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的狂奔疾走之下，墨云一直负着野利和嫣儿跑出去了二百余里，一直到东方发白，一轮红彤彤的朝阳慢慢从山的那端升起，红霞的余晖下，他们竟然跑到了那日厮杀的山谷。
野利缓缓策马停下，一片被鲜血染红的山崖下，他的双眼不由的湿润了一下，低头柔声说道：“跑了太久了，马也乏了，我们在这里歇息一下好么？”
耳畔何曾听过他这般柔情万千的话语？难道真的是一场生离死别就让他们的距离又近了一步么？她痴痴的抬起头来，轻轻的“嗯”了一声。
找了一块干净的草地，野利细心的拿出马背包裹里的一件长衫扑在地上，牵过嫣儿的柔荑，缓缓扶着她坐下。
她轻轻抬手来，摩挲着那破碎的战甲，“你的伤……”
“我没事！”野利满不在乎的笑了一下，“自小就皮糙肉厚，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
嫣儿噙着热泪，轻轻靠着他在他的肩头。依然是残缺不全的战甲，上面那么多刀口，和左肩上那快可怕的箭洞，那一箭，本该是射向自己，但却被他硬生生的挡了下来！其实在他血红的战甲上，又有那一道伤口，不是为了自己。若不是自己固执的跟来，如不是自己想亲眼看着他死，以他的神武，那个如胆小鬼一般只敢躲在千军万马之后放冷箭的鄂楚恒，又怎么能捉的住他！？
只是，若不是发生了那后面的事情，自己又怎么可能这般依着他的胸膛，踏着一地朝露，看着远山日出？
可是后面呢？当他们回到兴州之后，自己真的能把那张羊皮卷偷出来么？还有自己所中的鸠红之毒，一年之期，到时，鄂楚恒真的会给自己解药么？
其实，嫣儿最怕的还是眼下，知道了他是车师太子，知道了他的父母是死在自己的父王手上，那么现在，他又会如何看待自己？为什么上天要如此的捉弄？若是无缘，偏偏相遇，若是有缘，这般相磨！
“哎……”一声英雄叹，竟将她从纷扰的思绪之中拉了回来，她痴痴的抬头，发现野利正在看着远处那血红的一片山崖。
“这里，竟然整整埋葬了我五千个弟兄，他们是我带出来的，可是如今能活着回去的，却只有我和你！”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悲凉，让人听着心弦一颤。
嫣儿默默无语，这么凄凉的战场，不由的让她想起了敦煌血夜，那夜的风比如今的还要凄冷，她缓缓靠过身子，望他的怀里缩了一下。
野利回头，轻轻皱了一下眉头，大手环过她单薄的肩膀，“冷么？”
“不，”嫣儿羞涩的低下头去，看着脚边的一朵野花，在如此的寒风中竟然还绽放着娇颜，“能靠着你，我又怎么会冷？”
胸中一股儿女情长，他缓缓的抬起头来，迎着猎猎的北风，嘴里缓缓唱到：“城头烽火不曾灭，疆场征战几时歇？几时歇？杀气朝朝冲塞门，胡风夜夜吹边月，吹边月。故乡隔兮音尘绝，哭无声兮气将咽。一生辛苦兮缘离别啊缘离别……”
“好伤的一首曲子……”嫣儿的脸上不禁流下一行清泪，仿佛是被着苍凉的曲目吸引了一样：“叫什么名字？”
野利微微展颜，笑了一下：“其实这是你们汉人的一首胡歌，名唤胡茄十八拍，后来，流传到西域，竟然做了一个游牧小国的战歌。”
“游牧小国？”嫣儿心里一惊，口中不由自主的问道：“那是什么小国？”
野利心里一苦，不自禁的伸手摸了一摸怀中贴身放着的那枚钗头凤，低头想了久久，还是带笑着岔开了话题，“那只是一个小国了，如今早就灭亡了！”
嫣儿的心里猛的跳了几下，她能感觉到他为什么不说出来，也许是他想刻意的忘记，也许他是怕牵扯到自己而难以启齿，到了如今，他知道了她的身份，却还是这般护着她的！可是真的能这样下去么？他生来就是为了复国的，大英雄有大报复，他真的能割舍下一切么？
“嫣……梦筠，”野利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儿，柔声的说道：“我还是叫你梦筠吧！”
“恩！我永远都是将军的梦筠，”嫣儿用力的点了点头，“嫣儿那个身份，是早就该忘记的了！”
野利苦涩的一笑，“你说这些战争到底要打到什么时候？西夏与大宋，大宋与大辽，如今又是西夏与吐蕃！”
嫣儿疑惑的抬起头来，乏生生的说道：“那是你们男人的事啊！其实这世间的女子和孩童、老人，又有谁愿意天天打仗，日日厮杀？”
野利的眼眶瞬间红了一红，嘴里叹道：“也不知为何，以往总是想着驰骋沙场，建功立业，可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的心里却是倦了！”
“倦了？”嫣儿不解的问道。
“恩！倦了，好想就这么搂着你，一起白首到老，田间务农，院内培桑，找一处谁也不认得我们的地方，就这么相伴着老去，死去，不是更好么？”
嫣儿一呆，几乎是不相信一般的看着他：“将军，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真的！”野利猛的一咬钢牙，“看着你被那鄂楚恒折磨，我的心里就如同刀扎过一般！若是还有下次，我就是拼的咬舌自尽，也决计舍不得让你受这般的委屈！所以，我想还是找一个无人的山间田园，带着你和无双，一起过那无忧无虑的日子！什么英雄报复，什么国仇家恨，全都忘了，岂不快哉！？”
嫣儿动情的伸出柔荑，缓缓塞到他那宽大的掌中，心头一股暖流滑过。是啊！若是真的能那样，就忘了他们的父辈血仇，就忘了尘世的丑恶一切，那该多好？就算是自己只能活一年的性命，那又如何？
为情苦，为情殇，红尘滚滚泪断肠；望一生，望一世，又怎比得上那鹊桥一会梦半厢。
真的可以这样吗？嫣儿和野利，真的能这般抛却仇恨与恩怨，终老山林吗？可世事无常，有些事情并不是人力所能改变。他们此刻料不到的是，到了兴州，将有一场滔天的灾祸正狞笑着等待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