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站!我最怕见着的就是她了,能站吗?
她在后边来了一句:“你逃避也没用,还有下周三呢!”
像被点了穴道一样,我瞬间石化,一个紧急刹车后,也马上意识到了这个现实问题。那三尺讲台每周三是我的战场,能做个逃兵吗?那有多怂?咱不能认这个怂。
她缓缓地走过来,在我后背上轻轻拍了那么一下,我浑身一震。她却诧异着说:“咋这么湿呢?出多少汗哪这是?”
我咧着嘴:“姐呀,我是不是忒丢人?”
这次她没有阻止我叫她姐,反而掏出个什么东西来在我脸上擦了一下,我接过来自己擦脸和脖子上的汗,却发现是块手绢,还带着香味,和她身上的香味一样,淡淡的茉莉花香。我惊异于她的举动,就连手绢上被我擦出来的污渍都没有看见,正要还给她时才发现,就半途把手抽了回来,说了句:“回头洗洗再还你。”可是,这块手绢我竟一直都没有还她,至今还放在抽屉的最底层,很少敢拿出来看,怕勾起回忆。
她没有关心手绢的事,又拍了一下我肩膀,柔声道:“走,陪姐上街。”
我像个孩子一样乖乖地跟在她屁股后头,没有注意到她刚才说的话里分明有“陪姐”二字,一个可以让她不得不承认不得不同意作我姐的机会就这样丢掉了。
往校门口走时,我甚至不敢看任何迎面走过来的学生,感觉他们每一个人都知道我刚刚在讲台上的窘态。好在自己把夏华早就当成了姐,在姐面前不丢人。
出了学校,我们沿着林荫路漫无目的地走着,初秋的下午真是好啊,阳光明媚着,还不怎么热,自树枝缝隙间穿过来的阳光轻泻到我和她的头上、身上,暖暖的,更像是自带光环的天使一般。
我一言不发,耷拉着头跟在她身后,像个被她抓到的俘虏。我想到了苏联电影《这里的黎明静悄悄》的结尾,准尉瓦斯科夫押着俘虏们回驻地的场景。
“从文,你那天自我介绍时应该提提沈从文,你那么爱看小说,不知道沈从文吗?”
我当然知道沈从文,读过他的《边城》,甚至还读过他的一本散文集,书名很好记:《不知为什么突然爱上你》。可是,还不是因为脑海里当时全是你的名字?但我并不敢说出来,只是默默地听着。
她又说:“我看你上晚自习时经常看小说,有什么好看的借我看看呗?”
我这才挤出话来:“我看的大多是武侠小说,你们女生都爱看琼瑶和岑凯伦,我没有。”
“武侠小说里就没有爱情了?”
“有啊!爱情有时是武侠小说里的主线呢,所以才叫爱恨情仇嘛!”
“那你给我推荐推荐,哪本武侠小说最好看?哪本里描写的爱情最纠心?”
我想了一下,脱口而出:“要读就读《神雕侠侣》,但我推崇的并不是杨过与小龙女的爱情,而是郭襄。”说到这里,我回想起书中的情节,不免神伤起来,“风陵渡口初相遇,一见杨过误终身……只因那份执念,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从此漂泊半生,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到最后,也只能在峨眉山上,长伴青灯,孤老到终。我依然记得小说结尾,杨过携小龙女下山归隐,其时明月在天,清风拂叶,树巅乌鸦乱叫。郭襄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相知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这好长的一大段话说完我才意识到自己走了神,全然忘了此前的窘事,竟然游离到了小说当中。而我这段话说完,夏华竟然沉默起来,半晌才幽幽地说:“好感人哪!从文你怎么了?还是你吗?怎么会这样多愁善感?”
我不知道当时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后来才明白她是认为我受了刺激。
“没怎么啊,这不是在向你介绍小说嘛,回头我借给你,那本书是我买的,你啥时还我都行,不像图书馆里的书还得着急还。”
她愣了下神,然后拉着我的胳膊就站到了街边,另一只手招了招。一辆出租车停了过来,她拉开车门就把一脸茫然的我硬是推了进去。
“师傅,去郊外!”
我一听,不免警觉起来,小声说:“去郊外干嘛……”无意间我扫了一眼司机,发现他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然后就一脸的坏笑。
这货想什么呢?可我现在最想弄明白的是她到底在想什么呢,但又不敢大声问,她又不出声,只好忍着,打算到地方下了车再问也不迟。
我们的学校本就处在城乡结合部,出租车不大一会儿就开到了一片荒草没棵的地方。夏华让司机停了车,她付了车钱,又拉着我下了车。等车一开走我才看见,除了荒草,旁边是一整片玉米地,尚未到收割的时候,玉米秸杆上的叶子还是绿的,有风吹过,叶子沙沙作响。
她拉着我就往前走,我往回抽了两次都没有把手抽回来,只好颤抖着声音说:“姐呀,进苞米地干啥?拉拉手可以,我可没干过那事儿……”
她停住脚,回身就是一个犀利的怒目,又恢复了往日的火辣:“瞎想什么呢你?心咋那么脏呢?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我眨了半天眼睛,又看了看旁边的地垄沟,还有垄上高过头顶的秸杆,吱唔着:“那你……拉我进地里是……”
“我真是服了你了!现在这里没有别人,你就把下面这一大片玉米地当成人,想讲什么讲什么,想咋讲咋讲!以后再学习时也把同学当成这些玉米,一定就不会紧张了。”
我一下子明白了,原来她这是拉我练说话来了。她还自己站到地边上,说这样身后那些玉米就都活了。
我咧了咧嘴,说这行吗?她说行,不试咋知道?
我酝酿了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来,声音还很小:“同……同学们!大……大大大家好!”
“哎呀,咋还结巴呢?你放开嗓子大声说,就像那天你跟我喊那样!不要怕!”说完,她就静静地看着我。
我稳了稳心神,脑海里突然冒出***的诗来,大声诵道:“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随着诗句一层层递进,我的语声也越来越高,到最后,我竟然彻底放开了声带,高声喊了起来,“……三军过后尽开颜!尽开颜!哈哈哈哈!太他妈爽了!”而我眼里已经有了泪水。
夏华鼓起掌来,好像并不在意我最后脱口而出的那句脏话,反而目光柔和着,像看一只可爱的小狗子。
在她的鼓励下,我又朗诵了一首诗词,觉得胸口畅快极了,像被开了天窗。往回走时,想到刚来时自己对她的误会,我解释着:“姐,刚才错怪你了,谢谢你啊!”
她一听,顿时又现了原形:“就不该带你来!整天脑袋里净乱七八糟的东西!还不快走?回去晚了食堂关门你管饭啊?一天天姐姐姐的!以后不许叫姐记住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