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一天早上,太阳刚刚露面的时候。柳远背着行囊独自来到渭水河畔,天气微冷,河边只有略带湿润的寒风,和几颗不太绿的小树,河对面岸传来几声零落的鸡叫声,宣告着新一天的开始。
河边停靠着一艘小船,正随着河水的流动慢悠悠的晃着,河面上的雾渐渐散去,朦胧的晨光穿破薄雾落在了柳常的脚下,嫩绿的小草经过了漫长黑暗的冬季,迫不及待的钻出泥土。柳远感觉一切都那么平静而美好,他仿佛感觉自己就像追寻光明的小草一样,而他的光明在远处的京城。
四个月前,柳远由于参与了抓捕公孙无常,受到六扇门的赏识,特破例将他调去京城当差。将要离开生养他的地方,心里难免不舍,但是他心里最大的困惑并不在此。他知道自己武功薄弱,去京城当差怕是要让人笑话。不去又怕浪费大好机会,他思虑过三,决定临走前去问问师傅。
他师傅是邻镇的捕头,要见他师傅需要先过河。柳远来到船边,还未开口,船舱里晃晃悠悠的钻出来一老头,手里拿着一个拳头大小的酒罐,他来到船边单手扶着船沿,猫着身子探出头盯着柳常看了看,然后嘴角向上扬起一个小弧度,等他站稳了身,又伸出手指着柳远,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
“你…你你…小子终于来了。我…我…。”
柳远见此急忙跃上船,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酒罐,随手就扔进了河里。
“酒…酒…我的酒。”
柳远抓住他不停挥动的双手,将他慢慢扶回船舱。
“葛叔,你怎么一大早的就喝酒。”
葛叔使劲的摇了摇头,又将舌头放在双齿咬了咬,等他觉得有了些许的清醒,缓缓说道。
“你今天不是要动身去京城吗,我一大早就在这等着了,等着送你过河了。一个人闲得无聊,喝点酒解解闷。”
“你真是跟我师傅一个样,嗜酒如命。”
葛叔摆了摆手,一本正经的说着。“那可不一样,你师傅酒量可没我好,想当年我俩打赌的时候,你知道我赢他多少吗?”
“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只想知道你现在这样怎么送我过河。”
“嗨,你小子小看我不是。”
葛叔边说边想站起来,但是双手软弱无力,根不不足以支撑起整个身体的重量,试了几次最后不得不放弃,嘴里忿忿不平的念叨着。“你容我休息一会儿。”
柳远看着葛叔仿佛失重的身体笑了笑。“算了算了,我自己来吧,您就好好躺着别折腾了。”
柳远并不知道的葛叔的真名,只是大家都这么叫他,他也就跟着这么叫。他觉得或许大家都不知道他的真名,为此他特意问过他师傅。他师傅也只是摇摇头并不说话,他只知道他跟师傅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柳远曾幻想过自己也能有从小到老的好友朋友。可是他从小就被寄养在他七舅老爷家里,周围并无玩伴。虽说七舅老爷对他视如己出,但是亲情并不能填补友情。来镇上当差之前,点头之交都不曾有过。
晨雾散尽,河面上波光粼粼。柳远将船停靠在岸边,一头黄牛正在河边低头饮水,水草里被惊动的小鱼仓惶的跃出水面,向远方游去。柳远跳下船,这时葛叔拿着一个包裹从船舱里出来叫住了他。
“小柳,京城路途遥远,你把这个拿着。”
柳远接过包裹问道。“里面装的什么?”
“里面是地瓜干,我年前晒的,我也没有其他可送的,你别嫌弃。”
“谢谢葛叔。”
“在天子脚下当差,遇见的都是达官显贵,你要处处小心。要是在城里待得不习惯,你就回来,我跟你师傅不指望你出人头地,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
“葛叔我会小心的。”
“其实。”葛叔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葛叔怎么了?”
“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我有个儿子也在京城,这么多年了毫无音信,你去京城帮我打听打听。”
柳远第一次听说葛叔还有一个儿子,心里有些惊讶。
葛叔又说道。“不要觉得奇怪,我有儿子这个事只有你师傅知道。他是我在路边捡的,年龄倒是跟你相仿,这么多年不曾与外人说过,虽说不是亲生的,但是这么多年也有了感情,他这一去没有音讯,我十分挂念,要是可以你帮我找找。”
“葛叔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找到他。”
“小柳那就拜托你了。你快去找你师傅吧,他可能都等急了。”
柳远并没有见到他师傅,只有一封信和一点散碎的银两,他师傅好喝酒,衙门给的那点俸禄基本都被他拿去买酒了,能存下这么大一笔钱,这让柳远感到十分惊讶。然而更让柳远惊讶的是那一封信,他师傅只认识寥寥数字,那也仅仅只限于认识。在他是映像中他师傅从来不曾写过任何东西,更何况一封信。
他小心翼翼的将信封拆开,信上却不见一字。纸上是用笔草草涂了几笔,柳远将他勉强归于画类,因为他看出来了那几笔画的是一个拿刀的人将另一个人踩在脚下。而那个拿刀的似乎指的就是柳远自己,而他师傅的意思和期望柳远他已经知道了。
柳远只带走了那封信,至于银两他想还是留着他师傅买酒喝吧。师傅的嘱托使他不在犹豫。他不允许自己让师傅失望。从他心里升起了一团炙热的光芒,为他驱散了前方所有的未知和迷茫。唯一的遗憾是师傅没有亲自来送他。
离开镇一路北上,行了一日。天色逐渐暗淡下来,远方连绵的青山正在逐渐收拢黄昏的余光。柳远已经没有太多力气走路了,他身后的长长的影子被疲劳压得弯弯曲曲,此时正处密林之中,柳远看着四周繁密的草木,和时不时奇怪的声响,他心生胆怯。柳远透过密林能依稀的瞧见山脚下横着一条河,而河对岸似乎有一个小镇,他不免心中一喜,身上突然有了用不完的力,一路狂奔前行。
等他来至河边,天已经完全黑了,对岸亮起的璀璨灯火和他身后幽暗的深林形成鲜明的对比,他看着宽阔的河面又不免懊恼起来。他在镇上有位轻功了得的朋友,他心想早知如此就应该好好跟他学学,那至于今天落得如此难堪的地步。
正无奈时,忽然瞥见河中有盏灯正缓缓飘向对岸,他定神仔细看了看发现是艘船。他急忙大声呼喊,但是任它怎么呼喊那盏灯还是照着原有的速度一点点远离他。柳远放弃了,一屁股坐在岸边,从他身后吹来的阵阵寒风,让他心中一颤。
屁股还没坐热,他猛的发现河中那盏灯正慢慢的靠近他。真是天绝人之路,柳远把这句话反复的念了好几遍。以前他破案没有头绪时,他师傅就常常对他说这句话,然后就故作高深的走开了,留下柳远独自思考。
船夫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壮汉,常年的撑船使得他的双臂强劲有力。船还没靠岸,船夫便将竹竿伸到柳远面前让他抓住,柳远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双手刚抓住,便听见船夫大喊一声。“抓稳了。”还没等柳远有所反应,他已经随着竹竿来到了船上。船夫一把抓住他,将他扶稳,随后语气平淡的说道。“进去。”
柳远理了理混乱的思绪和衣服,向船夫道了声谢,船夫不以为然,并未搭理他,自顾自的撑船,柳远以为自己声音太小他没有听见,所以提高了声调又谢了一声。
船夫转过头看了一眼。“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他吧。”
“谁啊。”
这时一男子从船舱走了出来,笑语盈盈的说道。“小兄弟,不用谢,出门在外就是应该互帮互助。”
此人四十来岁,衣着打扮跟柳远见过的商人想去无几,只是一双小眼格外有神,不时还泛动着热情的光芒,脸上一直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令柳远如沐春风。他甚至怀疑这张脸上还不曾显露过悲伤。只是此人他并不认识,他回过神向男子道谢。
“小事而已,小兄弟不必放在心上。再说这大晚上的把你扔在荒郊野岭我也于心不忍,不知小兄弟姓甚名谁,这么晚了要去哪里?”
柳远见此人极为面善,便没有隐瞒。“小弟柳远,家住淳安镇,准备去往京城。”
男子又笑了笑,见柳远不假思索就说了出来,相信没有骗他。“敝人唐觉,说来也巧我正赶路去开封刚好顺路,这么晚了还能在这里遇见,说明我与小兄弟有缘,不如我们结伴而行。小兄弟你觉得怎么样?”
“真的可以吗?”柳远从小就待在镇上,没有出过远门,经过一天的行程他发现,跟路上的辛劳相比,孤独才是最让他不能忍受的。见有人要与他同行,他内心极为高兴。
“外面世道乱得很。”唐觉说道。“多一个人也多一份安全。”
这时柳远听见船舱内穿来了一声虚弱的咳嗽声,他转头看去,船舱内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这是我夫人,身体抱恙娇弱的很,吹一点风就咳嗽的不停,看过好多大夫都医不好。所以我才想去开封碰碰运气,只是这一路上舟车劳顿,她要受苦了。”说着唐觉便摇了摇头,昏黄的灯光下脸上的喜悦顿失,布满了忧愁。
唐觉带着柳远走进船舱,里面跟他在外面看见的一样。虽说什么都看不见,但是柳远还是客气的说了一声。“见过大嫂。”说完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挪动了一下,发出了木板撞击的声音。
黑暗中他大嫂回道。“小兄弟这么晚去哪啊?”声音细小如丝,断断续续。
“京城。”
他大嫂又问道。“方才听说你从淳安镇来,有没有这回事?”
“大嫂去过?”
“没有,不过我听说过。公孙无常就是在那里落网的。”
柳远有些诧异,公孙无常是朝廷秘密抓捕,只有少数人知道,她怎么会知道?
“你难道不知道吗?江湖上都在疯传。”大嫂接着问道。“难不成这消息是假的?”
“对。”柳远没有思考脱口而出。“肯定是假的,我原本是那里的捕头,这种事我怎么会不知道。”
“捕头?”唐觉语气有些诧异。
柳远觉得自己刚刚的反应有些过急,还好身处黑暗中,别人看不见他尴尬的神色,他定了定神故作镇定。“一天前还是,不过现在不是了。”
唐觉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轻轻的拍了拍柳远的肩膀。“没事小兄弟,捕头虽说吃的是官饭,但是又危险又没前途,早些离开也好。”
柳远知道他这是在安慰自己,本来还想接着说自己将去京城六扇门当差,听完唐觉的话,生生的咽了下去。说话间船已靠岸,唐觉付了船钱,小心翼翼的将夫人搀扶下船,透过岸边稀松的灯光,柳远瞧见唐觉夫人脸色惨白,毫无血色白的有些渗人。柳远还特意的抬头看了看,确定了天上只有残星几颗,并无明月,才相信脸上的白是出自她脸上。
镇上行人不多,路两旁排列的矮房相隔一段才能看见灯火,凌冽的寒风从街对面扑面而来,吹散了三人脚下的暗尘。不远处他们发现了一处客栈的灯火。
过夜的房钱依然是唐觉付的,不仅如此他还特意买了一辆马车。有了马车赶路就快了很多,柳远很庆幸自己出门就遇见了贵人,为此他高兴了一个早上,直到唐觉夫人的出现。
柳远在马车上等唐觉,当唐觉领着他夫人出来的时候,柳远有些怀疑自己了?眼前这个人衣着打扮跟昨晚见到时一样,但是面色红润充满光泽,且年轻貌美,跟昨晚见过的完全不一样。
“大嫂。”柳远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大嫂莞尔一笑,声若风铃。唐觉见到柳远疑惑的神情,颇为得意,哈哈笑道。“小兄弟吓一跳吧,没错这正是你大嫂,看不出来吧。”
“这怎么回事,怎么睡一觉病就好了。”
“病没好,只是恢复了一点气色。”
柳远心想恢复一点气色就有这般模样,那等她全部恢复了不得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估计比我家小兰还要漂亮,不不不,柳远立马否定了这个不太安全的想法,在他心里小兰才是最漂亮的,他点点了头。对,小兰最漂亮。一路上柳远内心挣扎不停,时而点头时而摇头,一旁驾车的唐觉觉得好笑。没忍住笑出了声,被柳远听见了。
柳远赶紧清空大脑思绪,问道。“你在笑什么?”
“笑你跟个小母鸡似的。”
柳远有些窘迫,生怕唐觉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急忙转过头。
“怎么说你小母鸡还生气了。”
柳远解释道。“没有,我刚刚是太困了,所以…才这样。”
“要不你去里面坐一会,休息一下。”
“还是算了,男女有别。”
唐觉笑了笑问他。“你今天多大了?”
“二十一。”
“可曾娶亲?”
“不曾。”
“那你还不算男人。”
“这是什么道理。”
“这就是行走江湖的道理,要多听长辈的话。”
柳远找不到反驳的话,一时无计可施,愣在那里。唐觉见他哑口无言,又说道。“你是不是害羞啊,害怕跟女人共处一室。”说完不怀好意的笑了几声。
柳远反叽道。“你才害羞。”说完撩开车帘反身钻了进去,半个身子刚探进去,就看见他大嫂又变成了昨晚夜里看见的大嫂,柳远大叫一声连忙退了出去。
唐觉并未慌张,似乎早有预料。见到柳远惊慌失措的样子,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柳远此时又慌又恼又疑惑,问道。“大嫂怎么又变了。”
唐觉靠近他轻声说道。“你大嫂只要坐车乘船就会这样,要不是病情严重,要不然她死都不会出远门的。”
柳远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长长的噢了一声,这时两人身后传来了那声柔弱的声音。“怎么了,刚刚我好像听见了一声巨响。”
“夫人没事,你听错了,好好休息吧,这里离开封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