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然未去找顾南城,出租车开到了顾宅。她站在顾宅的外面,看着三角梅的枝丫伸到墙外面,看着这幢自己住了七年的三层小洋楼,数着大门外的台阶。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
十一岁的她,顾南城牵着她一步步的步入眼前这栋精致的小楼。十八岁,她被顾卫华一掌从台阶上推下,跌落在了门前的柏油路上。
走进时,是温暖盛待;离开时,是他不知所踪。
昏暗的路灯拉长了萧清然的身影,也拉长了记忆的绳索。
顾宅两个字矗立在她的头顶,就像是这座房子里面的过往深深的压着她,在她的心底交织汇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条河。一条河是温暖的时光,一条河是那晚的电闪雷鸣与滂沱大雨。
那张照片被她紧紧地的握在手里,随着力度的加深,照片的褶皱度更甚。
包里的电话一直在响,是徐迭生。
“他到警局了。”在萧清然坐着出租车刚走,顾南城便到了警局。才知,她不是去找他。
萧清然沉默。
“我一会到。”
顾南城坐在椅子上,他已经见过张氏,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只是手里不停的把玩着一个小矮人。那小矮人玩偶看上去有些发旧,一看便是被人经常玩耍的东西。
见到顾南城后的张氏,立马改了之前的言语,“我不报警了。不曾有人囚禁我。是我自己跑错了地方。”话语凌乱,前言不搭后语。
那小矮人玩偶是张氏女儿最喜爱的玩具。一看见那玩具,她便慌了。
见张氏态度强硬,秦睿等一众同事不管如何询问,劝说均是无效。最后不得不作罢。
萧清然返回警局之时,秦睿已经让手下送张氏回去了。会客室就剩下顾南城与徐迭生。两人对视而座,气氛一时紧张到了极点,秦睿害怕两人会打起来,故而一直不敢离开会客室。
推门而入,她走到徐迭生面前,“你先出去等我。”
起身,抱了抱她,“有事叫我。”
“嗯。”
她拉开椅子,在他的面前坐下。脑中浮现的全都当年那个儒雅的顾南城,温和的眉眼,噙着柔的双眸。此刻面前的顾南城,眉宇间的柔被寡情所淹没。曾经的顾南城与此刻的顾南城在心底相遇,多像一场岁月厮杀过后的谈判。
警局的院子里面有一颗腊梅花,花顺着会客室的窗户延伸进来,一阵浓浓的腊梅花香织染了记忆的苍白,混着这会客室有些昏暗的灯光,却更显寂寥。
背灯和月就光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纳兰若容这句词就这么爬上了心头。物是人非,那需要十年这般久。弹指光阴,便可面目全非。
那手里的那张被汗浸湿了照片摊开、铺平,推到顾南城的面前,“我刚才去了顾宅。”
顾南城看着她,不曾看那张已经有些模糊的相片。那次在茶室后,他何尝没有悔。想起那一声声的质问,他又何尝不痛,不恼自己。
要说对不起吗?是不会说的。伤害一旦造成,不管说者多么诚心,这三个字都是无力的。
“我曾经以为我再也不会去那里了。可是我去了,我发现我并没有想我想象中那般恐惧那里。我只是冷冷的看着它,任它由最初的暖变成了如今的冰。”
“我打车离开时,我甚至都没有回头看它一眼。我知道,那些过往再也伤不到我了。”
她起身,走到窗前,点燃一支烟,“你闻,腊梅是不是一如往年的香?”
“不及当年。”
“是吗?我倒觉得今年的格外香。”脑中浮现的是徐迭生的笑容。
窗户的玻璃上倒映出两人,顾南城站在她的身后,如同以往他总是护在她的身后那般。想起每晚他牵着她回家,灯光将两人的身影拉的格外修长,她总是不服气为什么他的影子要比自己长那么多。故而总是喜欢走到他的前面,这样两人的影子便重叠在了一起。他的身影就再也不比她高了。
此刻,影子倒落在窗户上,在两道身影重叠的地方透着一点淡白的灯光,像是两个人曾经温热的过往里面挖开了一个洞。这个洞就是他们分别的七年,有关两人的记忆在这个洞里戛然而止,回去了哪里也早已是血淋淋的一地。
他抬起手,像那天在霓裳那般,想要摸摸他的头顶,摸摸她柔顺的发。手在半空中停顿,看着镜中的萧清然,泪就那么无声无息的落下了。
收回手臂,插进裤兜里,眼底的伤更浓了,开口语气却是淡淡地,“我的记忆被人为封存了。我记不得七年前为何离开,也记不得我们为何会变成这样。”
掐灭手里的香烟,走到桌边扔进烟灰缸里,转过身看着他,“我让他帮你找回来。”如果非要以这样的方式才能了断两人之间的纠缠。她愿意亲手撕开自己的伤口,大不了再痛一边就是了。只因,余生她想好好过,不想负了徐迭生的情。
一阵风从窗户吹进来,腊梅花在灯光中摇曳,悉数两人心底的伤。他走到她身边,低头额头便可触到她的头顶,浓浓的光影盖在她的身上,有些嘶哑的嗓音混着微风的响声,像是一道道寂寞的歌声,“为何不是你?”
她退后一步,淡淡一笑,“我男朋友是很棒的心理医生。顾先生,大可放心。”
“我问,为何不是你?”声音带着怒气。原来,这么多年,自己不曾了解他。偏偏是两人之间早已苍凉,她似乎才真正的认识了他。
“顾先生,我男朋友会吃醋。”
“你就这么在乎他?”
“在乎。”
“那我呢?”
顾南城的怒在她的眸里绽放再枯萎,像是那夜在滂沱大雨中死去的那一片丁香花。
七年前她的爱是顾南城,他不喜欢她结交朋友,她便关闭自己的世界,只让他一个人在自己的世界来回。七年前,她的世界里面满满的都是顾南城,她喜他所喜,悲他所悲。
记得有次,她悄悄跟云舒外加另外几个朋友出去玩,没有及时的归家,顾南城整整三天没有理她。那晚,她坐了一大桌子的食物,全是他爱吃的,百般讨好,仍不见他笑。直到最后她说,“我以后不会跟朋友出去玩了。在学校,我也不交朋友了。”
他抱着她,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清然有我就够了。”
有他就够了。
曾经,她真的是这么认为的。萧清然有顾南城就够了,他只会对她笑,他记得她喜欢吃什么,喜欢去哪里玩,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喜欢看什么书。他从不曾对她发脾气,除了那次三天的冷战。他对她是极好的,可这好随之带来的是霸道。学校有男生多看了她一眼,多跟她说一句话,便会惹来顾南城的怒。后来,在学校她就真的没朋友了,就连云舒也只是淡淡的维系着。
她的青春因为顾南城而温暖,也因为顾南城而冰冷。
“如今,你于我陌生人而已。”
他笑了,笑出了泪,“萧清然,你比我狠。”随后,便大步离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出会客室,那张照片被弃之在了那张长长的暗红色的木桌上,就像顾南城的记忆被仍在了时空的隧道里,再拾起竟是那般的不堪重负。
回去,是萧清然开的车,时速飙到了150码,徐迭生一路沉默,任由她这般飞速行驶着。他知道,有些情绪需要发泄出来。或许是飚累了,车子就这么停在了马路中间,将脸埋在方向盘里。
徐迭生此刻多想能听到她的哭声,可是当红灯转为绿灯,绿灯再转为红灯,萧清然的泪也未曾落下。
她抬起头,冰凉的双手捧起他的脸,“答应我,如果有天我的过往被曝光,你不要看。”
泪落下,从温热变凉,笑容在泪光中开除了一朵柔软的小花,“看了,我怕自己会失去待在你身边的勇气。”毕竟,过往是那般的不堪。
抬手,逝去她眼角的泪,“好,我不看。”
看着窗外,肩膀微微发颤,“你帮顾南城恢复记忆吧。”
周以棠曾拿着顾南城的病例找过他几次,均被他拒绝。按理说,医生不应该拒绝每一个求救的病人。可是,他怕从顾南城的记忆里面窥探到那一地的满目疮痍,更害怕窥探到她与顾南城的欢喜过往,害怕嫉妒会在心底开出一池妖艳的花,灼伤了她。
可他终究是拒绝不了她的,哪怕这样的请求,于他是残忍的。总好过,她亲自一个字一个字的让顾南城的记忆恢复如初。那样,嫉妒会在心底疯魔。
四周的喇叭不停的想起,让人不甚心烦意乱。打开车窗,抽出一支烟。他很少抽烟,一般心情很烦躁的时候才会抽上一支。深吸一口,缕缕青烟在暖黄的灯光中散去。不文明一回,将未抽完的烟直接扔弃在了马路上,回过头手掌直接扣住萧清然的后脑,吻了下去。
这吻似有惩罚之意。几分钟后,缓缓放开她,“我的出诊费很高的。”这玩笑,有着几丝故意,更像是在缓和车内沉闷的氛围故意为之。
“我用余生支付,够吗?”
话落,双方的眸里都住进了一个喜笑颜开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