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这天小年这天夜里,庄玲珑依例从佛堂跪经回来,雪花漫飞,玲珑回屋稍释片刻,仍独身一人前往庵内北角凸出的陋亭中。自被送入菩提庵这一年多以来,已养成每夜来亭中静思的习惯,如今冬日凛冽,山间寒风呼啸凌厉夹卷着雪花肆意翻滚而来的浸骨冰冷,才能令她释然清醒。
自从那日她起意在言辞闪烁间流露出想在宁王返京之日,前去相送,爷爷沉吟许久,未发一言,转身而去,在自己还未来得及转缓和解释,邢管家便来传话,罚自己在堂屋夜跪,次日天亮,便被管家押上马车送入这遐方僻静寂无人烟的菩提庵中,管家虽一路默默叹气,可离去时代传爷爷的话,字字扣心“什么时候想清楚,摈除妄念,才许下山”,也就是说,爷爷宁可将自己送入清门,也要彻底断了自己嫁入皇家的念头。
初入庵中,玲珑心忿难平,不是她不解爷爷的苦心,就如她对雪瑶所说,自己亦无与他并肩而立的资格,惟愿竭能为他尽其心力。这一年多来,自己潜心养性,摒弃浮念,站在自己的迷局之外静观自己所困之局,一个不一样的念头渐渐浮现,经过多番思虑,几经调整,这个念头已基本成型,只需自己加以磨砺,心愿或许可成。想及此,玲珑眼中有些湿润,从她幼时第一次见到宁王,笃定内敛,气和悦色,一心向学,那时小小的她,尚不知情窦为何时,那颗纯真而又稚嫩的少女心,便偷偷的融化在他身上。
此后的这么多年,几乎是在爷爷对他赞赏的浸润下长大,在她的心里,与他相比,自己卑微到泥土中,只配远远仰视,静静倾慕,高高在上的他配之那与生俱来的尊贵雍容,世间再出色的男子也不及他分毫,为了终有一日能与他比肩而立,不至暗无颜色、云泥之别,虽然自己生的容颜明艳,却丝毫不敢松懈,小小年纪便日日勤修,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女红礼仪,为了能与他伯仲相持,还不时从爷爷的书房私取史学著作,加以研读……,江南第一才貌双绝,只是为你而修,若无来日,还有何求?眼泪缓缓而下,泪水那丝丝的温暖转瞬即无,取之是寒风呼扫而来,泪水流过的地方如同刀割一般。
抬起头,看着黛黑色的天空,万万千千大大小小的雪花恣意飞悬,不慌不急,慢慢飘忽而下,玲珑伸出手掌,看着雪花一片又一片的缓缓落入掌中,掌心的温暖使之很快融化,继而成为水珠点点,越来越多的雪花飘落,点点水珠慢慢相融,在掌心聚为小水一洼。玲珑力虽绵薄,若能长日丝丝点点,累积而聚,来日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过了许久,玲珑觉得全身发僵,才觉察出自己下定的决心已使尽全身的力气,登时欣慰的笑了笑,原来自己真的可以如自己所说的那样勇敢,多年的倾心和默默的欢喜在那夜他陪雪瑶夜访时那及其宠溺和无法掩盖的欣喜中便该破灭。她清楚,宁王得不到心中所爱,来日所娶,也非自己。
缓缓走入小院,沉月在外冻得来回踱步,不停的哈手跺脚,看见玲珑走进来,连忙跑来搀扶,玲珑缓缓而言“明日传信回去,告知爷爷清修期满,禀请归家”。
“是”沉月忙把已准备好的热水端来,放到玲珑脚下,脱下鞋袜湿透,将冰凉的双脚放入水中,眼泪啪啪的落到地上,“小姐你白日跪经,夜间久立,现在寒冬腊月,山风凶猛,您这样夜夜在风中久站,真要落下了病可怎么好?”
“哭什么,这不是好好的,我的身体,我心里清楚”玲珑懒懒答道,思绪不知飘到哪里,过了一会儿,觉得脚底慢慢回暖,悠悠说道“沉月,你知道我的心思,此生与宁王殿下已是无缘,日后怎样,于我没有什么差别”
“小姐,你是江南第一才貌双全的女子,倾慕追逐的男子何止千万,宁王殿下是皇子,老爷说最道无情是皇家,沉月不愿意你嫁入皇家,留在江南找一个真心喜欢对你好的男子,不好吗?”
“好,这样最好”
“你能想明白,我也为你高兴,老爷最疼爱的就是你,他是不想你以后受委屈,那可是小姐你的一辈子”
“我明白,都是为了我好”玲珑顺着应了沉月一句,便再不开口。
次日晌午过后,邢管家满脸欢喜亲自来迎接为民祈福期满的庄玲珑回府,与邢管家而言,庄玲珑是自小看大,若是真送入清门,心中也是万分不忍,好在玲珑敏锐剔透,已认清不可妄为,心思转还,这与老爷和玲珑都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邢翁,爷爷在哪里?带我拜见请安”玲珑下车入院后,温和的问道
“老爷主持灾后重建,事务繁忙,如今又是年底,现在前院堂屋会客议事,恐不得空,小姐在外为民祈福辛苦,又舟车劳顿,不如先回房休息,晚饭后再来请安。”
“好”庄玲珑点点头,向后院走去。
回院洗漱梳妆,稍事休息,天已经黑透,便吩咐沉月“你悄悄去堂屋外看看,爷爷议事结束了吗?如果结束了,我好过去请安”
“是”。
过了许久,沉月来回说道“老爷还在议事,我悄悄向门房小厮三栋打听,他说自从老爷主持重建后,每天辰时、巳时、未时、申时待人议事,现年底已至,事务繁杂、千节百扣,戌时怕都完不了,要不小姐待明早再过去?”
“拿衣服来,随我去看看”庄玲珑听罢觉得时机正佳,便穿上鹤氅,戴上雪帽,穿过中院,绕入与堂屋后门相连靠左的一间小储书室,这储书室与堂屋本是一大间通屋,是之后单独间隔的里间,前后各有一门一窗,又与堂屋相连,平时少有人去,堂屋所议之事听得清清楚楚。玲珑借着堂屋的光亮在书桌一旁坐下,示意沉月守着后门,自己则全神贯注的听着堂屋商议之事的缘由,中间所涉的人、钱、物、时间,堂屋回事之人所说事件各有不同,几位协同副理也就事而论,各抒己见,几经讨论商定周全,最后由庄太傅定夺。听了几件之后,玲珑边听边顺手从桌上拿出一张纸,沉月忙过来研磨,玲珑听到关键要点之处,细细在纸上记下,不知不觉申时三刻已过,当日事务也基本料理清楚,另几桩事由复杂和牵涉钱物需回去校核的,待校核之后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