嚼着牛肉向墓室扫了两眼。
却见地宫占地虽小,却胜在稳固,只是一口大棺材显得太过突兀,眼前这口棺椁已超过了世间绝大部分棺材,仅是高就已与常人胸腔齐平。
只是地宫保存完好的同时,毫不夸张的说又是墓葬中最最“干净”的,因为除去一口巨大棺椁外,里里外外竟是别无一物。
现在开放的陵寝,大多由于盗墓贼的光顾而后抢救性发掘,其中剩下的仍有无数珍宝,此处虽比大多数地宫保存完整,却没有留下任何器物。
在这略感遗憾的同时,却突然嗅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厚气味,难以想象这空无一物的墓室里会生出腐臭!
只是大着胆子凑近古尸身边煽了煽空气,仔细一闻又不对,这气味儿分明不是来自眼前这具古尸。
下意识踩着后脚步循着臭味浓重的方向靠去,他娘的,竟发现这气味来自墙体!①
只是还未到墙边便远远看见墙体上缓缓显露出一张张大大小小人脸,一个个轮廓依稀可辨,只是无论何种神情皆呈七窍流血的恐怖模样,只恍惚一看就已经被吓得头皮发麻,肠胃翻腾,便是好不容易才咽下的食物也差点吐了出来
只觉得被那一双双死鱼般的眼睛直勾勾盯住,一时之间如芒在背,不敢妄动丝毫。
偷偷偏头一喵,嘴角更是忍不住抽搐,只见四周墓墙无一不是挂满了七窍流血的脸,一双双眼睛似充斥着无穷无尽的怨恨,在光线交错下,好似千百只镶嵌在墙的小鬼,挣扎着要爬出来!
虽然身体被吓得不太敢动,可脑袋却是转得飞快。
眼前这一幕,不得不让人联想到古代所盛行的活人殉葬,只是转念一想,却从未听说过有将活人填进墓墙的怪异殉葬方式。
别说陶云官职不小,就是他陶云功盖三皇五帝,也不能将人处以这般惨无人道的酷刑。
想到这里大觉占了天理,从而生出几分胆气去仔细观摩墙面,只还是下意识抽了两口气暗自作好了心理准备。
摸到近前却暗自松了口气,果真发觉这七窍流血的人脸并非是活人的脸,而是一种用特殊手法留存至今的壁画,画的名字在古时被称作图透,对现代人来说是一种早已失传的技艺。
相传图透画保存时间极长,如今的透水画更是参照图透创立,所谓透水画,也就是将各色颜料用模具置于特制水面,此时远远一看色彩驳杂无绪、不堪入目,可只要将画布轻轻往那水面一放,便会自动形成美轮美奂的图画。
反观图透亦是同理,只是制作工序略微复杂,完工后表面更会涂上一层无色无味的树脂。
待到用水淋湿或者画布受潮的一天,图绘则又将重新在树脂上呈现,等到木枋风干又再次隐匿于无形,这不昨天一夜滂沱大雨,墓墙似受了潮。
思量间不经意摸了摸墙体,发现并非石质,相反传来阵阵暖意,只是这一碰便掉落一大块树腊,树脂之下却并非是墓砖,而是一块块厚重木枋。
放眼望去,四周的墙竟都是木墙!
眼前的情形,不得不让人联想到在兴盛于秦汉的一种特级下葬礼制——黄肠题凑,所谓黄肠题凑,指的便是墓室四周全用杨木枋垒砌成的柱形结构。
只是这黄肠题素来只有帝王才有资格享受,为何这小小三品陶云也能躺进去?而更怪之处在于陶云手捧笏板上,又偏偏刻着唐宋文字,这分明就是典型的牛头不对马嘴!
至于画上人人脸上所挂血痕,全是杨木受潮后分泌出的一种血红色树汁,所以才会呈现出七窍流血的恐怖模样。
联想到这里已经完全放下戒备,于是仔细看了看画上内容。
这是一副叙事画,图明意简,十分传神。
修建在群山里的宫殿群中,缟衣綦巾、百花凋敝,似乎正在举办丧事。
一位模样好似天上仙人的女子躺在一口棺材里,旁边站着一个男人面带悲怆,拉着那女子的手不愿放开。
这女子如何好似天上仙人?只因云鬓轻笼蝉翼,蛾眉淡拂青山,朱唇缀有一枚樱花,皓齿齐排两行碎玉!
男人身后则跪着数万计军士,虽是图画却见那男子生得眉案高阔、气宇非凡,更身穿紫衣,腰挂玉带,脚踏玉屐,头顶金冠,远望其气,不是君王便是称霸一方之诸侯。
看到第一幅图已然明白,这画中记载实为举国之殇。
紧接着就是一位方士献计的图画,方士不知自何处搞得一口古怪棺材抬上殿前,并与那男子说着些什么,只是不知方士是得罪了画匠,故意后者将之丑化,还是图透历经沧桑变了形,因而只远远一看,那方士竟面带奸相。
至于为何说那口棺材古怪,是因为那棺材浑身散发着一种幽光,如同有某种神奇魔力。
棺材之上镌刻着天地混沌、日月星辰、山湖江海,更有鬼怪异兽,因此只看过一眼,就让人浑身不舒服。
可接下来画风却突然转而诡异,只见那女子被放入那口诡异棺材,棺材随之散发出朦胧诡异的青绿光彩,已经死去的女人竟然又活了过来!
女子重新自棺材中爬出,同那男子交谈,二人言语嬉笑,画面又转而和谐。
只是眼下却半分替他们高兴不起来,只觉得画里的女人处处透着妖邪,人死不能复生,这是世之常情。
只见日新月移,几日倏忽而过,那女子又躺进了棺材里,不过却没有立即死去。
男人拉着女子的手,那女子睁着眼挂着泪,二人眉目含情又在做生离死别的最后呓语。
随后女子闭上双眼,万民跪服,意味着那女人又一次死去。
几名随自两侧上前合上棺材,透过没有完全合拢的棺材板,可以看见棺材内散发着灰蒙雾气,唯独不见那女人的尸首。
那女人消失了!
此时方士又给男子献上一画,画中尽是用水晶建造的宫殿群绵延出数十里,便是地砖也是用白玉制造,奢侈之风实在令人乍舌。
画中人物则身穿奇装异服不似中原传统,只是面目和东方人几无出入。
图上描绘着一幅男女各司其职、行贾商贩自由买卖、农人耕田种地、稚子嬉戏的场景,全图上下一派国泰民安、万民称心的天上人间之象,倒是和清明上河图有些相似。
只是眼下看着这幅政通人和、繁荣昌盛的物华天宝图,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整个画面透露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只是越往后看越是冷汗直流,他娘的,全图上下竟没有一个老人!入眼全是眉清目秀、花样年华的貌女俊才,虽说在古时人的寿命极短,可一座城里竟然连一位稍微年长的人都没有,又叫人如何不惊?
此时莫名想起一则野史传闻,讲的正是昙花一现的不死之国,后人称之为不死之旧乡。
具体说则是整个国家的人不会老也不会死,与此图倒是应景,联想到此处,再回过头看画中画上的人儿,更是毫毛倒竖,只看主位上画中一家五口同游,男子面目几乎一致。
一男一女信步在前,颔首回顾含笑看着后面的三人,后三人一男一女牵着个小孩,五人的脖子上打着同一个印记,而其他人的标记又各自不同。
让人感到不安的并不是这五人的关系,而是这五人身前摆着一口巨大棺材,这五人正向着一口房屋般大小的棺材里走!
而那棺材的模样,竟是与陈着那女子的棺材一模一样,也就是说方士所献棺材便和这不死之国有关联,甚至是来自这里。
可仔细一想又觉得自相矛盾,既然这个国家的人不会死也不会老,为什么还要准备棺材?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怀着疑惑继续往下看,可画到关键处却不知什么某种原因,画并没能显示出来,见状不由心里发痒直接跳过,可这不跳不要紧,一跳自己都懵了。
只见图中为首的是一口六十四人坐抬的不祥之棺,在它后面还有六具造型不一的棺材。
有的棺材上还裹挟着泥土,就像刚从地里挖出来一样。
七口棺材一路向着障气横生的莽荒之地进发,只是下意识疑惑“明明只死了一个人,为何要用上七口棺材”?
虽然在古时有为了防止盗墓贼多棺出门,多设疑冢的反盗墓手段,可是多棺出门为了麻痹世人必定方向不同,这一同上山的倒像是陪葬。
想到这里猛然清醒,连忙将画里的棺材与墓室中的棺材相对照,这一看,果然发现第三具棺材同身旁的棺椁有些相似,只是图透在历经多年后,已经分辨不太清楚,只能模糊看个大概,并不能确定。
这浩大的出丧队伍太过扎眼,通常来说,凡夫俗子出殡四人足矣,稍微体面点的八人,实在家底丰厚十六人,三十二人便是权倾一方的藩王也得掂量一二,至于六十四人乃帝王之局。
一是因为皇家礼仪规定,二是因为皇帝的棺材是多层的,贴身陪葬品多、重量也大。
但这个棺材却远远没有那般沉重,竟也用了六十四人。
别的感想倒是没有,只是觉得那男子好生痴情,这男人要是身为天子也就罢了,可若是以诸侯身份行天子葬礼,必定被怀疑有谋反之心。
怎知一语中的,只见下一幅图上男子于战火之中傲然而立,胯下宝驹亦是仰蹄嘶鸣,手中宝剑直指万千大军,一人之气魄压倒三军,何等英雄气魄?
看到这里前后已然连贯通透起来,棺材上的天地、日月、星辰、山海,象征着永恒或者说是永生。
而那诡异之棺似有一定作用,男子听信方士之言将女子装了进去,必定希望女子有朝一日能够复活与自己再续尘缘。
痴情却也可笑,可笑之处在于象征永生的东西竟是用棺材装着,说明世上根本就没有永生,死亡就是另一种长生不老。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这前脚刚得到所谓的九丘传承,没成想下山途中永生的线索就结了。
想归想,只还是怀着希冀往后看,看那男人最后结局,怎料这画没头没尾,到这里已经生生结束,之所以如此笃定,是因为木枋上再无树脂,也就是说并非因为受潮不均匀而无法显现。
极大的可能是画中男人征战的同时也在建造陵墓,因为某种原因图透并没能彻底画完,继而整个墓室便匆匆尘封地下。
望着墙体上的大片空白,不由自行脑补了一场欢喜结局,只是蓦然走到墙角处,又差点直接被吓死。
只见矩形地宫角落里还开着一间墓室,是与放置棺椁相对应的后室,因为门户开得窄小所以之前并没能发现。
只见门内立着一个身逾半丈,犀甲重铠,手挚巨斧的石质守护神雕像,将整个门都给堵死了。
而让人头皮发麻的,是神像下还立着一个“人”。
注明①:所谓后脚步,是指弓着膝盖,让后脚跟先着地前进,一般用在不确定的危险处,因为弓着腿遇上危险好借力,减少反射弧时间,从而更大概率躲避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