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16年,建安二十一年,五月,汉献帝晋封曹操“魏王”。
最初,中尉崔琰推荐杨训给曹操,曹操礼聘他。等到曹操晋封王爵,杨训上书歌功颂德。有人讥笑杨训阿谀世俗,虚伪浮夸,责备崔琰不该推荐这种人。崔琰向杨训要了奏章草稿观看,写信给杨训说:“呈递奏章,是一件好事,不过天有不测风云。”当时和崔琰有仇的人,乘机向曹操检举:“崔琰态度傲慢,怨恨诽谤,悖逆不逊(全是无根据的人身攻击)。”曹操一听大怒,逮捕崔琰下狱,剃光头发,罚当奴工。检举者进一步陷害:“崔琰当奴工,会见宾客时,手捻胡须,两眼直往前看,好像对谁发怒。”(又是无稽之谈)曹操遂下《赐死崔琰令》,迫令他于狱中自杀。
政府秘书主任(尚书仆射)毛玠,对崔琰无辜受害,心情哀郁。又有人到曹操那去告毛玠对崔琰的死表示不满,说他看到犯人的妻子没为公家的奴婢,曾说:“天大概为此不下雨。”曹操大怒,逮捕毛玠下狱。侍中桓阶,和洽要求曹操核实情况,让毛玠与告发的人对质,曹操不许,直待当了魏王之后,才放毛玠回家,不复录用。
至此,曹操已荡然摒弃往年闻过即改,媚言不进,明察秋毫的品质。此时,他已是六十几岁的老人,奋斗了大半辈子,现在所需的除了权力,就是权力的象征。
公元217年,建安二十二年,四月,汉献帝下诏,命魏王曹操设置天子旌旗,出入戒严,限制行人,清除街道。十月,命魏王曹操官帽中佩挂12个旒穗(即古代君王皇冠上前后垂下的玉石串珠),乘黄金装饰的车辆,驾马6匹,以及5种颜色的5辆副车。
曹操封了魏王,妻子卞氏封王后。下一步大事,就是立谁为太子。
最初,曹操娶丁夫人,没有儿子。妾刘氏生儿子曹昂,卞氏生了四个儿子:曹丕、曹彰、曹植、曹熊;曹操请丁夫人养育曹昂,而曹昂在攻城时战死,丁夫人悲哀哭泣,不能自止,曹操恼羞成怒,跟丁夫人离婚,把她送出府门,由卞氏继任夫人。
小儿子曹熊早死。次子曹彰从小很有力气,勇猛善射,武艺高强。曹操曾对他说:“你不读书,不懂圣贤之道,只会骑马射箭,这是一夫之勇,有何可贵?”曹彰说:“大将军带领10万大军,驰骋疆场,立功建业,何必要读书呢?”曹彰长大以后,跟随曹操南征北战,果然骁勇善战,屡建奇功,颇得曹操的欢心。因为他的胡子是金黄色的,曹操就叫他“黄须儿”。有一次,他立了大功,曹操要召见他,大哥曹丕对他说:“你虽然立了功,但不要自夸,应多讲讲自己的不足。”曹彰见了曹操,果真像曹丕说的那样,把功劳都归手下的将领,反而说自己如何不行,曹操听了大喜,摸着胡子说:“黄须儿竟是个奇才哩!”尽管如此,曹操对他不放心,怕这个黄须儿有勇无谋,误事,因此,不敢重用,更没有考虑立他为太子。
长子曹丕和三子曹植都是才子,但曹操更喜欢曹植。曹植性情机警,多才多艺,学识丰富而反应敏捷,十几岁就能诵读诗书,辞赋数十万言,诗词歌赋都比曹丕强。有一次,曹操看了他写的文章,问他:“是叫别人代写的吧?”曹植立即跪下说:“出口成章,下笔为文,请父亲面试!”曹操当即令他作文,果真奇妙,从此对他特别厚爱,要求也特别严格。建安十九年,曹操南征孙权,派曹植留守邺城,临行前,告诫曹植说:“我从前任顿丘令时,年龄23岁,回想自己那一时期的所作所为,今天仍没有什么可悔恨的;现在你也23岁了,能不努力上进吗?”说明曹操对他寄予厚望。
曹操虽然很看重曹植,但是要立他为太子,还有一番踌躇。曹植身边有一些文人,如丁仪、杨修等早已看出苗头。他们见太子久久未能确立,便在曹操跟前竭力夸奖曹植,有一次,丁仪对曹操说:
“三公子天性仁孝,又聪明绝顶,文章绝伦,当今天下贤才君子,不论老少,都愿同他相交,为他效命。这真是魏王的洪福啊!”
“你过奖了!”曹操笑呵呵地说:“子建(曹植字)确实不错,但怎如你说的那样好!不过……”
曹操心中犹豫,便用机密函件,向外界探防对两位儿子的印象,结果,发现陈群、贾逵、华歆等人都反对曹植,主张立曹丕;崔琰当时还活着,他还是曹植的侄岳父,却偏偏公开回答:
“按照《春秋》大义,法定继承人应属于长子。而且五官中郎将曹丕,仁爱、孝顺、聪明,应该继承正统,我誓死维护这项原则。”
人事管理官(东曹椽)邢喁回答:“用次子代替长是古代最大的禁忌,请殿下多多考虑。”
曹操见反对立曹植的不少,只好暂作罢论。
有一天,曹操摒除左右侍从,询问谋士贾诩的意见,贾诩沉默不语,曹操说:
“跟你谈话,你不作声,为什么?”
“心里已在想一件事,所以不能立即回答。”
“正在想一件什么事?”
“正在想袁绍父子和刘表父子!”
曹操大笑。
曹丕感到不安,派人请求贾诩指教保护自己的方法,贾诩说:“盼望将军培养德性,放开胸襟,早晚不停地学习穷苦士子们的学业。不违背做儿子的道理,这样就够了。”曹丕采纳,深切地要求自己。
朝歌(河南省淇县)县长吴质,是曹丕的密友。曹丕经常把吴质藏在装绸缎的竹筐里,用车载到家里,秘密商议对策。拥立曹植的杨修得到消息,报告曹操。曹操还没有着手调查,曹丕得知,十分害怕,紧急通知吴质,吴质说:“没有关系。”第二天,装载绸缎的车辆,又神秘地进入曹丕家里,杨修再向曹操报告,立即搜索,却搜索不到人,曹操从此怀疑杨修,对杨修称扬曹植的话也加了小心。
有一次,曹操出征,曹丕、曹植都在路旁送行。曹植歌功颂德,出口成章,左右都十分注意,曹操大为高兴;相形之下,曹丕爽然若失。吴质附到曹丕耳朵边低声说:“大王出发,在人前只要流泪就行了。”等辞别时,曹丕下拜,泣涕满面,曹操跟左右,也都伤感,于是人们都认为曹植辞藻华丽,但不如曹丕忠厚。
曹植纵情任性,对自己不肯克制,而曹丕施用权术,矫揉造作,知道树立自己形象,于是王宫中人跟曹操左右,同时对他称道,曹操终于决定要立曹丕为太子。
到了建安三十二年,有一件事,终于使曹操完全改变了主张。
曹植由于从小倍受宠爱,从小养成了一种放纵不羁的性格。一天,他见天高气爽,正是游乐的好时节,便约了几位好友,驾了一辆车,向洛阳大街飞驶而去。车子经过原东汉的王宫。他想,当初,皇上从这里进进出出,是何等威风!有朝一日,我立为太子,就是我的天下了,何不今天就来试一试。他下令:“快给我打开司马门!”
司马门是王宫的外门。在宫墙内有司马官守卫,所以叫司马门。司马门除了皇帝出宫,平时是绝对不准开启的。这时,献帝虽早已迁往许都,但洛阳的王宫仍然是东汉王朝的象征。所以平时仍有官员把守,司马官见曹植要私开宫门,便劝阻道:“请公子原谅,私开司马门,我们担当不起……”
“什么担当不起,我就是要开,快,快!”
经曹植一再厉声催逼,司马官只得听从,破天荒头一次为一位贵公子打开禁门。曹植快马加鞭,一阵风似地驶出了宫门,同时,扬起了一阵笑声……
不想,这件事第二天就让曹操知道了。曹操大为震怒,把曹植喊到面前,狠狠地训斥了一顿。他说,私开司马门,有杀头之罪,何况,这不仅仅是一个违反禁令的严重事件,而且还要授人以柄,说我们曹家有纂汉的野心。
为这件事,曹操几日寝食不安。他下令把那个管司马门的官员定了死罪,杀了。接着,又下了一道命令,说:“开始我认为,子植是儿子中最能成大事的。这次,他私开司马门,使我不得不另眼看待他了。”没几天,他又下了一道《立太子令》,正式确立曹丕为太子。
王宫左右女官(御女)齐向卞夫人致贺说:“将军被封太子,天下人全都高兴,夫人应该把库房里的东西,全拿出来赏赐。”
卞夫人说:“大王只因曹丕年纪最大,所以定为合法继承人,我只能庆幸我免除了教导无方的责备,有什么理由高兴赏赐。”
女官回来,向曹操报告,曹操愉快地说:“怒时不形于脸色,喜时不忘记节制,最是难得。”
而曹操对曹植的宠爱,却日渐减退,形迹也日渐疏远。曹植跟杨修友善,一直主动地跟杨修交往,杨修不敢拒绝。因为曹植思虑不周,杨修揣摩曹操的心意,预先写好若干问题的答案,交给曹植,对曹植助手说:“大王手令送过来,参考问题性质回答。”于是,曹操给曹植的问题刚刚下达,答案已送回案头。如此几次,使曹操几次对曹植敏捷的反应大为惊奇。经过调查,真相大白,曹操对曹植更加疏远,对杨修则万分厌恶,杨修又是袁术的外甥,终于到后来,找了个借口逮捕杨修,处死。从此,曹植心灰意懒,天天狂欢无度。
到了建安二十四年,又发生了一件事。曹仁在樊城被关羽包围。曹操令曹植急速带兵前往营救。不想,曹植竟被曹丕存心灌醉,躺在床上,爬也爬不起来。曹操又发了一顿火。只好改派徐晃前往。曹植更加失意了,再加上曹丕的猜忌、打击,以致终生郁郁不得志。
赤壁之战,孙权占领江东,刘备向孙权“借”了荆州,又占了益州。这样,孙、刘的矛盾便渐渐尖锐起来。首先孙权派人向刘备讨还荆州,刘备不答应,双方几乎要闹翻了。后来,听说曹操要进攻汉中,威胁到益州,刘备才让步了。同意平分荆州,矛盾才暂时缓和下来。
孙、刘关系稍稍缓和,刘备便集中兵力与曹操争夺汉中。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的正月,在阳平定军山,大败曹军,大将夏侯渊被杀。这时,曹操觉得汉中已经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到了五月,曹操决定退出汉中,回到了长安。自此,刘备占领了汉中,自称汉中王。
早在刘备在荆州三顾诸葛亮于草庐之中时,诸葛亮就曾对刘备说:“如果掌握荆州、益州,据守险要,对境内外的所有外族,安抚结纳,和平共存,再跟孙权敦睦邦交,缔结盟好。然后,对内修明政治,对外掌握变局;一旦有变,即可命令一员上将,率领荆州之军,攻向宛城(河南省南阳市)、洛阳,将军则带领益州大军,出秦川,攻向长安,如是则天下将定。”
于是刘备在攻克汉中稍后,就命驻防荆州的关羽,进兵襄樊,北向宛洛。
这一年七月,关羽进攻樊城,征南将军曹仁这时防守樊城。在被关羽攻围前,先派于禁、庞德等七军屯于樊北,与城内互为犄角。八月间大雨,关羽利用汉水暴涨,水淹士军,擒于禁、杀庞德,很快包围了樊城,曹仁带几千人马坚守待援。
这时曹操正在洛阳,听到于禁被擒,樊城被围,心中不免惊慌,他召集文武百官商议,准备暂时放弃许都,避开关羽的势头。
迁都乃是大事,为一座城池被围,竟被吓得准备迁都,而不是调度富足的大军去救援,可见曹操此时已年老心怯,对战争本能地有一种隐然的厌倦和畏惧了。此时距他去世仅只两个月。
谋士司马懿竭力劝阻迁都,他说:“樊城被水淹了,对我军并无大的影响。刘备、孙权虽然表面和好,实际矛盾很大,关羽得志,孙权决不愿意,我们何不派人说服孙权袭击他的后方,事成之后,可以将江南封给孙权,这样樊城之围便不攻自解了。”
曹操一听,觉得有理,便一面下令曹仁坚守城池,一面派人去策动孙权。同时,又听从董昭的妙计,故意把这个计划泄露给关羽。
孙权见了曹操派来的使者,一谈,便满口答应。派吕蒙领大军,沿江而上,偷袭关羽的后方江陵、南郡。
这时,曹操又派徐晃领援军来救樊军,徐晃配合全局,开始对关羽进行反攻。不久,关羽得知吕蒙偷袭江陵得手,南郡投降,只得从樊城撤退,归路上军队溃散,荆州全部失守了。
关羽走投无路,只得退到麦城,吕蒙率军包围麦城。关羽从麦城逃出,被吕蒙伏兵捉住,杀掉了。
曹操这一次利用孙、刘矛盾,消灭了关羽,不但解除了襄樊的暂时威胁,而且在战略上说来,使蜀汉失去了荆州根据地,诸葛亮的战略计划遂告流产了。
孙权杀了关羽,夺了荆州,怕刘备报复,更怕刘备与曹操联合,便把关羽的头装在木匣子里,派人送到曹操那里,同时又写了封信,再一次表示愿意向曹操“称臣”,并劝曹操顺应天命,及早称帝。
曹操接到信,随手递给左右心腹看。左右看了,说道:“汉朝寿命已尽,大王功德无量,天下人都仰望您做天子。”曹操却笑着说:“孙权这小子要把我放在炉火上烤啊!”
曹操明白,废掉献帝,自己称帝,是很容易的,问题是,汉室虽然衰落,可仍旧还有个正统的名义。前一时期,自己称魏公,称魏王都带来了许多麻烦,如今再要称帝,反对的人肯定更多。
但是,左右心腹又说:“大王称帝,上合天意,下合民心,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
“不,不行。”曹操说道,“如果天命在我,我就做周文王吧!”
周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但仍旧做着殷朝的臣下,他儿子才灭了殷做了王,就是武王。曹操说自己做周文王,意思就是说,他这一生做魏王就可以了,让他的儿子去做皇帝吧。
曹操再看看关羽的人头,真是又高兴,又难受。他原来害怕关羽,现在关羽被杀,他也安心了,但他对关羽本来就抱有好感,敬佩他的义气。这回孙权把关羽的头送来,很明显就是要曹操承担杀害关羽的罪名,让曹操去跟刘备结怨。
曹操左思右想,最后决定隆重安葬关羽。他叫工匠用木头雕了关羽的身子,让穿上寿衣,跟人头缝在一起,用安葬诸侯的仪式把关羽葬在洛阳南门外,又命文武官员穿白衣送殡,自己亲自去祭奠。这样一来,便把杀害关羽的罪名轻轻抹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