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应该是雷雨前夕,天儿闷热的压得人透不过气,连知了都叫的懒心无常,我俩几乎没了玩儿的力气。
“灯儿,我们去游泳吧!”元元拉了拉汗湿了黏糊糊的背心领口,“这天儿也太闷了。”
村西有条河,夏天里常有大孩子在那边游泳,但每年总会不大不小地出点儿事儿。虽说我一天到晚到处窜家里不怎么约束,但外公外婆时常嘱咐我不可以下河游泳。我倒是也没多在意,毕竟我也不会游泳,也没胆儿下去。
“不行啊…….外公嘱咐过不能下河的…….”我有些犹豫。
“那这样,你陪我去吧。”元元拉着我往西去,“河边树荫也多,你在树底下给我守着衣服!”
“那,行吧……”半推半就的,也就走到了河边。
“来呀来呀!”元元把背心短裤一脱,只穿个小裤衩,拖鞋一蹬,跳进河里朝我挥挥手,“灯儿,你要是怕,就只在浅的地方踩踩水呗,可凉快啦!”元元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见我不敢下水也没执意劝。
“那……好吧……”我想想踩踩水应该不会怎么样,于是脱下凉鞋,怕衣服裤子湿了回去被发现,想想又把短袖也脱了,裤腿挽到了大腿根。
踩进河里,我直愣愣地盯着河水从脚趾的缝隙穿过,一股清凉顿时从脚底板冲到了天灵盖儿,向身体各处扩散开来。
“张灯!”突然姐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啊……我……”我有些慌了,刚下水,就立马上去捡衣服和鞋。
“你一个人怎么下河了!”姐姐不知是找了我一阵了有些恼还是气我没听话下了河。
“我……”我刚想解释,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一个人……”我环顾四周,元元不见踪影,我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溺水了?
我转头寻他的衣服和拖鞋,岸上居然什么都没有。
“看什么?衣服穿好跟我回去。”姐姐给我套上短袖,又把裤腿扯平,像拎小鸡崽儿一样拖着我回去了。
我一路上一直求着姐姐不要把事情告诉外公外婆,也再三保证不会再去了,姐姐勉强答应之后狠狠训了我一顿。这让我更加不安,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处理这件事。若是告诉大人,元元若是没事,作为“主犯”,元元家里定是要更严厉地修理他的;若是不告诉大人,元元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就是我见死不救。元元的衣服鞋子不见了,他应该是趁姐姐不注意溜走了,我一直试图用这个理由安慰着自己等着第二天下午。
第二天刚十一点,我就嚷着饿了催着家里开饭,想着早点吃完想法儿支开他们。外婆嘱咐我,下午可能要下雨了,可别乱跑了就在院儿里和门口玩儿,冰箱里有西瓜。可能是阴雨天吧,饭后外公外婆和姐姐都说有些乏,回屋午睡了。
我坐在门槛上,眼巴巴地盯着院儿门口,希望那个熟悉身影赶快出现。
没多一会儿,星星点点地开始砸起了雨点子,还没密到不透风,但“啪嗒啪嗒”,每一颗都掷地有声。这天儿,就算元元没事,估计也不会来了吧?
“灯儿!”正这么想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压着音量叫了我一声。
“元元!”谢天谢地,当时我差点直接蹦起来,“太好了,你没事!”
“昨天我见你姐姐来了,就赶紧走了。”元元扒着院儿门,“下雨了,今天没法出去玩儿了。”
“进来吧,家里人都在睡午觉!”元元再三确认了我家不会有人发现他,才跟我一起进了院子,但说什么都不肯进屋。我让他坐在门槛上等等,从冰箱里拿出来切好的西瓜。
“我……我不吃。谢谢。”元元看着有些没精神,拒绝了冰西瓜。
“没事儿,你吃就是了。”我硬塞给他一块。
“不行,万一你家里人发现西瓜少了太多,该怀疑了。”元元畏畏缩缩地给了个理由。
“我就说我吃了不就好了!”
“灯儿,你吃吧。”见他坚持不要,我也把西瓜放下了,不知道他是不是怨我昨天没寻他,我心里也有些愧疚。
“诶,对了,你昨天戴着的是啥?”他可能是见我没吱声,想岔开话题。
“什么?”
“脱了衣服下水的时候,我见你脖子上挂了个啥。”
“这可是个秘密,你别跟别人讲。”我神神秘秘的,“我有个护身符,据说这个和我的名字,都是保命的,可厉害了。”我带着点炫耀的神色摸了摸胸口。
“哇,这么神奇吗?那你能给我看看吗?”元元一脸羡慕,又有点黯然,“我就什么都没有……人都说我是条贱命……”
“别这样讲呀!”我拍拍他的背,试图安慰他。
“那……你给我看看行吗?”元元眼里闪着点儿泪光。
“这……”我突然有点不知所措,家里人嘱咐过,这个护身符摘不得。
“能给我戴戴吗?我是真的没见过!”元元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护身符。
我在嘱托和朋友之间难以抉择。
“那就摘下来给我看一下下,马上就还给你。”见元元一脸诚恳,想到既然是好朋友,给他戴一下也不会怎么样。
我松口了,准备从脖子上取下护身符。
“哟,灯儿啊。”冷不丁一个声音,王先生突然出现在院门口,打着一把大黑伞,“你外公在吗,我来还扳手。”
王先生住在外公家斜对面。一见有人过来了,我顿时慌了神——这要是被他看见元元,元元岂不是可能会遭殃。
我一把把元元推进屋里,挡在门口,“在,先生给我就是了,我拿进去给外公。”
“藏什么呢?”王先生收了伞竖在门口,背着手,探头来看。
“没什么没什么!”我生怕他看见元元,给元元使眼色让他藏到门后去。
“那你告诉先生,刚才你在这儿和谁说话呢?”先生在我面前蹲了下来,凌厉的眼神透过墨镜,直直地刺穿我,“我在院儿门口可有一阵了。”
“没……没有……”瞥见他手里并没有扳手,我的心虚此时应该都写在了脸上,“没什么……”
“出来!”王先生突然起身大吼一声,“你是个什么东西!”
外公可能是听到响动,从楼上跑下来。
元元怕是知道自己藏不住了,从门后一步一步挪到先生跟前。
“你从哪儿来的,就回去哪儿,不要再来找灯儿了明白了吗?”王先生慢慢弯下腰,一点点逼近元元,面儿上挂着笑,声音却冷的可怕。
元元没说话,点了点头。
天儿开始扯着闪电,继而是轰隆隆的雷鸣。
“先生,不啊!不要让元元走!”我哭的鼻涕眼泪混成一团,“不要!元元是我的朋友!是朋友!”我的叫喊淹没在雷声里。
外公铁青着脸,一言不发把我抱进里屋,任凭我哭闹挥舞着手脚。
“啊!”我一口咬在外公手臂上,外公疼的一时间撒开了手。见此机会,我立刻挣脱想去追元元。
“灯儿,听姐姐的好吗?”彩儿不知道何时听见动静从书房出来了,拦在了房间门口,蹲下来认真地看着我,“以后和姐姐玩儿好吗?”
“姐姐!”我靠在姐姐肩上,挥舞着小拳头捶打着她的背,“你们为什么都要这样对他!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灯儿啊,不哭了不哭了。”姐姐轻轻拍着我的背,“明年就快上学啦,新学校里会有新朋友的。”
那天之后又发生了些什么,我不记得了。
只依稀记得雨下的大起来,大到雨点连起来的节奏已找不出间隙。我哭累了,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依旧是暴雨的天。
从那以后,我对姓王的那个先生产生了明确且强烈的敌意。此外,的确是再没见过元元,我唯一的朋友就这样淹没在了雷雨里。
其实,元元所说的邻村,我至今不知道到底是哪个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