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博败于洹水,而成德战线,胜负也有了分晓,就在马燧兵临魏州城下不久,朱滔、张孝忠合力大举进攻束鹿,镇守束鹿的孟祐见形势不妙,弃城西遁,逃回了恒州,朱滔、张孝忠遂乘胜东进将深州团团包围。
束鹿陷落,深州被围,李惟岳闻讯又惊又怒,对孟祐一痛斥责,但孟祐毕竟是田悦部将,他也无可奈何,痛骂一顿也就了事。
孟祐离开司空府后,邵真突然来求见,李惟岳将他唤了进来,邵真见到李惟岳,当即跪倒在地,泣道:“形势危急,请大夫早作打算!”
李惟岳有些茫然,看着他道:“你这是何意?”邵真哽咽道:“四镇起兵至今,梁崇义身首异处,田悦、李纳困守孤城,朝不保夕,留后若再执意与朝廷抗衡,恐会落得同样下场啊。”
李惟岳闻言猛然一惊,身体瑟瑟发冷,怔了半晌后问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邵真拱着手道:“请大夫归降朝廷,前往长安向天子请罪。”
“什么?”李惟岳惊道,“我此时进京,皇帝岂会宽恕我?”
“大夫大可放心,当今天子乃仁厚之君,只要大夫诚心归顺,他定然不会追究。”邵真见李惟岳已有所动,接着又道,“大夫若还心存疑虑,不妨遣一心腹之人持表先往长安,若天子答应赦免大夫之罪,大夫不就可以放心进京了么?”
李惟岳闻言心中暗自思忖,目前的形势的确大为不利,若再顽抗下去,恐难活命,梁崇义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想到这里,他将邵真扶起,轻声问道:“那依你之见,派谁去长安合适?”
邵真大喜,答道:“属下以为非二公子不可。”
“惟简?”李惟岳脱口而出,想了想道,“好,就依你之言,我写一份奏表,让他持往长安。”
邵真大喜,又道:“此事还请大夫暂时保密,万不可令诸将知道,否则大事难成矣。”
李惟岳点头答应。邵真走后,他遂依其所说写了一份请罪的密奏,而后又命人将李惟简请来,此时李惟简仍在服丧期间,长期的疲劳使他消瘦了许多。
见到李惟岳,李惟简拱手施礼,轻声问道:“不知兄长唤弟来所谓何事?”李惟岳顿了顿,遂将准备归降朝廷,派他持表进京的想法道了出来。李惟简闻听怔了半晌,突然喜道:“兄长早该如此矣,小弟愿意效劳。”
李惟岳心中称喜,便将细节讲与李惟简,又对他百般叮嘱道:“一定要让天子答应赦我之罪。”李惟简点头记下,两日后一早便带着密奏悄悄出了恒州,往长安而去。
李惟简走后不到半日,魏博衙官扈崿突然来到恒州,李惟岳遂于府中接见,一见到李惟岳,他不由分说,冲上去厉声叫道:“大夫遣弟奉表进京是何企图?”
李惟岳顿时怔住,方知自己的谋划已被田悦知晓。原来昨日孟祐见邵真来见李惟岳,心中起了疑心,经过一番打探,他得知了李惟岳准备归降朝廷的计划,于是立刻派人告知了田悦。田悦勃然大怒,这才遣扈崿来讨问说法。
李惟岳怔了半天,说不出话来,扈崿指着他嚷道:“我家尚书举兵,非为自己,而是为了大夫。如今大夫听信邵真之言,欲归降朝廷,将反逆之罪名推于尚书,自己求得清白,大夫何以如此忘恩负义!”
见李惟岳心虚无言,扈崿又不依不饶道:“若大夫现在斩了邵真召回令弟,那此事就算罢了,魏博、成德依然是盟友;如若不然,那两镇从此只能势不两立了。”
李惟岳心中暗惭,举棋不定,这时厅内的王他奴已听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上来劝李惟岳道:“扈衙官说得对啊,田尚书当初起兵,乃是为了成德,如今他身陷重围,主人若是弃他不顾,岂非不义也。”
李惟岳闻言左右挣扎,脸色一片焦虑,这时胡震闻讯赶来,见李惟岳犹豫不决,劝道:“魏博、淄青兵强马壮,财赋充裕,足以对抗朝廷,此时虽然落败,仍可东山再起,留后若此时归国,岂不功亏一篑。”
李惟岳终是被这三人言语所动,心中后悔起来,遂对扈崿道:“是我一时糊涂,扈衙官且勿动怒,我这就派人将舍弟召回。”
扈崿冷冷道:“那邵真呢?”
李惟岳犹豫了片刻,对左右道:“去将邵真绑来。”
左右立刻去办,很快邵真便被五花大绑押了过来,此时他已知晓了事情缘由,一见到李惟岳,便开口呼道:“大夫不可听信小人谗言呐。”
李惟岳看了他一眼,慢慢低下头,这时扈崿催促道:“公子还在犹豫什么?”
李惟岳咬了咬牙,将手一挥道:“将邵真推出去……斩首。”
邵真顿时一惊,挣扎着喊道:“邵真死不足惜,可大夫不能一错再错啊,兵败之日,大夫悔之晚矣……”
李惟岳无动于衷,任凭刀斧手将邵真斩杀,见到邵真人头,扈崿微然一笑,拱手对李惟岳道:“公子英明果断,在下佩服,这就回魏州向尚书复命,告辞。”
扈崿走后,李惟岳立刻遣人追回李惟简,听闻邵真被杀,李惟简悲痛不已,他本想就此直奔京城,但又念及母亲郑氏仍在恒州,无奈之下便随来人返了回去。
归降既已作罢,李惟岳只得重振旗鼓,意图收复失地。这一次,他决定亲自挂帅,以孟祐为副帅,王武俊为先锋,起兵一万进发束鹿。
成德军将至,朱滔、张孝忠立即调转兵锋,将大军开到束鹿城外,列阵以待。张孝忠见敌军先锋乃是王武俊,不敢轻敌,便派人通知朱滔小心应对,朱滔一番思忖,心生一计,便命人回报张孝忠如何如何。
次日,李惟岳坐镇中军,遣王武俊率三千铁骑列阵出战,朱滔、张孝忠严阵以待,随后只听一阵鼓噪声响起,阵前数百名高大威猛的士兵立刻向前冲锋,奇怪的是,他们的脸上竟然都蒙着绢帛,绢帛上绘着狰狞的狻猊图像,乍一见着实吓人。
王武俊率三千精骑冲杀而来,两军一照面,成德士兵不禁大吃一惊,虽然明知面前不是妖魔,但还是心惊胆颤,顿时乱了阵脚,纷纷后撤,朱滔、张孝忠见势立即号令全军压上,王武俊见阵型已乱,只得下令回撤,然而这一退,李惟岳的中军以为己方大败,亦纷纷溃逃,李惟岳顿时大惊,慌不择路,此时王武俊纵马赶来,高叫道:“保护留后,快撤。”说着遂带随行骑兵护着李惟岳朝西面奔去,待到退到营寨,成德士兵已乱作一团,而身后的朱滔、张孝忠却穷追不舍,李惟岳无计可施,急出泪来,这时王武俊谓之道:“留后,此战已败,不如将营寨烧了,退回恒州罢。”李惟岳不知所措,只得听从其言,放火烧了营寨,率残军往恒州奔去。
朱滔追至成德军营寨见火光冲天,知李惟岳已逃亡恒州,欲乘胜追击,但张孝忠突然引兵转向西北,到了定州境内的义丰县驻扎。朱滔大惊,遂派蔡雄前去询问,张孝忠对其道:“恒州仍有不少兵将,攻之不易。若逼之太甚,恒州士卒必以死守城,倒不如暂时按兵不动,以待恒州生变。”
“生变?”蔡雄闻言不解,道,“张将军之意是?”
张孝忠抚须一笑,道:“蔡判官只管看罢,恒州定会祸起萧墙。”
蔡雄半知半解,只得就此回营复命。蔡雄走后,张孝忠麾下诸将也生出疑问,其子张茂昭问道:“攻取恒州乃是大功一件,父亲难道真不进军了?”
张孝忠沉吟了片刻,沉声道:“我观朱滔此人,言过其实,心有异志,我等只可与之共始,不可与之共终矣。”众将闻言颇为惊诧,心中各自计较。
蔡雄回见朱滔,如实陈述了张孝忠之言,朱滔听了很是不解,但亦不敢孤军冒进,只得传令暂驻束鹿。
李惟岳经历束鹿之败,心中大惧,可偏偏祸不单行,他回到恒州没有几天,便得到一个令他惊恐的消息,赵州刺史康日知举州归降了朝廷。李惟岳闻讯濒临崩溃,对麾下部将建立的信任瞬间瓦解,而在这些部将中,最令他疑惧的就是号称“燕赵第一名将”的王武俊。
起初,李宝臣诛杀成德大将,王武俊本是首当其冲,只是李宝臣先前为笼络他,将女儿嫁给其长子王士真,二人早已是亲家,因为这层关系,李宝臣才没有痛下杀手。
如今,事情到了李惟岳身上,对王武俊是杀是用,他犯起了难,若不杀,他放心不下,若杀之,恒州便无大将可用。李惟岳左右为难,便将心事告诉了家仆王他奴,王他奴听完,进言道:“主人不可信任王武俊,如今张孝忠、康日知皆已反叛,王武俊又岂会无动于衷?他与张孝忠齐名,号称燕赵名将,如何会轻易败在朱滔手下?主人难道没有想过么?”
李惟岳闻言猛然一怔,细细想来,束鹿一战确实败得有些蹊跷,莫非是王武俊有意为之?但是此事并没有确凿的证据,想来想去,他取了折衷之法,将王武俊兵权收回,软禁在了府中。
王武俊知李惟岳疑心自己,心中忧惧不已,而整个恒州城也是人心惶惶,将吏皆不自安。王武俊长媳李氏得知此事,立刻去往牙府见李惟岳,她是李惟岳异母妹,府中下人不敢怠慢,直接将她引到了府内。
李惟岳猜到其来意,一见面便道:“小妹是为王武俊而来罢。”
李氏躬身施了礼,言道:“不错,小妹想问兄长,为何要怀疑自家人?父亲在世时将成德兵权交给我阿翁,令他辅佐兄长,我等早已是一家人,你怎能如此待他?”
李惟岳闻言又为所动,低声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为兄这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李氏苦笑道,“阿翁勇冠三军,如今正是成德危难之际,你却对他妄加猜忌,若是没有他,成德还有谁能与朱滔、张孝忠抗衡?等到朝廷大军兵临城下,我看你才是真是迫不得已。”
李惟岳猛然一惊,心中暗暗后悔,他本就性格软弱、优柔寡断,更何况李氏说得确实在理,他又岂会不为所动。愣了半晌后,他对李氏道:“此事是为兄不对,为兄这就把兵权归还王武俊,命他率兵征讨康日知。”
李氏展颜一笑,躬下身道:“兄长这才是明智之举,小妹代阿翁谢过兄长。”
“不过,”李惟岳突然又道,“此次由其带兵前去即可,至于士真,就让他留在我身边,护卫牙府罢。”
李氏怔了怔,最后点头答应,她明白李惟岳还是不放心,留王士真在身边是想让王武俊有所忌惮,不敢轻易背叛。
李氏离开之后,李惟岳果将兵权归还了王武俊,并命他与成德步兵使卫常宁一道征讨康日知收复赵州,而后又命王士真率兵护卫牙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