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观东风不如是,东风进衣使我寒。
一场秋雨以后,天气越来越凉了,坐落在两山之间的庄里,早起晚上都有一些冷。种完麦子的人们,地里也没什么忙活的了,就拾掇着家里的东西,学堂里面也放学了,厢房里面虽然能挡雨,却是四处漏风,文先生年纪大了,早些年落下的风湿的毛病,最是见不得冷风,也就让孩子们都回家了。
宣布学堂开始闭学的当天,一个个小屁孩坐的端端正正的,脸上却是笑的无比灿烂,眼珠子滴溜溜转着,挤眉弄眼的,扶着讲台上的木桌子站着的文咏,侧着身子用右手敲了敲两个膝盖,摘下鼻子上面的眼镜,拿在手里,对着下面说道:“下学。'
听到了文先生下学的话,整个学堂都是沸腾了一样,每个人小手忙乱的把桌上的笔纸塞进自己的书袋子里面,低着头挎在身上,相熟的在一个山沟的,凑在一起,兴冲冲的就往外走。有的孩子还好,经过讲台的时候,和文先生打个招呼,有的心都不知道飞都那里了,猫着身子搭着伴就跑出了厢房。
等着孩子们都走完了,文咏看了看了看一排排空着的桌子和凳子,撩起衣角擦了擦眼镜,双手扶着按在了鼻梁上面。低头把写满自己笔墨的书册子整理好,掏出手绢,把剩下的几根粉笔包在里面,揣进自己的袍子里面,拿起册子走下讲台,出了厢房,反身合上两扇木门,插上门栓,挂上了锁子,轻轻的一碰,“咔哒”一声上了锁。
锁好了厢房门,经过院子,走到大门,随手把大门合上,插上门栓,弯腰又揉了揉自己的膝盖,起身前后左右拍打拍打身上的衣服,再扶了扶眼镜,大步的往路上走去,回家了,老婆子还在家等着呢。
樊家忙完了秋种,樊不器带上家里的大撅头和小撅头,带着樊小苟往北山顶上走了几趟,砍回来了很多的酸枣树和木荆的枝条,粗一些的是酸枣枝,细一些的是木荆的枝条,木荆也叫梢条子,是一种扎堆长在一起的植物,枝条细软有弹性,是家里编笼最常用的东西。酸枣枝条,是用来做磨平土地的时候的“耱“的,家里的耱用了一年,有些地方的枝条都磨坏了,需要换个新的。
父子俩砍回来枝条以后,就在自家的院子里面开始忙活起来,樊小苟也没时间去和二蛋大娃他们一起去玩了,二蛋来过一次,站在院子里面磨蹭了一会,看着小苟在忙着,就回家了。第二次是和大娃二妮还有李丑一起来的,樊不器正在把酸枣枝条放在火上稍微烤烤,方便拧转打弯的时候折断,火上烤一下会让枝条软一些,不再脆。
几个人就和樊小苟一起,蹲在地上,围着火堆,拿着酸枣枝条在哪里烤着,火不能太大,偶尔加点柴草和麦秆子就好。
每个人手里都抓着一点柴草,时不时的扔进去一些,扔的集中了,火势会变大,遇到风往外乱窜,几个人就会身子往后倾斜,嘴里嗷嗷嗷的喊着,李丑退的急了,一屁股墩坐在地上,其他人就哈哈大笑起来。樊不器接过一个个烤好的酸枣枝条,从中间拧转打弯,别在了耱上面,听到笑声,看着孩儿们,脸上也带着笑意。
转天二蛋他们没有再来,都和家里的大人们去上山拾掇柴草和树叶柴棍了。冬天冷,要烧热炕,麦秆子是很不够用的,窑早早的去山上找这些柴木,这样冬天最冷的时候,会有一个暖烘烘的炕坐着,才会舒坦。
陈梅早早的也和老范家还有李家的老小去了北山和沟里,挑着大笼筐子,拿着木头耙子,去拾掇烧炕的柴草。樊小苟还是在自家院子里面,帮着自己老爹打笼筐,用的是细细的梢条子,就这固定好的木头把,一圈圈的把枝条缠在一起,慢慢的一层层的堆叠起来,就会形成一个椭圆形的笼筐,平时可以提着装土,还能提着装柴火,是家里经常是要用到的。
两个笼筐,中间加上一个扁担和扁担绳勾,就能挑很多的东西,两个新的笼筐打好以后,樊小苟用扁担勾上笼筐的把,挑起来在院子里面来来回回的走了好几圈,高兴劲儿过了以后,才把两个笼筐靠着外面的窑墙放着,在太阳下慢慢晾晒。
笼筐做好以后,樊不器和樊小苟也加入了拾掇柴草的人群里面,整个庄里,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只要是能走能跑的,都在最冷的天气来临之前,在沟里山间,土坎下面和崖边上,匆匆的忙碌着,在绿莹莹的麦田外面,慢慢的都变成了黄土,杂草和蒿子秆还有落叶,都被收进了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面或者柴火窑里。
有那胆子大的,直接抡起了撅头斧头,挖倒了树,粗的直溜的留着备用,弯的不直的,劈成了柴,勤快的把木柴一块块码在了一起,整整齐齐,那懒一些的,就随意的扔了一堆。
北风呼呼的吹起来的时候,庄里人就都收拾好了家里过冬的柴草,都闲了下来,女人们三三五五的聚在一起,手里都拿着鞋帮子,太阳好的时候,谁家的院子外面宽敞,就都在哪里,唠着家常,手上的针线不停,遇到自己知道的话题,就停下来,好好的说上一堆,说完了,就埋头继续做着手里的活,耳朵听着其他人说道,等待着再有话茬子了再接着说。
说的无非就是一些家常的话和道听途说的言语,'今天自己蒸窝头忘了添柴火,锅里都没气了,'“昨天去老张家,人家院子那柴堆如何的大,”“东沟谁家女子要嫁人了,听说男的家里家底厚,粮多了,”就是这些家长里短的话语,能今天说明天说,晌午回家做饭吃饭以后,回来接着说。
庄里的男人们,都是喜欢晃悠,偶尔太阳好的的时候,东边的,西边的,上下沟的,都聚在了学堂附近的大场里面,一排排的蹲着,说着闲话,互相的调侃着,说着种麦子收麦子的事情。
上沟的几个孩子,不忙了以后,就都会聚在一起玩闹。每天不是二蛋就是小苟或者大娃或者李丑,都是在对方刚吃过饭,或者还在吃饭的时候,就在院子外面,或者窑洞上面,呼喊着出去玩,有时候一个人喊,有时候几个人喊。
碾场是他们最常去的地方,可以玩躲猫猫,也可以在宽敞的碾场里面撒着欢儿,玩的累了,可以躺靠在麦秆的垛子下面休息,只要不是晚上太晚在这里,大人们一般不会去管他们。
像往常一样,吃饭以后,樊小苟先去了二蛋家里,等着他吃完饭以后,再往大娃家里,带上大娃和二妮,四个人沿着沟里的路,上个小坡,到了李丑家院子的侧上方,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嘿嘿的笑一笑,同时喊着;“李丑,李丑,李丑,李丑,去碾场了。“
下方院子里面,嘴里咬着窝头的李丑从窑里冲了出来,伸手往下摆着,嘴里呜呜说着,想让小苟他们下去自己家里。上面的几个人故意不理会他,樊小苟说着:“李丑,你先吃,我们先过去了,说完转身就走,二蛋和大娃还有二妮也是消失在了李丑的眼中。
看着上面的几个人走了,李丑拿下咬在嘴里的窝头,一脸的不高兴,捏了捏窝头,吃了一口,走进了窑里。他不敢现在就跑出去,上次没吃完饭就跑出去,回去挨了自己娘一顿揍,长了记性了。进了窑里,李丑娘问道:“丑,是二蛋他们喊你呢,吃饭,吃了去找他们。”说完又把开水碗递到李丑手里,看着他接住了,放了手,自己吃起了饭。
李文看着儿子不高兴,说:“别这么没出息,赶紧吃,吃完了不就能去找他们了,有啥丧气的。”
老爹的话让李丑脸上瞬间变好了,大口的吃完了手里的窝头,端起碗咕嘟咕嘟的喝完,抹了一把嘴,说:“爹,娘,玩去了。”转身就跑了出去,出了院门,上了小坡。
当李丑上了小坡,小跑着,跑过拐角的土堆的时候,土堆后面跳出了几个人,哈啊啊哈的乱叫着,吓得李丑脚下一个踉跄,伸手扶了一下地面,才没有坐倒,站住了以后,才看到是小苟和二蛋他们,先是脸上高兴的神色,接着又变成了别扭。
望着已经凑到自己面前的一张张小脸,李丑还没说话,二妮就笑嘻嘻的说着:‘丑哥,是不是吓着你了,吓得都要坐个屁股墩了。”其他人呢听完都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李丑摸了摸二妮的小辫子,望着二蛋和大娃还有小苟,说:’让你们等我会,也不下来,在这吓我。“伸着指头,点了点身前的几个人。
樊小苟上前搂住李丑,说着:‘你吃饭太慢了,下次我们等你来喊我们。'李丑点点头,说:“好,我去叫你们,就不用再等我了。”说完了,一群人手拉着,肩搂着的,呼啸着朝着碾场跑去。
到了碾场,太阳似乎都有些怕冷了,慢慢的升起来了,散发出微弱的温度,几个小孩靠在麦秆垛子上面,抬头打量着太阳,大娃眯着眼睛,说道:“你们说着太阳,夏天的时候,那么暖和,现在一点也不热乎,它估计也是怕冷。”樊小苟想了想,也不知道怎么说,看了看二蛋和李丑,他俩也是说不出来个啥。二妮还在使劲的看着天上,看着看着眼睛就闭了起来,喊着:“看不见了,太阳太坏了。”
太阳的问题搞不清楚,也说不明白,等着闭着眼睛的二妮再次睁开了眼,几个人就找来柴棍,在碾场最平整光滑的地面上,或蹲或坐的,写着字画着字,樊小苟听着二蛋说着文老师教的新字,大娃他们也在写着自己写的最好的字。
李丑写完了一个大字,喊着大家一起看,是的,特别大的一个“李'字,足有一个碗那么大,写的扭扭歪歪的,樊小苟看了看,蹲着又绕着李丑写的字转了一圈,眼睛盯着李丑,说:”丑,你这字,是不是没有吃饱饭,歪歪扭扭的,都没力气站起来。“
李丑听了小苟的话,挠挠头,说:“我吃饱了,字怎么没吃饱。“盯着自己的李字看了又看,伸手抹了,一笔一划,用力的写了起来,写好以后,拉着小苟,指着字说:”站起来了,是不是,站的稳稳的。“小苟看了看,还真是,写的立立正正的,很是不错,边上的二蛋和大娃还有二妮,伸过来脑袋看了看,也是觉得李丑写的好,回头看了看自己写的,再次认真的写了起来。
风吹着,有些冷,上沟的碾场上面,几个身影,蹲在地上,撅着屁股,在一笔一划的写着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