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大嘴愣了好一阵，然后反问道：“难道公子觉得这件事不重要吗？”
“重要啊。”
“那……”
“只是你想的有点错了，或者说是相反了，对你来说，这是风险，这是坏事，但对我来说，这是好事。”
“这怎么能是好事？”
“因为这才是正常。”
“正……正常？”
“是的，正常。”
秦慕容看着手中的刀，随意劈砍两下，突然说道：“你说人类作为一个物种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为了什么？动物嘛，就很简单，生存和繁衍，这永远是它们的主题，它们从未想过要把周围的世界改变成什么样，如果一个地方不合适，它们就会离开，寻找更合适的地方。有一种鸟，生活在北方，产子时却要去南方，于是每年都要进行一次迁徙，每一次，便是来回数万里！”
秦慕容说到这里，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真的就有一只飞鸟飞过。
他叹了口气，转过头第一次看向薛大嘴，轻声问道：“那你说，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这……”
薛大嘴半天都没有说话。
“是啊，你答不出来。”
秦慕容笑道：“因为你是明月教的人，你来到我身边，是为了任务，如今在秦家商会帮忙，也是源于任务，你是明月教中的重要人物，所以你生命之中就全是明月教的任务。所以你回答不上这个问题，对吗？”
“我……”薛大嘴愣了一会，脸色痛苦，但紧接着他说道：“确实是源自于任务，但这么长时间，我都在秦家商会中生活，工作，我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与其说是任务，我反倒是更喜欢这里，为了秦家商会的繁荣而努力，当然，也是在完成你交给的一个个的任务。”
秦慕容叹了口气道：“结果……也还是在为了任务而活，并没有什么改变，在你自己看来，你是变好了，但在我看来，你仅仅是换了个主子而已。但……我希望看到的，是除了任务之外，你能考虑一点别的东西。”
秦慕容很认真的看着薛大嘴，然后认真的说道：“哪怕你也去赌呢，你也去找那些买皮肉的姑娘呢，我都觉得这对你而言，反而是一种进步。”
“可是……”
薛大嘴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支吾吾了半天，尤其看到小白小兰正在一旁不停的笑，更是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秦慕容笑了笑，说道：“不过也不要有压力，其实都是这样，没有人有什么变化，人类，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生存和繁衍，变得很容易了，不是一生的追求了，所以会追求一点别的。其实野兽也一样，当一匹公狼成年之后，它会向狼王发起冲击，若是败了，则臣服，若是胜了，则取代。而被取代的狼王，则会离开狼群，带着满身的伤和一生的疲惫，孤独的死在某个角落里面。这些，都超出了对生存和繁衍的追求。年轻胜利的公狼，活的是自己的理想，失败的狼王，活的是法则。”
薛大嘴说道：“所以……我应该对您发起挑战？”
秦慕容翻了翻白眼，说道：“你这脑子……好不容易酝酿的情绪，都被你给搅乱了！咳咳，其实我要说的是，人也一样的。当一个人的生存和繁衍不是他最主要的目标，就如同工棚中的那些工人们。所以他们就会想出其他的生活方式，其他的目标，或者喝酒，或者赌，或者把自己辛苦赚来的钱全都洒在女人的肚皮上，这都是他们的自由，他们的选择！正如同狼王不会把幼小的公狼咬死，即便明知道未来它们会挑战自己，也正如当狼王即便失败，也同样是狼群中第二强悍的家伙，也更有经验，是打猎的好手，但狼群还是选择抛弃它。这……就是自由，上天赋予万物生灵的自由！而你我，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去改变什么，正如即便你现在的状态，恨不符合我的想法，但我却不会强迫你做什么，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都是你自己的人生。”
薛大嘴有些动容，呆呆的眨了眨眼睛，突然飒然一笑，说道：“明明在说工人的事，怎么反倒扯到我的头上了？还挨公子一阵教训，我这可真是自找的……”
秦慕容笑了笑，说道：“实在是因为最近的你少了灵性，就像是一块泡烂的木头，连带着脑子也不转了，竟然会为了这种事情平白担心。”
“难道……不应该担心吗？”
秦慕容翻了翻白眼，说道：“那我来问你，你说……城市，是怎么出现的？”
薛大嘴道：“自然是因为它们就在那里……”
说到这里，他就愣住了， 然后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觉得自己的回答还真的是有些白痴了。
随后才说道：“是人们建立起来的。”
“是啊，是人们建立的，那为什么这里是城市，而旁边不是？为什么左右不是？前后不是？方圆数百里，就这里是城市？”
薛大嘴真的是很认真的在想，并且夹杂回忆，两相对应之下，说道：“大梁城原本就是大梁国的根本，是最早出现的一座城，传说中是有火凤坠落，抚育一片沃土。火凤有没有我不知道，但这里绝对是有肥沃的土地，适合耕种！人们渐渐来这里耕种，前后左右便出现了很多村庄，而大梁城现在的位置，其实并没有很好的土壤，但却是在整片平原的中心，因为交通便利，跟每个村镇的距离差不多，有没有耕地限制，所以这里渐渐成为了大家交易的地方，久而久之，这里就出现了固定的住户，随着时间推移，变得越来越多，最后才变成了一座城。”
秦慕容重重的点了点头，笑道：“我就说，你的脑子是好使的，但就是缺少经验知识，再加上最近你的脑子不太转，这才没想明白，你看，现在你平静下来认真的分析了一下，不就想明白了吗？”
薛大嘴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突然一愣，然后立即说道：“您是说，北部棚户区会形成一座城市？！”
秦慕容说道：“现在棚户区主区，距离大梁城多远？”
“大约一百余里。”
“是啊，一百多里了，好像渭城距离大梁城，也就是差不多的距离吧？嗯，确实有建一座城的潜质了，但……却还是得我们来帮帮忙。”
“啊？不但不制止，还要帮忙？”
秦慕容转过头去，手中长刀一挥，然后说道：“你以为我是要修一条路？不！我是要建二十座城！”
“什……什么？！”
薛大嘴整个都惊了。
秦慕容笑道：“你知道为什么我这么急？为什么贾富贵疯了一样的满世界招人？甚至还招了很多南晋东离的人？就像是恨不得他们不够远一样，你当这是为何？”
“这……”
“这件事之前只有贾富贵知道，但今天你看到了，甚至开始关心这件事，我觉得你也可以稍微被培养一下，所以……就破例也告诉你好了。”
秦慕容叹了口气，总算是放下刀，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伸手在桌子上敲了敲，手旁边就是一个已经空了的茶杯。
小白立即就想要过来给他倒茶，结果却被小兰给拦住了。
薛大嘴愣了一下，立即就明白了，赶忙冲过来，小心的给秦慕容倒了杯茶。
秦慕容拿起来，喝了一小口，然后笑道：“我喝了这杯茶，你以后，就是秦家商会的人了，真真正正秦家商会的人，秦家商会的标签，要加在明月教的前面。”
薛大嘴眼神挣扎，最后却猛地跪了下来，沉声说道：“见过公子！”
“别啊，我又没让你跪，你拜师呢？你哪有拜师的权利？真是的，小心被贾富贵给暗杀了！”
薛大嘴又愣了一下，然后赶忙站起身来，挠着头嘿嘿傻笑着。
秦慕容说的话，很像是开玩笑。
但……他真的没有！
天地君亲师，这是万古不变的排序。
这种排序，不光是下面的要对上面的敬重。
而是意味着，上面的也要对下面有责任。
说起来复杂，简单来说，君拜天地，天地佑君，儿子养老，父母养儿，弟子孝顺师父，师父教导弟子……
都是有来有往的。
秦慕容是没有徒弟的，若是有了，那就是秦慕容的开山大弟子，而这种角色……
简单来说，若是秦慕容死了，而他没有子嗣的话，那么他的徒弟就是有继承权的！
贾富贵不会篡权，但他名义上还是秦慕容的合伙人，若是秦慕容有了一个外姓或者是“外人”的继承人，那么贾富贵会毫不犹豫的使用非常手段，让其消失！
这并非危言耸听，毕竟这不仅仅是关系到贾富贵自己，同样也关系到他的后代，他的家族，他身边最亲近的一切！
薛大嘴知道自己是唐突了，其实也没有拜师的意思，就觉得……这件事好像是应该跪下来才能表达自己的心意。
秦慕容摆了摆手，说道：“修路，是必要的，我现在是北疆道之主，但北疆道是那么好拿的？它真的就因为陛下一纸圣旨，便真真正正属于我了？荒芜，流寇，这些还不是最主要的，关键是那里还有一个人呐，一个权倾朝野的人！”
“您是说……大柱国？！”
秦慕容没有回答，继续说道：“我想要在那里做的事情，暂时不用说，毕竟贾富贵也不知道，但我是要对付北秦，你知道这点就好，而在这个目标前面，若是出现了什么绊脚石，我总要先踢开的。这点先不提，单说修这条道路，一个地方若想发展，那就多铺路！就这么简单，而开路一事，看起来是劳民伤财，但实际上却也同时解决了大梁国内部现在最重要的问题，就是大梁国各方资源没有得到很好的使用，如一潭死水，地无人种，人又无工，金钱闭塞，满满都是结块，如同一块没有揉开的面团。”
秦慕容又喝了一口茶，继续道：“修路呢，总要用人吧？总要用料吧？四面八方的材料运过来，材料也需要加工吧？四处作坊也有了活，开始需要用人。商人总要掺和吧？一个个就都带着钱带着货物来了。这修路，就像是一根木槌，用力的搅拌，拼命的搅拌，就可以硬生生的将大梁国这块死面而揉活喽！到那时你就会知道，大梁国这么多年来有多少弊病，就有多少积攒，这些积攒爆发出来，会散发出你根本无法想象的能量！”
“当然，这只是捎带脚做的，我最主要想做的，就是要让这里出现冗余的人口，大量的人口，带来的就是大量的商机！我是给他们供饭了，但他们吃饱喝足想要娱乐，怎么办？我是不会提供，可那些有商业头脑的家伙会过来，他们来了，会带动身边的人一起过来，到时候整个村庄怕是都会跑过来！开各种买卖生意，而他们本身，是生意的贩卖者，也是生意的购买者，一来二去，一个地区就会渐渐形成商业链，彼此共生，谁也离不开谁。”
薛大嘴赶忙说道：“是啊，我就是担心这点，这些商业……叫商业链的东西，还是因为有咱们修路的人在，他们有收入，是建立起城市的资金来源，但若是咱们修完了，或者棚户区过了这片区域，那这里不就没有外来的金钱，到时候也只能被荒废吧？”
秦慕容笑道：“看，脑子渐渐活泛了吧？多用用脑子，没有坏处。当然会出现这种状况，如果……没有人管的话，但真的没人管吗？一个城市建立起来，总要有一个头头吧？这个管理者为了自己的统治，能够眼睁睁看着城市荒芜？当然，确实也有愚蠢的家伙存在，所以这种时候，难不成你要眼睁睁看着一座座刚兴起的城市，就这样消失掉？”
“这……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我说了，什么都要快。我就是要这些城市，并且要这些城市渐渐壮大，依托于我修建的这条道，从大梁城开始，往北贯穿半个大梁国！一座城市没有盈利不行，那我们就给他们盈利的可能不就好了？我们秦家商会什么做的最好？”
“工坊！”
薛大嘴直接激动的喊了出来。
“是啊，工坊，当然这还不是全部，只有工坊的话，生产出来的东西很容易过剩，这大梁北面，也是有很多土地的……我若是给你足够的人手，足够的土地，足够的铁辕犁，足够的种子，优秀的农户，所有地方让你统一管理，你觉得……原本十人才能耕种的土地，你需要几个人？”
薛大嘴都不用算，脑子里面直接就能蹦出来。
“两个，不，一个！”
秦慕容哈的一声笑了出来，说道：“就是这个道理！每个人都觉得北方荒凉，都觉得我的北疆道是荒芜之地，那么……我就亲手开辟出一条富贵之道，再将北疆道变成整个大梁国最富足的地方，不管是粮食还是各种商品，我这里都将提供傲视整个天下，最大产量的那个！你觉得……我这个想法，有可能实现吗？”
“有！”
“你想参与吗？”
“我……我……”薛大嘴眼角抽动了好几下，然后突然就笑了起来，说道：“今天，我是来对了！”
秦慕容哈哈一笑，说道：“人呐，我说过，是自由的，可以用任何形式的生活方式去度过，但其中有一种，我觉得以这种方式去活，兴许是最美好，也是最有意义的，最不愧对我们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
薛大嘴重重的点头。
秦慕容道：“我们人呢，是实际上唯一一个哭嚎着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就像是我们从出生那刻开始，就在向世界大声宣告我们的到来一样，里面有我们的不忿，有我们的反抗，有我们的欲望。所以做人，不如用这一生时光，开辟出一片新天地！”
他站起身，再次拿起刀，不停的一遍遍的演练着最简单的劈砍，而后才笑道：“你觉得这种活法，怎么样？”
“极好，那是极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