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岭公子一脚迈入飘着白绸的庆隆帮大堂。
殿中摆着一口打开着的金丝楠木的棺椁,棺椁下一只金铸的火盆中正燃烧着熊熊烈火。一旁披麻戴孝的女人们正忙着将一摞摞纸钱塞入火中。九岭公子凑到棺材边仔细端详着逝者的面容,只见他左看看右看看,嬉笑着蹦出一句话。
“真死啦,我还以为你诈死逃债呢。”
阿博也觉得好奇,从九岭肩膀后探出了半个脑袋向棺椁内望去。这一看可真是吓了他一大跳,这棺椁中躺着的竟然是几月前在菜市与自己发生过矛盾的庆隆帮帮主沈豪,还是那样膘壮的体格,蓄着满脸的络腮胡子,但肤色早已发白人也没了生气。
“家父已逝,请公子口下留德!”
一阵带着愠怒的低吼声从堂内传出,从一众穿白讣衣的女人中间钻出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只见他插着腰往棺材前一杵,便隔绝了九岭那幸灾乐祸的视线。
“你是沈豪的儿子?”
九岭温和的视线在这个比自己小了一两岁的少年身上来回打量着。
“正是,在下沈志杰……”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突兀地抽在了沈志杰的脸上,他明显没猜出九岭公子这一手,半个身子都被抽歪了。被眼前这与自己年岁相仿的少年无故抽了一巴掌,年轻气盛的沈志杰当即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血红着双眼刚要发脾气时却又迎来了第二记耳光。
“啪!”
九岭的耳光势大力沉毫不留情,对方在这一记抽击下嘴角一歪淌出了鲜血。清脆而响亮的声音久久回荡在大堂内,火盆中的火苗似乎受到了感召,燃烧得更为旺盛起来。
“是不是很疑惑我为什么要打你?”九岭笑眯眯地问道。
“我……我……”沈志杰胸中憋着一口气,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九岭会猝不及防地给他两巴掌,明明之前父亲在世的时候曾说过哪怕是九岭公子也不敢动庆隆帮一根汗毛,这会老父亲尸骨未寒,怎么九岭就带着个像是小弟一样的家伙大闹灵堂。
“没大没小,公子是你能叫的?教养喂了狗?”九岭公子缓慢而亲切的语调回荡在大堂中,这让一旁观战的阿博一阵头皮发麻。
“你们手下庆隆钱庄这几天关门大吉,排队找我伸冤的人都快从黑塔狱挤到城主阁了你知道吗?你再看看这个!”九岭公子一把拎着沈志杰的耳朵,将他提到了守灵的女人们前。
“这是你爹的小妾吧,你数数有几个这得三十多个人了吧真的是,你们城主大人我至今未婚女人都没摸过一下,他凭什么过得比我好?你再看看这些姑娘,她们的眼中毫无悲痛之色,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这些都是被你老爹强抢过来的民女。”
“我的天,你看看这姑娘才几岁!”九岭公子松开沈志杰的耳朵,从人群中拽出一个女孩来。
女孩的脸蛋稚气未消,双鬓还残留着孩童般的婴儿肥,眼见不过十二三岁。
“这都能给他当孙女了,你们沈家能要点脸吗。事到如今你觉得我要口下留德?像你爹这种人也配?”九岭瞥了瞥嘴,眼角闪过一丝嫌厌。
“要不是你们庆隆帮树大根深,要动你们整个驮鹰也得鸡飞狗跳,我早就一锄头把你们这个帮派给铲飞了。”
骂了这么久的九岭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一脚踹开不发一语的沈志杰后抖了抖衣岔,对着大堂内还在守孝的妇女们吼道:
“都给我滚蛋,把值钱的东西比如手镯钗子什么的都带上。要是有人拦你们就报我的名字。”九岭公子一屁股坐在门口的长凳上,单脚搁着凳面霸气地对着妇女们挥了挥手,身形如同一个嚣张跋扈的山大王,哪里还有阿博认识的那个温文尔雅笑里藏刀的城主样子。
妇女们激动得热泪盈眶,纷纷念叨着感谢的话并掀起孝服的下摆正欲给九岭公子下跪。
“都不许跪!”
此话一出便没有人再敢下跪。妇女争先恐后地开始离开庆隆帮,每个人经过九岭的身边,都用一种激动的眼神望向这个年轻的城主。
阿博能够听出九岭公子的语气中带着愠怒,还有些许不易觉察的激动之情。原来这个平日里表现得冷冰冰的少年也有着这样热血的一面,阿博开始后悔之前将他归类为万恶的封建地主阶级了。
至于九岭那乖张的性格阿博也不好评测,只能猜想驮鹰城一定经历过一件足以改变他的事,只是这件事是好是坏便不得而知了。
大闹了庆隆帮之后,九岭公子又换上了春风满面的神情,这不禁让阿博感到好奇,莫非这个家伙来庆隆帮就是为了抒发心头郁结顺别甩沈志杰两巴掌?
“怎么打了别人两个巴掌就这么高兴?”
“和巴掌无关,因为这个。”九岭公子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小纸条,“我的线人告诉我天有人夜闯庆隆帮。”
阿博困惑地挠了挠头:“为什么我听不懂呢?”
“因为你不了解战争,在战争前夕,是双方的探子最为活跃的时刻,而昨夜在庆隆帮内发生的一系列事件,都有着汉地探子的影子。”九岭耐心地对着阿博解释道,“你可得多看着点多学着点。”
九岭说着,将手中的纸条递给阿博。纸条上却是一片空白。
“我对尔虞我诈的事情不感兴趣。”阿博望着白花花的字条茫然摇头,“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九岭公子将字条撕得粉碎扬于空中。
“汉地在找天女。”
昨夜子时,庆隆帮正殿内。
忙碌到深夜已经疲惫不堪的沈豪以巾拭面,呷了一口早已变得冰凉的茶水。
最近他一直在忙碌着转移帮内的财产,他作为大帮帮主,早在三个月前就已经嗅到了战争的气息,转手开始组织变卖帮内财产。
庆隆帮名下的钱庄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停止了向外吐钱,虽然每天被想要兑现的民众围堵,但暗地里退给驮鹰城豪绅钱财之后,闹事的人潮明显退去了许多,人多势众的庆隆帮并不害怕剩余的那些土鸡瓦狗。
“帮主啊,您还没睡吗?”
伴随着蝉鸣声,一阵踏着石板路的小碎步声传来,一位老者手中捧着一卷大大的账簿而来。他谁庆隆钱庄的掌柜,为沈豪送来了最后一叠账簿。
“掌柜有事?”
好不容易将手头的账目过目完的他正欲休息,却看见庆隆钱庄的掌柜又端着新的账目出现,沈豪揉了揉太阳穴,脸上流露出了烦躁的情绪。
“这是最后的账簿了,您看看我算错了没有。我们这几个月帮内资金亏损过半,手下帮众的钱都快付不起了。”
老掌柜双手将账目呈上,沈豪随意地翻阅了几下将其甩在一旁。
“好了好了,大战在即咱们能抽身就不错了,你还管亏损?”
“老朽毕竟是个掌柜的嘛,我昨夜思来想去心生一计,不但能转亏为盈,或许更能将帮内资金翻个几番。”老掌柜竖起一根手指,脸上浮现出精明商人嗅见商机时的奸笑。
“你想发战争财!”沈豪作为一帮之主,敏锐的大局观立刻就让他揣测出了眼前这个市侩商人的目的。
“没错,帮主你想想,汉地进军天险驮鹰必定久攻不下,而届时他们会采取什么策略。”
“围城,断水断粮。”沈豪不假思索地说出了他的回答。
“没错,现在庆隆帮变卖财物,仓库早已空空如也资金却是充裕。我们只要将仓库屯满粮食与饮水,借围城之际提……”
“放屁!”沈豪愤然拍桌,“我们庆隆帮虽不是什么名门大帮,但也绝不可借助战争大发横财,置百姓于水火!”
“帮主是怕没命花这个钱吧!”老掌柜不愧是个老奸巨猾的商人,毫不留情地撕下了沈豪大义凛然的面具,“帮主莫急听老朽说,勿要听信九岭公子一面之词,那黄口小儿说汉地叛军所到之处烧杀掳掠皆是一派胡言,目的只是为了激起人们的反抗之情。我一小侄子,在镇月城当伙计,昨日飞鸽他传书告知于我,汉地接城并未屠戮平民市营民耕悉如昨日……”老掌柜搓着手,继续循循善诱。
“这么重要的消息你怎么不早点告知于我!”沈豪喜,追问道,“那我们这么屯粮,预计能赚多少。”
“这就要看帮主想定多少价格给可怜的灾民了。”
“当然是越多越好啦!”沈豪大笑,但他笑着笑着脑海中却想起了那个讨厌城主,恐怕依九岭的性格不会对自己发战争财这一行为不闻不问。
“帮主可是担心城主会插手此事?”
沈豪点了点头。
“帮主莫慌,您忘了九岭公子是个雁过拔毛的人,他可能会借着这个机会宰咱一笔,但是绝不会为民请命,驮鹰城的百姓可与他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呢!我粗略一算,即使咱被城主阁薅一层皮,也能赚个盆满钵满。再说战事吃紧他九岭公子未必能多管咱们的闲事,只等战事毕,驮鹰易主,咱们可就是城中最大的势力的!”
“是的是的!”沈豪激动得在大厅中来回地踱着步,“驮鹰城姓王或是姓汉都与我无关,只要钱在手里,那才是最真的!”沈豪笃定了这个想法,急忙来到几案前盘着腿写了封信交付给了老掌柜。
“这活就全权交付给您。你拿着我这份亲笔信,赶紧行动,切记不要暴露这件事是咱们庆隆帮所为,否则民愤难消啊!”
沈豪郑重地将信件拍在了老掌柜的手中,他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躺在地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毕竟沈豪也是土生土长的驮鹰城人,这几天背井离乡的忧愁感一直隐隐约约地萦绕着他的心间,但此刻的他得知不再需要离开故土后忽然舒了一口气,接连不断的疲惫感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咔哒一声。
那是屋顶的瓦片传来的颤动声。
“谁?”
沈豪大喝一声,手中长镖带着一串红缨飞出,目标正是屋顶那发出响动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