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少女拥着,不过片刻便闭上了眼。
自是不会睡的。
有太多的事情噩需等待他去做,有许多的事情沉甸甸地压在心上,他又如何能睡得着……
眉目间,便平添了几分忧愁。
马车不知何时已悄然停了下来,有人揭开上了锁的车门,见得里头清俊少年郎拥着一个似已沉沉睡去的少女,便露出一个十分暧昧的笑容来。
这一行人自入了城主府后,便被司马颙安排着去了偏僻的小院——自然,游氏少女所处的院子是不会与游凤青在一处的。
她被司马颙安排在自己的院落里。
老妇不知何时已被人连哄带骗地弄走了,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姑子满面惊惶地缩在金碧辉煌的屋子最角落处,手中紧紧将垂下来的纱幔一角握着,仿佛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
天真如小鹿的眼睛里此刻闪动都是不安。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虽不懂,但一个人被洗干净了扔在这里,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便是了。
但,那个令她发自内心觉得恐惧的人却始终都未出现——不过这并不能叫提心吊胆的少女松一口气,反而让她更加紧张了。
似一只脚被高高地悬在半空中,仿佛随时都要落下来似的,摇摇欲坠地在她头顶上,不知何时会猛地一步重重踩在她头顶上,叫她魂飞魄散……
月亮,已悄悄地升高了。
今夜是满月,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将一切都照得亮堂堂的。
那是一层十分圣洁的光辉,给所有暴露在外的东西都披上一层神秘的银纱,又带着某种夜晚才特有的凉意,便叫人觉得十分熨帖了。
但,那个本该出现在这间屋子的人却始终没来。
司马颙素是急色之人,每每得到一个新人,都是十分急不可耐的。对于这个他一见便觉十分心悦的少女自然也是这样——他早就迫不及待地想要亲近少女,又哪里舍得叫她一人独守空房。
但他来不得。
这时,他正在城主府的正院中,被一张十分重要的事情绊住,根本脱不得身。
南皮城不过是一个小城,土地十分贫瘠,纵种了粮食,也多是瘪的,此地不能丰产,导致许多人都吃不上饭,人人都有一张发黄且干瘪的脸。
自是饿的。
南皮城主身份尊贵,享一城之富,自与饥民们十分不同。
但即便是这样,每每岁末入京朝贺时,无论是他的穿着打扮,还是锦衣华服,始终都是被人嘲笑的那个。
他贫穷到了一种几乎令人觉得可悲的地步,纵他想使一使撑住的威风,也不过是有心无力罢了……
他是司马氏最偏远的分支,除贫穷外,并不得重用,因自小看惯了人间疾苦,便令他有了与其余司马氏族人截然不同的性子。
那是一个老好人。
看不得人间疾苦,却不肯与司马衷请命——事实上,便是请命,也是无用的。
此前朝政一直为赵王司马伦把持着,因司马伦素信重孙秀,所有的上疏都要经孙秀之手过一遍才能到得司马伦手中。
孙秀这人,南皮城主是知晓的。
那人虽是在家修行的居士,却并不清心寡欲,府中养了无数美婢艳姬不说,日常出行时,无论带的仆婢,还是乘坐的坐骑,总是洛阳城最华贵最精美的那个。
孙氏一族早在三国时便已衰落,距今起家也不过十余年,本是根基浅薄的人家,出手却十分豪富,倚靠的自然不单是只能勉强度日的俸禄。
孙秀胃口极大,每每有人上疏时,只有开出了一个好价钱,才能叫他将折子递上去。
南皮城主素来无财,自然贿赂不起孙秀——纵他巨富,也绝不会向孙秀奉上半个铜板。
他虽不过是小城城主,血液里头流淌着的始终是皇室血液,纵要低头,也绝不会向一个外姓人低头!
司马颙便是那个时候出现的。
司马颙镇守边城,本该是苦寒之地,却不知为何出手甚是大方,叫他这经受了贫穷许多年的人实在觉得眼热……
纵不为自己,便为了南皮百姓不至于流连失所,叫他的子民不至妻离子散,冻饿而死,那本高高昂起的头颅便也不得不低了下去。
这种事,一旦开了头,后面接受馈赠便越发地坦然起来。
于司马颙,南皮城主总觉得欠了他许多,在面对这个衣食父母时,自也觉得隐约抬不起头来——至于对方一些小小的诸如收留个把人,或是安排一个院子这种小事,做起来自是十分得心应手的。
不知不觉中,南皮城主已向司马颙投诚。
便如此刻,他纵因南皮之主的身份坐在高位上,也不过在敬了一轮酒之后便不敢再说话了。
下头坐着的两个人,他一个都惹不起,只好如一只沉默的鹌鹑般缩着脖子,只恨自己块头过于打眼了些,不能让下头的二人注意不到。
下头坐着的,一个是掳了游凤青并宣华公主的司马颙。
另一个,却穿一身青裳,本该是十分寡淡的颜色,却因主人的气度不凡反增添了无数的光华。
那是宽衣大袍的文士服,被穿在一张面容与中原人迥异的胡人身上,却丝毫不让人觉得违和,反而有一种十分相得益彰之感。
仿佛那衣裳就是为他量身而造。
刘曜这人,早年被拘在读书台中修身养性,便将周身的胡人才有的武勇淡去,反而多了几分江南文士才有的风流。
但他却不若江南文士那般虚弱。
这个人,从来都是十分努力的。潜心修学之外,于武技上,也从来不肯荒废一日。
多年来的勤耕不缀造就他一身令草原女儿移不开目光的肌肉,流畅且丰满,虽不得晋地女儿欢心,但在草原上,却是最令人痴迷的那一种。
多一分则过,少一分却不足。
刘曜除现任妻子外,还曾有过一位未婚妻,两个少女虽有着迥异的面容和性格,但对上刘曜时,心情却总是一样的。
都是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掏出来双手捧到他面前,任他或践踏或珍视都无怨无悔……
区别不过在于石勒之妹没有一个好兄长,便早早地死了。而后来居上的那一位,却有父兄疼爱,得以成为这位小将之妻,入主他的后院,甚至因此而为他带来不小的利益……
司马颙目光不过在刘曜身上一扫,便哈地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