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的一个上午,天空时而放晴,时而为暗云遮挡,看起来天气有变。顾林业和于秀英也赶紧安排最要紧的活计,这样的天气他们见得太多了,不出半日定然有雨。还是和往常天气发作一样,太阳出来那会儿热得要命,关键是闷热得让人烦躁,阳光不再的时候,那种细小的“麻蚊”扑面而来,有时候再地里干活的时候,裸露的肢体总是让这种蚊子叮咬起包,即使没叮咬到,也容易受它的骚扰。有一种蚊子就在眼前晃飞着,直往人的脸上碰,有时候还能撞进人的眼睛里,让人倍感不适。
果然,中午的时候天就暗了下来,吹了几阵凉风,豆大的雨点子就稀稀拉拉地撒下来了。顾林业本想着在地里去挖一些今年新产的土豆回来尝鲜的,见着这雨来势汹汹,也顺路往回走了。到家侧边的山梁上时,天空响起了几声闷雷,乌云黑压压的一片,把天空都压得低了些。见卢平那边传来哗哗的雨声,并伴有大风,他加快了步伐。
到院坝的时候,见于秀英母女还在忙着收她早上晒的那些豆角,他也凑上去帮忙拾掇。盼盼也忙得乐欢,见爷爷奶奶和祖母忙乱,他就当好玩一样,抢着捡石板上的豆角,一边捡一边嘻嘻地笑。他们刚收完豆角,大雨就哗哗地来了,好多豆角都沾了雨点子,他们把装豆角的大竹筛抬进屋去,大雨就正式来到。
今年五月份的天气一直很好,特别是到了五月下旬的时候,中午的热和三伏天都不相上下。晴好的天气也加速了作物的生长,特别是对土豆很好,前些日子顾林业刨开一窝土豆,发现那时的土豆个子已近成熟,个头也比较大,他满心欢喜。只是在土壤薄弱的地块,玉米已经干旱枯黄了,地里也裂开了一道道口子,比起去年六月份的旱情,今年似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就盼着有这样一场雨来,能把那些干旱地块的作物挽救回来,也给山里的人们降降温,带走那些躁动与不安。
从开春以来,村里也发生着一些变化。首先是那些年轻力壮的男子伙同起来,去山西下煤窑挣大钱,那时候有力气的人就心动着,哪怕吃些苦也想早些发财。现在这个时候,也都有了消息,有的家庭得来了噩耗,有的家庭得来了喜讯,闲时聚集在一起的时候,都爱议论这些事。
后来,留下来的一批人就指望着卢平的瓦厂,听林家人吹谈说教,都兴致勃勃地上了卢平开石瓦去,像自己干事业一样艰苦奋斗。这几个月来,但凡天晴或是雨不大的时候,圪石梁这边总能听到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后来听人说他们现在已经安装了先进的传送装置,石瓦下山更容易了。顾林业也专门抽时间去看了看,从瓦厂到林家大路上,安上了索道,又用上了滑轮货箱,用几匹马拉着上山下山,比先前人力背送方便多了,只要到了林家大路上,就用马队径直运到镇上。这也正是这一群人得意的时候,天天起早贪黑,从不间断。周围的人也都予以关注,有的羡慕,有的嫉妒,各有褒贬。
再后来,就是王兴成传道了,刚开始他们还进行得保密,后来直接见人都是说的他那“一本经”,就只差放声唱了。不!他传道晚归的时候,时常真的就唱起那些圣灵歌曲来。说是跟了耶稣,他就不惧鬼神了。在旁人看来,此人已疯,或是已经为耶稣蒙蔽了心智,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千方百计挣钱的王兴成了。只有他麾下的那几家人,对他言听计从,深信不疑,更敬重他了。
在这下雨天,顾家人围在一起,也开始议论起今年这些事情来。
屋外的雨依然哗哗地下着,丝毫没有退减的意思,屋檐水还是那样节奏的掷地有声。得空,顾林业开门去看屋外,天空比刚开始下雨的时候明朗了许多,那些乌黑的云已经退去,只一层灰色的云均匀地布满天空,像是扎了根一样纹丝不动。大概,这大雨得连续下了,只是,这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他又进屋掩上门。
隔着窗户,天色渐暗下来,盼盼感到不舒服了,渐黑的屋内蚊子又起了,他想像往常一样,到屋外的大石头上去,可他奔出去几次都让祖母抱进屋来,说外面下雨把衣服打湿了,容易生湿疹,又痛又痒。他无法,自己去把油灯点上,和猫猫玩起来。反正祖母和爷爷奶奶他们说着他们那些话,把他晾在一边。
晚上,睡在床上,盼盼问祖母:“祖母,这雨什么时候停啊?”
“天大由天!我哪知道什么时候停。”
“雨停了我就到外面院坝去玩。”
“就是,大雨天不要到外面去,身上沾了雨水容易生湿疹,鞋子也容易打湿,踩上稀泥,久了不干就容易沤坏鞋帮。”
······
一片漆黑中,盼盼突然见着一道晃眼的光亮,那光白亮得吓人,好像还打在屋顶滋滋作响,接着就在房顶上空的几声炸响,这声音比卢平山上炸山的响炮声还干脆响亮,吓得他赶紧靠近祖母,再也不怕烦热了。等一阵响雷过后,盼盼才问起祖母:“祖母,这个雷好吓人啊!”
“这是炸雷,专门抓妖魔的,也打不孝子。我们不怕!”
“哦,我们房梁上也在响啊!”盼盼在祖母的耳边悄悄地说。
“不怕,这世间,有些东西存在那里太久了,就容易“成器”,它就有了灵性,就能作怪。这时候,雷神就要发威,就要用雷电把它击碎、烧死,这也是它的劫,它躲过去了就成了精,躲不过就这样死了。”
······
盼盼在祖母的抚慰下惊心地慢慢睡着了,祖母见盼盼睡着了,才把他睡姿摆正,听着雨声有节奏地滴落,安静睡去。
次日清晨,屋外终于止了雨声,于秀英迫不及待地起床查看屋内屋外。还好昨天下午顾林业把那些有点漏雨的地方用瓦片“查缺补漏”,才让昨晚这场雷雨没有进到屋内,这时节雨水落在屋内哪里,都容易长霉。她仔细查看那些衣物、棉被,包括长顺的新房,有需要打理一下的她就打理一下,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有时间来顾及到这些事。虽然他们离家已经一年多了,她依然是隔一段时间要把他们床上的被子、衣柜里的衣服都拿到太阳底下晒一晒。兴许,他们什么时候就回来了,家里依旧是整理得利利索索。
顾林业和老太太也起床了,老太太起来就张罗着早饭,盼盼昨晚上没吃饱,早上早早就喊饿了。而顾林业更关心地里的情况,起床后换了双水鞋,点上一支烟就出门去了。
下了一夜的大雨,屋外已然变了模样,天空已经放出一片湛蓝,比之前更“干净”了些,此时山间虽然流动着雾罩,但路途中的草木,庄稼像是洗了澡,喝饱了水一样,完全焕然一新。顾林业走在小路上,很是欣赏这“水灵灵”的一片土地,同时,让他担心的事情也发生在脚下,那些起坡的小路上已经被昨晚的水流冲得沟沟壑壑,一些小草、干树枝、小石头也在平的地方堆起来了。如果坡地里也是这样,那土地流失就很严重啊!
再往前走,他看到了一片玉米地里的玉米杆子已经倒下了,一顺溜儿铺在地上,他惊讶地望着,眼里露出了伤感和惋惜,这和刚才在背风的平地上看到的景象完全不一样啊,看来,这次暴雨真的是来者不善啊!
路边,今年新产的土豆已经让雨水冲出来了,顾林业随手捡了几个,归放在一个地方,又继续往前走,有点触景生情的感觉,一边走还一边叹息和祈祷,希望这次暴雨不会对庄稼造成大的灾难。前面的路已经被玉米杆子横七树八地挡住了,他慢慢拨开这些玉米杆子,小心翼翼地将其扶正,一点一点前进,虽然他也急切地想要看到那边坡地里的情况,但眼前这些需要做的事情使得他也抽不开身来。种地的人知道庄稼来得辛苦,就特别爱惜这每一株作物。
家里,盼盼也起床了,硬要到屋外去,他听见了隆隆的咆哮声,就想出去看看,祖母几次拉扯回来。但他不依不饶总想着出去,为这还开始闹脾气,都说大早上闹脾气,这一天都不顺利,最后,只得让他奶奶接过祖母手上的活,让祖母带着他出去逛逛。
来到屋外,盼盼果然就不闹了,人也精神起来了,看着圪石梁到卢平山之间的雾气流动,盼盼在祖母背上学着祖母“啊,啊”地惊叹着,还问起祖母:“祖母,这声音哪来的?”
“这是猛龙过江,昨晚上肯定有什么东西“成器”了,你看,河里的水翻江倒海,河岸边还雾气氤氲,一片朦胧,啥也看不清,就是那精怪施的障眼法,它要走!”
“哦,那我们去把它捉住啊!”
“那谁能捉住?它成精了就有法力,昨晚上的雷电都奈何不了它,人怎么能捉住它呢!”
“我用石头打它,把它打晕!”
“别乱说!它才不怕你的石头呢!让它走了就好了,它要到海里去修行,再修成了就成仙了,能上天如地呢!但它也不敢伤人,怕遭天谴!”
“哦,那它怎么咆哮这么久还走不了呢?”
“这响声是水的声音,它不一定什么时候走,它也怕遭遇到敌人,所以它也是悄悄溜走的,再说,也不一定是它一个走,兴许还有其他什么东西呢,就像以前下河河边油坊的老榨油机,在一次暴雨中就走了。人家还见着那怪物当时的几条腿都在动,溜进大水里就没了踪影,老先生说那老古董成精了才走掉的,它走了,油坊也垮了。”
盼盼惊讶地看着卢洞河里的水翻腾着,那一股赤色的洪流其势汹汹,落差高处泛起白色的泡沫,河里的大石头有的若隐若现,真像是猛兽一般。再看看山间雾气缭绕,把那些大房子里罩住了,难怪祖母说今天河里有怪物呢。他在祖母的背上不自觉地抖了一下,然后摇着祖母的肩背,让她背着进屋去。
早饭端在桌上,等了一会儿顾林业也回来了,身上还摔了一身泥,进屋就到房间里面去换衣服。吃早饭的时间,他把所有在地里遇到的情况说了一遍,听得老太太和于秀英都长吁短叹。她们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就关心着这里的一切,特别是她们一心期盼且精心营务的庄稼。
晌午十分,太阳慢慢拨开云雾,重新散发出它那金黄而热烈的光。地还是湿的,开始冒出热气来,淡淡的一缕缕上升消散。那些草木鲜活地撑起它的腰肢,嫩颤颤的,露珠儿在叶尖上挂着,让阳光渲染得流光溢彩,这一方天空变得清新而明净。
太阳出来了,也意味着劳动人又得开始出动了。寻常人家,丢了锄头就得拿起扫帚,放下背篓兴许还有需上肩的扁担。卢平山上早上已经有石瓦滚动的声音,这是他们在处理瓦片残渣,每隔一段时间都能听见倒渣石的声音,这说明一夜雨下得瓦厂湿露露的,不好干活,所以他们在清理场地,待中午阳光照一下,他们又得开工了。圪石梁这边,顾林业也拿起柴刀和棕叶去往地里,收拾这一场暴雨带来的损失,清凉的山里又变得热烈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