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林业刚躺下不久,雨点子就密密麻麻落在瓦片上,带着屋檐水的滴答声,都渐渐睡去。也许,这是这些日子以来顾家人最安详的一个夜晚,因为劳累,睡得沉重,因为缓和,睡得心安。在这群山环绕的乡村,这场雨也让一切沉浸在安适之中,及雨贵如油——那种久旱逢甘霖的情景同此时应景,也希望生机就在这山里慢慢滋养吧。
雨天,是最闲的时候。得空了的庄稼人除了好好休息外,就是做一些比较轻松的活,或摆弄一些细致的吃食。早上,盼盼很早就醒了,在床上爬来爬去,吵得祖母也无法休息,无奈只能起床穿好盼盼,抱到外屋的长板凳上趴着,自己就去生火做饭。祖母一边在灶台上转来转去,一边关顾着盼盼,她看着那个小调皮越来越不省事,有时候只靠着板凳走,有时候离板凳近的地方他也敢直接撞着去,开步又摇摇晃晃的,手里也没几时闲着,总要抓点什么东西,是圆木球倒还好,拿着木棍就不放心,很是让人揪心。
老太太叫喊吃饭的时候,顾林业两口子才起床,这是这段时间以来,他们睡得最早、起得最晚的一次。顾林业到柴房里就抱起盼盼,还笑嘻嘻地逗着:“哎呀,小孙孙今天早上有用呢,比爷爷起来得都早啊。”也许是休息时间充足,顾林业精神头就是好,心情也是不错,抱着盼盼大步走出柴房,在屋外还教盼盼耍起舌头来,同时放下盼盼,拉着他的两只手,让他练习着走路。
吃过早饭以后,老太太依然开始做鞋。几天以来,得空她就做一些,现在鞋底和鞋帮子都做好了,只需要比对盼盼的脚的肥瘦,把鞋帮子上到鞋底上就成了。看着乖巧的鞋样,老太太细心地比对着盼盼的小小脚丫,心里的高兴洋溢在脸上,那是充满幸福的满足感。比对好了还自顾自地点点头,望着盼盼甜甜地笑。盼盼坐在板凳上,看祖母拿着他的脚比对着,又以极慈祥而温和的目光看着他,他似乎有点兴奋,两只小手在胸前拍打着,也跟着笑了。
于秀英打理好屋里的事,开始烧肉洗肉,预计中午的时候做顿荤菜。平时天晴的时候,没时间来收拾这些,除非是来了比较正经的客人,急急忙忙地做一点,以示待客之意。她挑下灶台墙上挂着的一块腊肉,切了方方正正的一小块,把剩下的依然挂上去。转身拿起切下的一块,用加柴的铁钳放在小灶上烧起来。滋滋的响声和带着香味的油烟飘起来,飘到盼盼的鼻子里、飘到顾林业的味觉里、飘到老太太的心肺里,都同时体会到了不寻常的香,馋出了饥渴的口水,那是深植于山里人的千年不变的口味,也许,这也是人类对更丰富的营养最简单的汲取愿望。
盼盼在板凳上坐不住了,硬要拉着祖母的手指往柴房里奔,以为是肉熟了,那么迫切地想要吃肉。老太太连忙放下手里的鞋,相拉着进了柴房,原来于秀英才在开始切肉,生肉片还没下锅,可盼盼却不依不饶地想要吃,一手拉着祖母的手指,一手扯着奶奶的裤腿,望着望着都快哭了。老太太无法,只好背起盼盼到屋外去,走着摇着,带离那飘着肉味的房屋周围,来到堂屋边的厢房里。
“盼盼,你看这是啥呢?”老太太拿起顾林业抽屉里的东西,一件一件让盼盼看,同时教他念着:“刮胡刀、梳子、篦子???”盼盼认真地看着,也止了抽泣,还伸手去拿来把玩。孩子啊,记起的事快,忘事也快,喜忧都是过眼云烟,所有的简单情绪都挂在脸上,从不着装。
顾林业叼着烟杆,不慌不忙地拿起以前划好的竹蔑,开始编织背篓。在这山区农村,背篓是我们生活的必备工具,可以说,在庄稼的收种方面,最是离不开这种盛装工具。竹制品坚韧而轻巧,也因此衍生出各种使用工具,这些竹器承载的是山区人民的体力与坚毅,也是劳动者灵魂的脊梁。
中午的一顿饭,顾家人可以说是大饱口福,盼盼也吃了好几块肉,由祖母给他用筷子夹碎了拿在手上,两只小手沾满了油,光光亮亮的,嘴巴周围也抹了油,祖母不停地用手绢给他擦拭。顾林业两口子也吃得很满足,还喝了几杯酒,顾林业饭后竟起了睡意,坐在靠墙的板凳上迷糊起来。老太太也吃得嘴角抹了一层油,还沾上的一粒米,一边帮于秀英收捡桌上的剩菜,一边用牙签捣着还剩几颗牙齿的牙缝。顾林业迷糊了一会儿,起身抱起趴在板凳上的盼盼,走出柴房逛个新鲜。他预计着今天编织好一个背篓后,下午晚些时候还要帮于秀英推石磨,磨出一些玉米面和米来备用。雨天吃饱了就是觉得困,但瞌睡是越睡越多的,所以他还不能休息。
晚上,老太太紧赶慢赶地终于把盼盼的鞋做好了,于秀英抱着盼盼就来给他试试新鞋。借着昏黄的油灯,帮盼盼换上,但由于新布鞋显得有些紧,又有些硌脚,于秀英硬给他穿上,盼盼犟着不穿,好大一阵才给他穿上。
“新做的布鞋就是要穿着多走动一下,才能把鞋穿顺滑。”老太太说着蹲在于秀英不远处,示意她放开盼盼让他自己走。
由于白天安排好了家务,晚上,顾家人都闲了下来,他们最大的乐趣就是家里的盼盼。顾林业也伸手让盼盼到他那里来。盼盼看看祖母,看看爷爷,再看看奶奶,就在他们三人之间来回跑,乐呵呵的。三位老人都不同方式逗着盼盼,顾林业教盼盼耍舌头,看得盼盼也嘟嘟嘴巴,也学不来,净望着爷爷笑着;盼盼到了奶奶怀里,奶奶就抱着盼盼,拉着他的小手食指相对,做“虫虫飞”。好一阵儿,盼盼感觉无趣,又从奶奶怀里跑到祖母怀里。映着昏黄的灯光,小小的柴房里洋溢着甜蜜,这种亲情的温暖与幸福,让他们心里都变得柔软。
顾林业见盼盼走路还不错,就让大家拉开距离,让他自己一次走更远的路,不能让他像跑趟一样往别人怀里撞。拉开了距离后,盼盼在祖母怀里见他们伸手,他似乎有点害怕,但看爷爷挤眉弄眼的样子,又想去他那里。刚走了一半距离后又想转身回来,在屋中间原地晃了一圈,又到爷爷那里去,似乎自己也吓到了,到爷爷怀里还有点局促,但顾林业见孙子转身都没有摔跤,高兴得抱起盼盼,双手将他举起来,说着:“我孙子终是可以自己走路了!”
盼盼被举得那么高,有些害怕。老太太也吵着顾林业,说他动作张狂,心疼地抱过盼盼,同时也为盼盼自己走路而高兴,只是说:“如果你的爸爸妈妈知道你自己可以走路了,也会高兴的,盼盼,你知道你爸爸妈妈去哪了吗?他们去了湖南,到时候回来肯定给你带个弟弟或是妹妹呢!”盼盼也学着祖母的嘴那样动,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一样。是啊,那曾在他眼前频繁出现的两个人不在了,祖母时常说的爸爸妈妈去哪里了,孩子的脑子里是不是有这样的疑问,想要说却说不出来呢?
这个夜里,这些时日,总有一些变故,也总有一些惊喜,生活没有给顾家人特意的眷顾,但也让几位老人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总能找到一些可预想的办法,遇到可寄托、可依存的心底里的那些温热与小幸福。在顾林业经历的大半生风雨的岁月里,总会遇到那些艰难与困苦,他们一家人都能想方设法地挺过来,就像是这天气的密码一样,总有着晴雨相间的规律。也许,以前如此,以后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