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瑶看着空空的左手腕,抬起右手放在左手腕上,抚摸着坐到榻上,似乎在慢慢在感受金灵留下的气息,静静而坐却心绪浮动。索性拿起桌几上的书卷,翻了两页,便神游不知何处,雪瑶近日总觉得异常疲累,浮想联翩,心神无一刻安宁,心中总是在回想一些琐事,有些是近来发生的,有些是特别久远的,还有些从不曾想起的事情,无端端的出现在梦中,那么的清晰,那些遗忘多年无关紧要的琐碎小事,零零散散,无头无尾,就是某些时刻曾经有那么一些散碎的小节,雪瑶不知道为什么会回想这些事情,这二十多年来,雪瑶从不曾有这样大把的时间,拿来回顾昔日琐事。
是太寂寞,太孤单,太想念,以前觉得路宅是自己很喜欢的安静,而近来却觉得格外沉寂越发觉得岑静得让人难过,觉得未来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白苍苍的空洞,薄雾笼罩,前方一片迷茫,四周无尽的山石将空洞围实,令人彷徨不安,却步踌躇不前,而四下仅有一条道路通向洞内,雪瑶闭目凝神,感应着周围是否有生命的气息,只觉得那洞中万籁俱寂,比别院的岑静更让人不安。所谓的岁月静好,是心静而非物止,这许多年酣享的平和,是因为有路尘在外为墙,隔绝了万千尘垢脏污,才能让自己独安于一方净土。如今,为自己遮风挡雨之人生死无音,不知从哪日开始,那纯净鲜亮的血液中融入了仇恨的毒汁,不知前路为何,只觉心如石压。
雪瑶拿起几案上的书卷,细细翻了几页,越觉得疲惫,便和衣躺在榻上浅浅而眠。
午夜时分,寒风愈大,湿气愈浓,一场风雪即将而至,城北聚集了大批黑布罩面,黑衣加身的身影闪动在郊外荒山,这些人虽来路不明,各有其主,平日大多蛰居深伏,今天到此的目的均是为那极致罕见,不可求遇的须灵蛇,这些人自恃身有奇才,既然主人以血为饵,想必须灵蛇必会现身,众人皆料定今夜自己必将灵蛇收至囊中。过了不久,有人察觉了比之前稍浓的药粉气味,在辨识气味来源后,朝北而去,不多时间,有更多的人影朝北而去……
深夜,井长老一身夜行衣踏着浓重的湿气,稳稳落在武成侯后院的书房外,开门径直进去,寻了许久仍未寻到须灵蛇,里面的两人紧急商议着什么,完全没有发觉有人站在屋内,井长老就站在那里静静地听着,心里很是不满,不得不走过去,出言打扰,声音低沉“二位想让我等到什么时候。”
武成侯心中猛地惊悸,他行走江湖,自恃警觉,华管家也是细心沉稳,两人竟丝毫未察觉出门内还有一人。发现金灵失踪,几番叮嘱万要密寻,却闹得满城皆知,京中高手悉数出动,漏夜荒山找寻无果,一旦金灵找回,侯府更会被人觊觎,迟早酿成大祸。武成侯忍住心中的惊吓,看着来者并无恶意,示意华管家出去把守,尽量稳神应对,慢慢走来,在四五步远停脚,屈身抱拳行礼,客气问道“不知阁下尊驾是?”
井长老从怀中掏出松木盒子放在身边桌上,用极小的声音说道“须灵蛇”
“阁下既然寻到,悄悄送回,看来阁下并不是看重盒中的灵蛇,您想从本侯这里得到什么?”武成侯久历世事,一日之间众事纷繁,心中已经怀疑金灵不是无故失踪,而是有人故意所为,至于这些人是为了金灵还是其它,还不敢下论,看到装有金灵的盒子时,他的心里已经基本明白,盗走金灵的人目的不在金灵,而在自己。
“有一批陈粮压在手里,想请侯爷给置换成新粮或给换成米面”井长老慢幽幽的说出行话。那些见不得光的金银在手中,无法放入银庄或出运,因武成侯表面生意是粮食输运,为契合主家生意,武成侯这边的生意行话是说陈粮压在手里,换新粮或米面是说要么直接兑换金锭银锭,要么接手客家的金银,溶解再铸。
武成侯微微叹气,又上前了两步,神情凝重“阁下应该知道,武某已经许久不做陈粮置换的生意了”
“侯爷不做,是因为筹码不够,我手里握着侯公子的护命符,侯爷怎么不三思而后言”说着手伸向桌旁的盒子,手指微动之间,武成侯顿觉杀意弥漫。
武成侯细细打量站在桌边镇定自若的黑衣人,泰然处之,深沉的话语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既然能堂而皇之的站在自己的书房之内,明显是未将自己和侯府的护卫放在眼中,面对这样的高手,武成侯知道除了应许之外,再没有别的路数,听的盒子内金灵细微的吱吱声,忙出手制止“阁下既送回金灵,侯某照办就是了”
请侯爷与我同去宅中清点过目”说着将内力收回,在盒子上轻轻拍了拍,语中似乎有一丝戏谑。
既然对方能无声息的盗走金灵,煽动京中所有暗隐的高手,又堂而皇之的拿来威胁,自然也就不是那么意外对方知道自己在城南秘密熔铸金银的那所宅子。
武成侯穿上一件带有兜帽的黑色披风,走到桌前,看了一眼井长老,他没有任何表示,打开盒子确定金灵安全无虞,两人走至门口,低声吩咐,安置好金灵,派人传讯去叫旧人到南宅验收陈粮,现在注视侯府的人太多,你守在家中,以防被人察觉起疑,说完便会意同黑衣人离去。
华管家听闻大惊,南宅封院六年,渐渐将其荒废,如今看来,金灵并非自己走失,分明就是被人偷去以此为挟。来者身份非凡,若只是要挟武成候重操旧业,何必将金灵走失之事沸腾宣扬,人尽皆知,这岂不是更易引人注目,让人猜测。华管家察觉此时诡异,可也无暇多想,赶紧去吩咐调集遣隐了六年的南宅旧人。
这座宅子从外看,不过是一所占地有点大的普通宅院,前面是三进的院落,后面的园子稍显空旷,除了稀稀落落有几处假山,便是已经枯黄的野草。自从不接这种生意开始,就留下当年的两个心腹徐龙、徐虎两兄弟守门,一来免得院子日渐衰败,再者这里面毕竟还有好些家当,以防再用。宅子的门虚掩着,武成侯推门而进,还未走进二门,看见两旁零散着堆着些许草粮,食袋,想着应该是用来遮掩那些贵重之物。
走进二门,黑衣人熟络的将武成侯引入建于地下偌大的内院,便被院内密集堆垒丈高,一眼望不到头的箱子惊呆,顿时有几分明白对方为何要将武成候府育养须灵蛇并走失之事宣扬,只用了小小的一条须灵蛇便将京中潜隐的高数悉数引出了京城,再没有人会注意到这移山一般的金银转运。武成候顺着留下的一个窄小的通道往里走,整个院子被箱子堆满,连同廊道上也叠起几排,有十几箱。纵是武成侯这二十多年堙没在金银堆里的人,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金银堆砌如山。看了一眼烂醉在石桌旁的徐龙、徐虎,心中忍不住的一阵气愤。
武成侯打开箱子,拿出一锭黄金,翻看底部,心中了然,又随便打开几箱,有金又银,同样锭下铸有的印章,便扔了进去,将箱子盖上。
“院中的这些侯爷随意熔铸,只要他们不是官府追查的金银便可,廊下的十五箱是给侯爷的火耗,熔铸后,请侯爷安置好,三天后,每天会派人再送,并取走已熔铸过的”黑衣人声音铿锵冷漠,内力宏博深厚。
武成候虽被要挟熔铸金银,可也不是软弱可欺之人,虽猜想到来者宣扬侯爷育有灵蛇的目的,可还是心有怒意,沉思了片刻,径直走到黑衣人面前,指着满院金银说道“你手中有金灵为筹码,应该想到吴某不会拒绝。若是阁下不想引人注意,我有的是方法,何必将我武成候府育养金灵之事宣扬,阁下可知须灵蛇是佑护我儿之命所用,被各方高手觊觎,来日让我如何护卫金灵周全?”
“侯爷不必动怒,侯爷现在既然答应襄助本尊,那本尊就不妨多说两句,侯爷既知武成候府是无力护卫其周全,不如直接对外宣称须灵蛇已死”。
“呵呵”武成候冷笑了两声,厉声疾言道“现在人人皆知,我儿需以此护命,我说须灵蛇死了,谁人会信,难道阁下想就此让我儿也隐性埋名于世外。”
“侯爷糊涂,路雪瑶医名天下,侯爷将小公子送去路雪瑶身边,请她治愈小公子体内之疾,才称的上敦本务实,只一味靠这条小蛇,岂不是逐末弃本。”
“话虽如此,可……”武成候想说路雪瑶行事一向高傲,岂会随意施救?只是话未出口,只见黑衣人提力而起,脚尖刚碰了一下箱角,身子便至房檐,几个起落,雪花纷落间,人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武成侯走到廊下,打开一个箱子,里面排列齐整,满满的居然是—黄金。
武成侯着人安置了整整一夜,才将院中的箱子都归置进了院后的地下熔铸库,想着家中记挂,连早饭都顾不得吃,便急急往加赶。翻身下马,刚进大门,便看见华管家匆忙往外走,看到武成侯后如抓到救命稻草,脸上万分焦急,上气不接下气“夫人、夫人被金灵咬了”
“什么?”武成侯大惊失色,昨日一天已是惊吓连连,想不到今天刚进门,又是当头雷劈。
“侯爷不用往里去了,当务之急是马上去求路少谷主,除了她,还有谁能解夫人中的毒”华管家拦住想往里去的武成侯,拥着他急忙往外走,现在万分紧急,稍耽误片刻,就可能误了夫人的性命。
武成侯上马扬鞭,绝尘而去,门口的守卫不知发生了什么,很是吃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觉得将身子站得更直了一些。
“金灵伤了你夫人?”武成侯一早过来砸门,当雪瑶听到武成侯说她的夫人被金灵咬伤是,也微微吃了一惊。
“是,昨夜”武成侯将剩下的我未归三个人咽下,转而说道“昨夜找到了金灵,我夫人去探看,想不到……”
雪瑶心中疑惑,金灵已经成年,要想须灵蛇齿下毒汁精纯,为武佑康入药,必须以上佳药材为食或者以血为食。武成侯府已经喂养了几年,金灵也应该熟悉各人身上的味道。怎会无故伤害武夫人?除非金灵的喂食不纯,曾有血腥之物入口?突然想到昨夜金灵在自己左手伤口上几次缠绕,突然明白了原因,心中泛起怒意,脸上也更冷淡了些。
“武成侯平日以什么喂养金灵?”雪瑶的话如寒针一般直刺武成侯心底最恐惧之处,他知道路雪瑶医技冠绝的传诵绝非是浪得虚名,若不是学贯古今,也不可能有今日所成,便上前一步,握拳而拜“既然少谷主已经知晓,武某也不必隐瞒,今日求少谷主救拙荆一命,日后若您有驱使,刀山火海武某绝不退缩。”见雪瑶仍不为所动,撩衣拜倒“是我以血喂养金灵,导致它嗅血即嗜,若今日伤的是在下,我自作自受,毫无怨言。只是我夫人她心地善良,与我多年无所出,好不容易得有一子,不想身带奇症,幸而得到金灵护命,自从金灵入府,她日夜悬心,精心照料,只求金灵能护我儿性命。前天在看护炉火时不慎绊倒,脚踝有伤,想到金灵是嗅到了血气,这才伤人,求少谷主怜悯我儿年幼,不要让他承受丧母之痛,求少谷主、求少谷主……”
看着武成侯深深拜在地上,一个叱咤江湖的铮铮男儿,竟泪如雨下,悲泣难止,那句“怜悯我儿年幼,莫要孩子失去母亲,不要让他承受丧母之痛”让雪瑶心中感同身受,忍住被勾起的心中悲戚,从里屋拿出一个靛蓝色的瓷瓶,取出两粒,递与武成侯“两粒之间间隔三个时辰”
武成侯急忙起身连连道谢而去,雪瑶将手中的瓶子随意丢在几案上,倚在榻上默默流泪,心中一阵阵的痉挛,手指微微颤动,莫要孩子失去母亲,莫要孩子失去母亲,莫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