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张口便训,孙氏心中对他更是不满,但因为她正在心虚着,便将头垂得更低了,两只手也在面前小小地对戳着。
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但羊玄之与她相处多日,又岂会不知她的心思?他又忍不住叹了一声,这才对着孙氏说道:“阿妩,你知道你今日究竟错在哪里吗?”
听得这话,孙氏顿时抬起了头。家主一开口,便是寻自己的错处?
她几乎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
错?
不,自己没有错。
自己才刚刚有了骨肉,便是今日没有小产,那也是因为自己洪福齐天,这才没有被羊五郎害死。否则,羊五郎身上的那股异香,早已经让她的命也随着孩子而去了。
若不是因为羊五郎,她又怎会遭此一劫?
说到底,自己也是因为羊五郎才会落得如今这个下场。
家主凭什么说自己错?
“阿妩实是不知自己究竟错在何处,还请家主明示。”
“你……你呀!”羊玄之瞧着这样不懂事的孙氏,只觉得一阵心累,他忍不住问道:“你今日那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你说五郎服食了五石散?”
“是!”孙氏梗着脖子,毫不示弱地对着羊玄之瞪了回去。
“阿妩,五郎早已行了冠礼,早已是一个成年的儿郎了!他想做什么事情自有他自己能够决定,我们与他不过是亲戚,你我只是他的大伯与伯母罢了,他千里迢迢地护送你与阿容入了洛阳,一路上对你们二人甚是照顾……”
他细细地分析给孙氏听,“他既住在我们府中,我们便有责任将他好生地照顾着,如此,才能不辜负三婶(羊五郎祖母)的信任才是。至于那五石散,阿妩,这便更是一个十分可笑的笑话了。”
“什么笑话?”
“如今天子不管事,朝政为赵王司马伦和你堂兄把持着,阿妩,这事莫非你不知道?”羊玄之的模样表现的十分诧异,像是真的觉得很惊奇似的。
被那样的目光注视着,孙氏忽地有些紧张起来。这是第一次,羊玄之在她面前毫不遮掩地谈论起了朝政,
她有些难堪地将视线落在自己紧紧抓着袖子的手上,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知……”
“你可知你那堂兄也喜食五石散?他是金谷园的常客,又早与石崇沆壑一气——他们那些人服食五石散本来就是公开的秘密,五郎既也去过金谷园,会服用五石散这事早已在我的意料之中了。”
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
那自己今日还特意将这事拿出来告诉了他,是不是在他的眼里,自己也如一个上蹿下跳的小丑一般呢?
孙氏的手藏在袖中里,她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掌心,几乎要将面上的那一层皮肉都掐破了。
她慌乱的目光四处躲闪着,避让着,生怕让羊玄之看出端倪来。
羊玄之本就在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孙氏隐约颤抖着的身子,袖子里紧紧地攥着的手,和她死死的咬住的唇,全都毫无遮拦地暴露在他的目光之下。
好半晌,他才叹了一声。“因为你家堂兄,这五石散早已经成为了洛阳城这些贵族们通用的一种养身药物罢了,实在算不得什么污点——阿妩,我知道你的小心思,我也知道你的不甘。但,五郎的地位早已经定下了,那五石散,不过是一桩小事罢了。”
他想了想,又道:“莫说你如今不过才刚刚有孕,便是当真生下我的大子,也撼动不得五郎的地位。他素来聪慧,又是族中经过多方比选,结合了多人的意见方才定下来的下任族长,便是微有瑕疵,也是不会改变这事实的。所以,阿妩,别再同他作对了好吗?”
孙氏仍觉得心中十分不甘。她有心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脑子里思绪太多,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了。她整理了好一会儿,才才终于搜肠刮肚地憋出一句:“可是,我今日险些小产,这事总与他脱不了关系罢?家主,他险些害死你的子嗣,这么大的事情,你也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模样,仍然善待他吗?家主,你这样对我何其公平?!”
听了这话,羊玄之的面色忽地变得十分古怪了。
他在孙氏的身边坐了下来,“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今日你为什么会忽然晕倒?你好生与我说一说,到底发生了何事?”
孙氏便将自己晕倒之前发生的那些事重新同他说了一遍。羊玄之听了,却是更加不解了。
“异香?什么异香?”他仔细地回忆着,“那五石散,我也是接触过的,并没有什么奇怪的香味啊……”
羊玄之的模样不似伪装,孙氏看在眼里,不由悄悄地起了疑心。
家主这人素来不会撒谎,他说没有异香,便是真的没有。那自己闻到的那个味道从何而来?那味道既不是羊五郎身上传来的……那又是谁带来刻意害她的?
孙氏想起自己虽然此前还在同羊五郎针锋相对,可是,在自己晕倒前时,却是羊五郎在最重要的时候扶住了她,有不计前嫌地让人去请了大夫过来。莫非,自己当真误会了羊五郎?
那事情直如一团迷雾一般,孙氏却理,却觉得越来越迷茫了。
羊玄之怀疑地看了一眼孙氏,但见孙氏面上也是一副十分不解的模样,不由暗暗地起了警惕之心。
莫非这屋子里,竟还藏着谁家的细作?
“来人。”他提高了嗓音,朝着门外唤道。
一个穿着丫鬟衣裳的婢女忙推门进来了,疾速地走到他面前站定了,这才对着羊玄之和孙氏行了礼:“家主,主母。”
又端端正正地跪下,等着羊玄之的吩咐。她一直微微地低着头,羊玄之见了便略有不喜,便道:“你抬起头来。”
她这才朝着羊玄之望了过来。
烛光下,那个婢女留着齐刘海,长者一双圆圆眼,姿色却又十分普通,唯有在笑起来时,一双小小的梨涡在脸上浅浅地显出来。
羊玄之看清她的模样,不由愣了一下:“怎么是你?”
竟是一直跟在献容身边的那个叫做阿南的婢女。
“阿南,我来问你。”羊玄之站了起来,几步走到了阿南的面前,“这几日你们女郎的院子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阿南刚要说话,却见孙氏正满脸阴沉地瞪着她,似乎只要她再多说一个字出来,便要生生地将她咬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