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热,不只是庄户里的人感觉到了,晌午的时候,都呆在自家窑里,或坐着或躺着,好抽烟的就拿上烟袋锅,压上烟叶子,点上火,好好地抽上一袋。树上的,田间的,山沟沟里面,也都是挺安静,虫子也不叫了,鸟儿也晒的蔫吧了,偶尔有找食儿回来的鸟,也是待在树梢的阴凉处,安稳的站着。
范大山进了樊家的院子,稍微低头,直接进了正窑,瞅着正在炕上靠着窑墙歇着的樊不器,脸上一脸凝重。在炕上坐的等着吃晌午饭的樊不器直起了身子,以为老范是操心地里的庄稼,下来说说话,便说道:“大山,啥事,地里的事情就别愁了,老天不下雨,谁也没法子。”
范大山摇了摇头,说:“你先下炕,和我去你看看你家的井。”
一边疑惑的看着老范,一边下了炕,穿上了鞋子,樊不器说道:“边走边说。”出了门,往院子里面走着,范大山叹了一口气,说:“我家井里面没水了,晌午绞水,桶下去就打了桶底一口口。“
两个人到了院子东边井上,水桶就在边上倒扣着,樊不器解下绳勾,挂上水桶,摇着辘轳一圈圈转着,井绳带着挂钩把桶放到井里面,看着辘轳上面只有最后一圈绳子了,也就是到底了,停下拽了拽井绳,和原来方向相反着,摇着辘轳缠着井绳一圈圈把往上拉,桶上来了以后,里面有多半桶水,解了挂钩,提到一边放下。
原来打上来的都是满满当当的一桶,眼前这已经不满的水桶,预示着樊不器家井里的水也是少了,也就是这边地势低一些,很快也就和老范家的一样了。
顶着大太阳,两个人就这么蹲在地上圪蹴着,樊不器挠了挠头,瞅着范大山:“这都干成这个样子了,你先下来我这担上几桶水先用着吧!估计你弟和李文家也是没水了,都趁着我这还有水,先用一天是一天,我去东边挨着大路的几家转转,再旱下去,就得去别家担水喝了。”
范大山拍了一把膝盖,站了起来,“这老天,真要人命啊!就这吧,先在你家担水凑合着。”摆了摆手,叹着气就出了院子。
过了小半个月,天上的算黄算收鸟还没叫起来,收麦蛾子还没飞起来,麦子就早早的熟了,整个庄里都忙活了起来,只是地里田间,拉麦子的路上,没有往年的热火朝天,一个个晒得黝黑的庄户人的脸上,都是苦闷。樊家第一天收麦子的时候,一家人拿着镰刀到了地里,樊小苟捋了一把麦穗,在手里用力揉了揉,吹了吹,留下的麦粒又瘦又瘪,还没有多少。抬眼望去,整个麦子地,麦子低矮的都过不了人的膝盖,压根就没长起来。
早出晚归了好几天,地里的麦子都收完了,堆在了碾场上,一家家的排着碾完了麦子,借着风扬出来麦粒,晒了几天,最后拉回家里的麦子,少得可怜。整个庄户里都是这样的情况,等到去其他的庄里帮着亲戚家收完麦子的人回来了以后,一个消息传过来了,整条川里上上下下都是遭了旱了,没什么收成。
恐慌的情绪在庄里蔓延着,等到地里的玉米高粱都开始慢慢的晒蔫了,晒干了,家家户户都开始各自打算了。山上的能吃的野菜和野草都进了人们的笼筐里面呢,加到了锅里,就这粗粮吃上了,直到找不到挖不着了。
樊家的井里没有了水,只能走上很远,从东边住的地势低一些的李家担水喝,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李家媳妇早就不高兴了,指不定自己家那天都没有水吃了,一点也不想让别人来担水,樊不器只能硬着头皮,陪着笑脸,把李家附近有井的家里都去了一遍,总去一家太难堪了。
杜家的少东家来到上沟的时候,带来了县里的告示,今年的“救助粮”要交了。聚在范大山家门口的一片空地上,樊小苟看着老爹和范叔他们和杜仁才说道着今年的年景和收成,结果自然是没有用的,粮必须交上去,还要按时交,少不了。
看着走远的杜仁才一众人,范双奎朝着前边啐了一口。”一群狗腿子,不是好东西。“
粮还是交了,本就不够的粮食就更少了,樊小苟不再和以往一样的吃了,即使干活的时候,一顿也就吃两个窝头。每天都往山上跑着,带着撅头和书袋,不知疲倦的挖着草药,顾不得孙掌柜说的柴胡秋天挖了最好,只要能见着的,都挖了出来,近处的挖不着了,就往远处跑,低处的没有了,就上陡峭的土坡和崖壁。碰上能吃的野菜和野草,也都揪下来放在书袋里面。
八月的时候,庄户里的井里都没有了水,河里也干枯了,山上都慢慢的干枯了,地里的秋粮玉米这些全都叶子枯干。大旱来临。
樊小苟和自己老爹,去了一趟县城,把挖到的所有药材都拿到了孙掌柜的药铺里面,也没卖出多少钱。孙药诚掌柜告诉他们,现在都没多少人来看病买药材了,外面也乱,运不出去药材,卖不上价格。有钱的都去买了粮食,粮食价格一天天的见张。拿着本就不多的铜钱,樊家父子买了一些粗粮和麸子,急匆匆的往家赶,经过粮店的时候,看着挂出来的粮价牌子,比原来涨了一倍还多。
上沟的几家人吃水越来越是个问题,樊小苟和爹娘忙活了起来,把自己家的井继续深挖,陈梅和小苟在上面摇着辘轳把下面挖出来的土和沙石拉上来,樊不器在下面挖井。等到樊不器在下面累了或者需要上来透透气,就换樊小苟下去,接着掏挖,一直挖了三天,挖深了好几米,井里才有了水,沉淀了以后,勉强能用。
整个川里,上上下下的庄子一个又一个,在天还是一天天的晴天不变,开始了祈雨,庄户人身披着麻布,排成一排排,头上戴着树枝做成的帽子,最前方的领头人提着长长的鞭子,左右摔打,队伍中间的人,抬着大香炉,里面插着香,所有人满脸凝重,嘴里默默念着不知名的词儿,经过一个庄子,陆续有人加入,队伍越来越壮大,人人呼天,渴望着下雨。
樊小苟和二蛋他们,跟着走了一路,看了一路,就没再往前,抬头瞅了瞅天,樊小苟望着二蛋,大名范要兴,满脸认真的说道:“天还是晴天,还是这么热,老天爷听不到睡着了。
天还是没有下雨,依然放晴,没有一点点云彩,见不着下雨的样子。秋粮一点也收不到了,庄里的人都都更着急了,只有一些老人们拄着木棍,不怎么着急,“秋粮没了没啥,等着立秋了,下上几场秋雨,把地里都湿透了,麦子种上了,就美得很,丢上一茬秋粮,有个啥。”就这样盼着立秋盼着下雨,都到了种麦子的时节,一点雨都没有下,地里的干土踢上一脚都冒烟了,庄里的大路全是黄土末末,走在里面鞋面子都能埋住,全是土。
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着种麦子最好的时候都要过去了,还是旱着。“这麦子咋种啊!庄户里人人见面都是这句话。樊小苟看着坐在碾场里面的老爹和上沟其他几家的大人,头都挠的发麻了,也是没办法,种麦子吧!地都干的没法了,不种麦子,来年吃啥!庄里杜老财家里有粮是财东家,家里干活的吆喝着牲口,把麦子种了下去,是庄里头一家种下去了麦子。
一直憋了好几天,最后樊家还是种下了麦子,犁出来的地一点湿气都没有,全是干散着的土,就这么硬撑着种下了麦子,种完的当天,樊不器和樊小苟父子俩蹲在地里,摸着土看了很久很久。只能等着能下了雨,来一场大雨下透了庄稼地。
雨到了天冷还是没有下下来,地里撒下去的麦子种子,都变成了失望,根本就没有发出芽。樊小苟去了一趟地里,刨出来地里的种子,用手轻轻一搓,都风干了,化成了粉末没有了。跑遍了整个地里面,也就偶尔有一两个麦苗,也是变得蔫吧了,没有雨水,注定随风吹散在地里了。
樊小苟背着书袋,站在北山,站在碾场,站在土崖边上,每一次看着天,心怀希望,有雨落下来,见到的总是蓝天依旧。
麦子全部没发芽,整个山川上下都知道了以后,发生了一件大事,很多的庄户人涌进了县城,盼望着县上能救助大家,大旱了,没有粮食,来年没有收成了,怎么活。所有人堵在了县公署的门口,等着县长,可是,县长没了,被人刺杀了。
后知后觉的庄户人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县长都没了,县城公署都乱了,躲得躲,跑的跑,都没人管了,庄户人也都散了,各自回家了,只能靠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