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水问只是呵呵一笑“这一点倒是不重要的，如今重要的是，日后这山间，你这天才之名总归是消抹不去了。”
海洋步子迈得有些蹒跚，此刻的海洋太虚弱了，那是油尽灯枯一般的虚弱“天才吗？我从未这样想过，总是觉得天才一般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来着。”
顾水问这下笑的更开心起来，继而问道“那海洋你觉得，自己会是种什么下场呢？”
海洋尴尬的凄惨一笑“我从前很确定这一点，但现在我不知晓了。”
这山间的日暮总是显得很急促，因为日落的太快，光芒却难以消失，徒留下天际上大团大团的云彩，映出一片绚丽的色彩。
海洋今日并未去休息，而是拖着疲惫的身躯在那桃树之下一阵挖掘，在最后的时候小心翼翼用手扒开最后一层泥土，取出了那坛酒。
那桃树下的自然是海洋埋下的桃子酒，用的是黄酒的酿制之法，只是海洋不太确定它是否好喝。拍开泥封，倒是一阵果酸浓郁芬芳，海洋这才有了些底气，开心的回过头来“师姐你看，这是海洋先前埋下的酒，如今倒也出落的颇为芬香，说好了要庆祝一番，自然是要有酒的。”
顾水问脸庞好似还有一分红色，微笑着点了点头，轻轻踮脚，足底一弹，已是飘摇而起，在落下的时候满头秀发随之飘摇而起，只是一刹之间，已然落在房檐之上，随意的半躺着，左手枕于头下，稍稍撑起了半个身体，裙摆散落开来，铺在身侧，只是遮挡不住那动人的惊心动魄的少女曲线玲珑，颇是一番好风光。
这时节里山间一片衰败的景象，间或不断地有叶落下来，海洋自然不想怠慢这良辰，自顾携了两支杯盏，运气于足下，一跃而起，斜斜的躺在水问师姐身旁，倒上了两杯酒，推给水问师姐。
顾水问自顾拿起酒杯，指尖流动，轻轻地转动着酒杯，看着晃动不停的酒液，一阵果香夹杂着酒之醇香逸散，轻声一叹“唉~如此匆匆忙忙之间，便已然又是一个秋了，有酒无话总是不好的，小海洋，你来说说你来到这山间之后所感受到的变化吧~”
变化吗？海洋有些不知从何说起这一点，轻啄了一口杯中酒，果香把酒的浓烈稀释的恰到好处，有些微微的酸，但更多的是甜“嗯~初来乍到的时候，我觉得这山很大，藏书阁很大，院落也很大。现如今，它们好像都变小了。”
夜色渐起，月亮高挂，这山间的明月看起来是很大的，顾水问探手试图去遮挡一部分明亮，手腕反复兜转之间却也无法阻挡一丝月色，那些皎洁的光，透过手指间的缝隙打在顾水问的脸上反复流转着，只好作罢，饮了口酒水，却又是一声轻叹“它太高了，太大了，又太明亮，真是讨厌的很呢~”
而后顾水问转过头来看着海洋，有那么短暂的一阵沉默，静的只有风声，夹杂着叶落的微鸣。
“虽然大部分时候你都显得很沉默，总是在写写画画着些什么，可我在大部分时候总觉得你那背影，甚是孤独。”
“小海洋，你在迷茫着些什么呢？有时候我当真觉得你与这青山格格不入。”
海洋摇了摇头“我不晓得，但可能是想家了吧。”
家，对于此刻的海洋来说是多么遥远的词汇啊。
“哦？”
“我对你口中所谓的家乡倒是多有好奇？”
口中，所谓？海洋不明白水问师姐为什么会用出这样的词语来形容。
“所谓？难不成师姐早就识破了师弟这点小心思？”
“呵呵~小心思~”
顾水问突然指了指海洋“你，你曾在这个问题上撒谎，我看的出。”
海洋不禁追问道“那师傅呢？可知？”
“自然也是知晓的，可又怎么样呢？这师傅不会在意的，师傅从来都不会去在意这些东西。”
海洋突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海洋是个不太会撒谎的人，所以拙劣到似乎所有人皆已看的通透，只是看破不说破，或许对于天松来说，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真的是不重要的吧，海洋看着眼前之人，想了想水问师姐对自己的照顾与爱护，海洋是知晓眼前之人对于自己的重要性的，再加上那一分酒意袭上心头，心头一横。
“好，我便给师姐说一说我的家乡，只是之后师姐也要同我讲讲，师姐的家乡。”
“师姐的家乡吗？也好，你若是想听，其实说说也无妨。”顾水问虽然这么无所谓的说着，可眼中分明是闪过了一抹恐惧，目光骤紧，虽然海洋不曾注意到。
“我的家乡啊，哈哈，我来自一颗蓝色的大火球上。”
顾水问瞥了一眼海洋，妙目流转之间眼里流淌的尽是嫌弃，却也只是轻声回应道“蓝色啊~我喜欢蓝色，深一些的那种。”
海洋重重的点了点头，仰头又是一杯酒，一饮而尽“嗯！那圆月一旁的深蓝，我最是喜欢了。师姐你知道吗？在我的家乡，这种蓝色的名字叫钴蓝，真是一种好看的颜色啊。”
顾水问开始轻声笑起来，却也被海洋这几句胡言乱语勾起了一丝兴趣“那，你的家乡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呢？”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让这个问题稍加具体“嗯~你便先来说一说是一片祥和还是兵荒马乱？”
“祥和吧，在大多数时候大多数地方。“
这一点海洋回答的很快。
“那你喜欢祥和吗？”顾水问又追问了一句。
“喜欢，在大部分时候。”
“为什么总要说大部分时候？”顾水问有点不解。
“嗯~我在九成的时间里希望并热爱祥和，在另外一成的时候，希望毁灭，毕竟要好好的积极的活着，是很累的。这里说的毁灭是什么呢？就是那种整个世界，突然噗的一声破碎开来，崩坏，然后裸露，露出来得是什么呢，是那些比真实更真实的真实，其实我很怕看到那些真实。”
“呵~原来我的小海洋，是个危险的人啊。”
顾水问轻声笑着说出了对海洋此言的判断，海洋侧过目去，只瞧见眉目弯弯的水问师姐自顾饮着酒，稍微有些醉眼朦胧，身后映着月色，发丝稍显凌乱，斜躺着的身姿曼妙，当真是比夜色还要美上许多。
“我一直觉着它挺好的，因为从来没有觉着它有什么特别不好的，所以它便是好的。”
顾水问轻轻地点了点头“那你爱戴它吗？”
爱戴？自然是爱戴的，不论它美丽与否“爱戴！就算它并非是美好的，我也还是爱戴！”
海洋这话说的斩钉截铁极度坚定，甚至未加思考便已是脱口而出。
顾水问思考着海洋口中的裸露，真实，或是毁灭，其实顾水问不太懂海洋所说的是些什么“其实这个世界本身到底是否是美好的，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你的世界是否美好，这一点取决于你自己。”
海洋却只是摇了摇头，海洋好像在哪里听过这样一句话，但这话无法在海洋的心里掀起任何波澜，甚至不曾有过起伏，这句话如同那些不甚清晰的片段记忆一样，是会消失的，于是乎它便不重要，也终将要随之再度消失。
顾水问也不觉得那有什么重要，并未再重申，只是徐徐开口讲起另外一件事，这次顾水问讲的是自己“我曾途经过一条河，河畔开满了花，不知花名，但看起来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红色。之于我不过是一个幸运的路人而已，因为我并未去触碰那些花，但我的不幸，大抵也是源自于此了。”
然后顾水问笑了笑，又是一口饮尽杯中之酒“好像讲来讲去却都是些废话！”
海洋并未反驳，而是笑起来“哈哈哈，少年的脑袋里总是会充斥着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呀。”
“归根究底你到底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海洋却很是疑惑“非要有一个目标吗？不可以走走看吗？若是如此的话，那么我想将一些东西，从我的的身体里剔除出去，是要从我的灵魂里剔除出去那种，干净的彻底的。”
想了想觉得这话有些空泛，又继续道“因为我总是会困惑，对这个世界感到困惑，这世间，穷有穷的苦，富有富的忧，什么才是正确的呢？又要如何做，才能生活的幸福些？”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吧，我想也许是。”
“不善贵贱之物，无为吗？清净吗？”
我真的可以做到那样吗？海洋不禁这样问着自己。
酒过三巡，一阵浓烈的睡意袭来，海洋着实是有些困倦了，无力的斜躺着。
而后这句话更像是低喃，轻轻地随着海洋细碎的声音飘起“其实我不知道我到底是否想它，其实我有段时间极度的渴望死亡，但与此同时，我又怕，害怕极了，我怕死亡并非是纯粹的，我怕死后有轮回，地狱，天堂或是灵魂的放逐。”
“有次我曾经做过一场梦，梦里曾回去过那个地方，这场梦很清晰，所以我可以清楚的记得，那儿刚下完雨，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味道，日落前的橙色包裹着人们，花草招展枝叶，有一只猫，伏在地上慵懒的摇晃着它的尾巴，有些散乱的人们，在广场上练着剑，可悲哀的是，透过那些雨后的留在地面上的深渊的映刻，海洋清楚的看到了它们的影子被斜斜的拉长，可自己却没有影子，而后惊醒过来，久久不能回神。”
顾水问却在这一刹呆呆怔住，手腕不自然的抖了抖，一滴眼泪悄悄滑落，转眼便被顾水问轻轻拭去，动作温柔，掩饰的很好，在此间的另一个人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海洋终究还是不胜酒力。
顾水问看着不胜酒力沉沉睡去的海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若这便是你的恐惧，那么它可能比你想象中的恐惧，还要恐怖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