈年旧伤;从年纪上看,行歌不过弱冠之年,青春正少,而严无双年近半百,两鬓已如霜染。
如此一番暗暗推测,洛九料想这严无双应该不是离煙城邀她欢游,赠她术法的行歌,但他们如此相像,实在令人费解,莫不是二人真有什么干系。
严无双接过钥匙,一双冷峻犀利眼睛看似不经意的往夜影身上扫了一眼:“你身上为何有凡人的味道?”
字字如刀,深深刻进了洛九的耳朵,她听得真切,心下大慌:这个老头果然眼光毒辣,感知极强,我这般拼尽全力隐藏气息终是被他一眼便发觉了。
洛九狂捏了一把汗,正不知夜影会如何化解面前的危局。
只听得夜影从容答道:“夜影只是一个魏灵,并无凡人气息。”
严无双左手轻轻一抬,劲风所致,一方水色巾帕从夜影怀中掉落在地。“这分明是凡人女子的贴身之物,你如何会有?”
那是我的雪纱!洛九心中暗叫,恨不能凭空生出另一只手,悄无声息将它夺回来。
夜影单膝跪地,恭敬回禀:“师父,都说凡人思春,我们魏灵其实也不例外。这是弟子前日在离煙城执行任务时,一位绝色的姑娘所赠,一直便收在身上,以慰相思之情。”
此话一出,洛九不免心生腹诽:分明是我中了焰毒昏迷之际趁火打劫的,怎么成了我送的了?还思春?这个理由编得实在是离奇古怪,但凡思维正常者该都不会信吧。
严无双没有责怪夜影同凡人打交道,没有追问他口中的姑娘来历,也并不把雪纱放在心上,他将雪纱还给了夜影,意味深长的点点头,什么也没说,重新别过身去,一如先前那般盯着河流中玄青色静静流淌的河水,似乎在期盼着什么,等待着什么。
“若是领主没有其他吩咐,弟子告辞了。”夜影直起身,背对着静立不语的严无双,轻轻退了下去。
他是要将这河水一眼望穿么?也不知他到底等了多少年了。洛九心中一叹,踮起脚尖朝严无双所在之处张望。
此时,夜影已经到了洛九面前,循着她的心跳声再次将她拉住。洛九扭着胳膊拒绝他的动作,才刚见到严无双一面,她不想无功而返。
夜影的脸陡然阴沉了下来,不顾洛九的反抗,强行抱住她的腿离开。洛九用一种奇怪的姿势躺在夜影的肩上,歪斜着双眼看着地下光洁如镜的熔岩。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洛九认得这条路,依然是来时走过的地方,却感觉比来时长了好几倍。
一路上,夜影沉默不语,气氛极度压抑。
直到夜影带着洛九出了火山口,洛九终于忍不住反抗,双手拼命拍打着他的背,他不仅没有放手,反而将她的双腿箍得更紧。
“放开我!”洛九本能的大喊一声,顿时间腿上的力道越来越重,龙息之力随着夜影的怒气肆意蔓延,洛九五内俱焚,剧痛传遍全身每一处,心里涌起一阵恐惧:他该不会是魔性大发,要将我置于死地吧?
洛九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挣扎,而夜影带着昏昏欲睡的她一路东行,这才知道,他想要把她送回洛府。前方架着一座彩虹桥,夜影便突然在彩虹桥下停住,将洛九放下,抬起她的手腕仔细瞧了瞧:“还好只是微微泛红,并无大碍,可是…”
“可是什么?”洛九愤然。
面对洛九的逼问,夜影有些局促:“龙息之力造成的伤疤无法消除,你的手腕怕是…是我的错。”
洛九松了一口气,本还以为什么要紧的事,没想到却是为着这么个不大不小无伤大雅的伤疤。
等等,他能看见我了?
洛九伸出手掌在他眼前晃了又晃。
夜影夺下她的手:“你身上的隐身术已经消解了。”
洛九一惊,双手假装不经意的理了理这几日被焰气灼得发褶的衣裳和头发,莫要太过邋遢失礼才好。
夜影没有说话,无趣的直直站着,洛九勉强行了个告别礼:“此行我已经找到了事情真相,回去就可以还我洛府一个清白,我会好好准备一番,过几日再卷土重来。”
“以后都不要来了。”夜影的眼神阴狠无比,像是一种最后的警告。
“我偏要来呢?你会杀了我吗?”洛九明白,他们本就是不同的立场,他有此反应合情合理,她却想探一探他的底线。
夜影的眼神从阴冷变成了恨铁不成钢的近乎乞求般的神态,扶住她的肩膀,直直瞪着我:“你以为严无双真的会相信我那一套思春思凡的说辞吗?你可知刚才有多危险?严无双他早就发现了你的气息,早就知道了你的存在,让我速速带你离开。他记住了你的气息,也只容忍你这一次,要是再有下次,他绝不会让你活着走出幽冥炼域。”
夜影的脸色显得很紧张,刚才的经历,他仍然心有余悸。洛九却以为,他定是在责怪自己连累于他,又偏要说得像是为她着想。
思及此,洛九一脸云淡风轻,装作毫不在意的说道:“那又如何?你连那一百个无辜的性命都忍心下手残害,又岂会在乎我区区一条人命?”
夜影强行压抑着不安,眼神越发冷漠,别过身子背对着洛九:“此事怪我没有提前告诉你,我本无意伤那些凡人,可严无双他把炼灵的任务交给了我,我除了顺从别无他法,否则,他们将会面临比炼灵更惨痛的代价。”
洛九对他的失望达到顶点,情绪溃决,听不进去半句他辩解的话,脑海中浮现的只有那一百个人在炉中痛苦煎熬的场景:“所以,你为求自保,便肆意伤害无辜性命。你把自私自利说的这般冠冕堂皇,心中就没有丝毫愧疚感么?”
夜影没有回头,语气中已有不耐:“随你怎么想,但我最后劝你,以后别再擅闯幽冥炼域了,再有意外,没人可以救你。洛家主功法远在严无双之下,到那个时候,你害的不仅是你自己,还有你的至亲。”
洛九也立即冷笑:“我的事不劳你费心,夜影,但愿我从来就没有认识过你!”
“随你。”夜影轻飘飘吐出二字,身形顿了顿,没有说一声告辞,抬腿就走,他的背后,只留下形单影只的洛九和一道孤伶伶的彩虹桥。
洛九心下一沉,看着他决绝冷漠的背影,她知道,覆水难收,彼此往日那不深不浅的交情就此将会荡然无存,再次见面,就是不相干的陌路人,或仇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