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当时的我。当众多报到的姑娘从眼前走过以后,我不免有些沮丧。怎么就没一个入我法眼的呢?可正当我扭头想要喝一口那乌了巴图全然没有了凉意的汽水时,突然,发现了“敌情”!一素衣女子正在人群后向我翩翩走来。长发披肩、蓝色碎花白裙、斜挎着书包。痛苦的高中三年,压抑了太久的我们,更是从来没有把心思放在哪个小姑娘身上,书山题海中的我们都在拼命挣扎,生怕自己被淹死。这好比一个落水之人,你给他金山银山或者香车美女,他也不会多看一眼,因为那时,命才最为重要。而高中时的我们,是要与命运抗争的。我们的命运就是,不好好学习就回家务农。
当时的我惊呆了,也被震撼到了,没见过这么有气质的女子。我甚至都没有去想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她怎么会没有行李呢?想的却是,她怎么会如此优雅?我迅速做出了判断:城市生。并且给自己的判断盖了章,觉得不会错,因为确定过眼神。可是,我的鉴定刚刚完毕,却见那女子身后还跟个小屁孩儿,肩上扛一个行李,腋下夹一个行李。而改变我鉴定结果的却是那小屁孩儿的一句话。
“姐!咱县好像还有人考来了!”
“咱县”?我再一次鉴定:即使是农村生,那也一定是当地的县城,不像我这样的家里世代种地为生的纯农村学生。
不过,既然是农村生,我就觉得离自己近一些,不免在她身上又多看了几眼。说是多看,其实一刻都不曾离开过。
哦,她弟弟送她来的呀。不对,那为什么有两个行李呢?难道姐俩儿考到了同一所大学?我一想,不大可能。既然是姐弟关系,那年龄上至少要相差一到两岁,又怎么能同时上学呢?既然是姐弟,那她这个当姐姐的可真够欺负弟弟的,两个行李都让弟弟一个人背?我不免有些嗤之以鼻,那点刚刚站住脚的好感瞬间便灰飞烟灭了。
可是,我马上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高中时班里偶有早恋的,而且更可气的是,这并没有丝毫影响他们的学习。难道这俩货是高中时的恋人?还考到了同一所大学?这是哪位天使大姐给的福利呀!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我噤了噤鼻子,把最后一口汽水喝光,一眼看见路边的垃圾筒,盖正好还敞开着。我想到了小李飞刀,就手捏瓶嘴儿,把瓶子举过耳根,停顿了一下后,嗖的一下子便投了出去,嘴里还自带配音地“噼”了一声,示意正中目标。可是,我的那声“噼”刚刚发出来,就听“啪”的一声,汽水瓶子落到了路边石上,不偏不倚,歪打正着,咋就那么准呢?我想,如果当时我瞄准的是那条马路边石就好了,一定会直接扔进垃圾筒里。多年以后我还在想此情此景,这或许与我喜欢华姐一样。
我当时就傻眼了,原因并不是怨自己投得不准,是因为那女子怒目而视。这还不算,我耳畔迅速传来婉转动听的声音,这种方言过去我没听过,觉得像百灵鸟,话音带拐弯的,结尾还画个弧线。
“往哪儿扔呢你?没看见有人啊?”
我傻傻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接着又呼的站了起来,双手垂在腿两侧,头低着。做了错事,总得有个态度。我已经习惯了中学时被老师批评后的罚站,不能犟嘴,不能争辩,乖一点总能搏得同情。但此时的我是故意在犯“二”。
但那时的我却没搏来半点同情,反而招来她又一顿数落。
“你咋不说话呢?当我是空气呀!”
我深呼吸了一口,校园的空气还真是好啊,竟带着花香和树叶的味道。然后,我抬起头,往前走,脸部的肌肉往上堆了一下,把眼睛挤成一条缝,强挤出一点笑意来,站到她近前,讷讷地争辩了一句:“又没砸到你……”
这里不是高中,这里是大学噎!谁还怕你个女生不成?这是我的心理活动。
“还敢犟嘴是吧?是没扔到我身上,吓到我了知道吗?说!你哪个系的?”
绝对的连珠炮。我脑海里浮现出战争片里火箭炮一齐发射的场景,那就叫连珠炮。不过,这些话连成串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分外动听,因为是口音的缘故。
我侧了下耳朵,脸上开始有了微笑,似要继续听那动听的婉转之声。上高中时班主任老师经常说这种连珠炮似的语式,觉得很讨厌。我当时就想,如果老师要是说她这种方言就好了,那样的话,批评也会是一种享受。
“还笑?”
我激灵一下子从胡思乱想中清醒过来,见她眉头紧蹙。四目相对,我突然发现,她发起怒来竟然也是这般好看,不禁多看了几眼。
“什么人呢!”
“姐,算了,看样子也是农村来的,都挺不容易的……”
前一句是那女子说的,话锋里隐藏的意思我懂。后一句是叫她姐的小屁孩儿说的,可这就不明白了,什么叫“都挺不容易”?看我穿的不好是吧?
我下意识地低头扫了一眼,脚上是双那种露着脚趾头的凉鞋,趾头缝里有泥,脚面子和鞋帮接触的地方因为出汗已经捂得发白了。正看着呢,突然,我发现有双小手伸到了我的视线范围内,那女子竟然正在捡地上的瓶碴子!我去,这是要留证据吗?难道我还未入学就要被学校开除?因为我知道,校风校纪都是很严的,屯里就曾有人在学校打架而被退学了。
我脑海里迅速作着反应,想到那个被退了学的小子正在家里喂猪惨景,差点都要哭了,弯腰一把抓住那女子的手。
“大姐,行行好,别往学校告了,是我不对,向你道歉!叫你姐还不行吗?”
那女子被我拉着手站起身来,就这样近距离地看着我。我感觉她吐气如兰,好香啊,不仅仅是从她穿的衣服上,就连口气都是香的,我瞬间便有些头晕。
“有你这样的弟弟我得气死!撒手!”
我又从梦中惊醒了,迅速松开手,然后迅速又咧起了嘴:“还真要告啊?太小气了吧?没准咱们还是一个班呢!”
那女子愣了一下,随即用手背推了我一把:“起开!什么味呀!”说着,她又弯腰从地上捡碎瓶碴子,然后在我不错眼的视线里,她把那些碎瓶碴子扔进了垃圾筒。
我长出了一口气。早说呀!不带这么吓人的!
一抬头,她发现我表情似又恢复了常态,甚至还有些沾沾自喜,顿时又怒了:“嬉皮笑脸的!我有那么倒霉吗?还跟你一个班?起开!”继而又招呼道,“大弟,咱走!”
那小子路过我身旁时憨憨地笑了笑,小声说:“我姐就这样,心好着呢!”
“跟他废什么话?快点走!姐帮你报完到铺完床还得到园林系报到呢!”
天哪,没听错吧?这泼辣的女子竟然果真和我是一个系的,只是不知是不是同一个班。我迅速跑回花坛边上,扛起行李就追,另一只手上的网兜叮叮咚咚,像是在奏“得胜令”。而她在前面已经走得远了,我看见,在她身后的路旁,一丛丛白色的木绣球花大团大团地簇拥着,像古代女子抛出的绣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