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被困在陇于堑中许多时日,但见御风正在以可见的速度持续衰弱,御风伸出长长的脖子,把脑袋放在池边,昼离便坐在池边,脑袋歪在御风的脑袋上,偶尔伸手环着他的脖子。
“御风,咱们真的没什么办法出去了吗?”
御风神情哀伤,闭了眼。
“上神身上的万兽生灵玉……应当可以告知夜归上神,他必会来救上神的……”
昼离摇了摇头,抱着御风的脖子往上蹭了蹭。
“我记得,当初我回到这里前,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昼离上仙替我挡了一刀,然后叫我来这里,找御风。”
说到这,昼离笑了笑。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御风是谁。不过现在,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要叫我自己回来以后先找你了。”
她抬了手,轻轻抚摸着御风脑袋,御风便也顺着蹭了蹭。
“六界之大,唯有御风。”
唯有御风,始终在她身边,从不离弃,从不背叛。
她说这话时,御风只是脑袋背了过去,却没让她看见,他眼角蜿蜒而下的泪,浸湿了羽毛。
“御风给上神讲个故事吧。”
说罢,御风舒展了身上的羽毛,振了振精神。
“两万年前,有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仙鹤,因为自幼修为超群,升阶远比其他妖族要快,而十分得到妖王的赏识。
可他却觉得,六界之大,他应当有更大的作为。
听闻魔族时常侵扰各界边界,他便想惩奸除恶,去做那济世之妖。于是,他便去了六界之中,最为弱小的人界。
在人界边缘处,他的确看到不少村落遭到魔族侵犯、欺凌。他便上前,要去替那些弱小的人类出头。
上神不妨猜猜,结果如何?”
昼离又靠着御风的脑袋,眨巴眨巴眼仔细想着。
“大概,他吃到了苦头。或者,看似弱小的人类,并不一定是受到欺凌的人。”
“上神还是那般聪慧。
那时,他为了救那些人,几乎将自己的本体妖魔化了,浑身冒出异刺来,等到终于将那些魔族打退后,他的背后却飞来一支除魔箭。
那时他才知道,人族的生存,并不是看上去那么弱小的。接着便是第二支第三支……,甚至还有躲在角落的孩子,拿刀子扔他。他很恼怒,为什么那些人要反过来拼了命地杀他。
恼极后,他用尽全力再度向人族攻击。最后他与那些人族几乎要同归于尽。
那时却突然出现了一个仙子,他以为她要帮助那些脆弱的人族,可没想到她却救了那个妖魔化后愤怒得连自己也快不认识的鹤。”
昼离叹道。
“世间并不是所有事情都如你所见,他们能够在六界中博得一席之地,必然有他们自己的生存法则。他们害怕,所以哪怕它救了他们,他们也要杀了它。只怪这仙鹤太过善良了。”
御风似乎听到这话有些兴奋,拱了拱脖颈,抬起了脑袋,便好似有了些精神般,低头看她,虽不是人形,却依然能从他眼里看出柔情。
“那时,那位仙子也这样告诉他的。索性,他便只守护一人,这样,所有的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昼离抬头,想问什么,却还是只道了句:
“她……她也会陪伴着那只鹤的。”
——仙界——
“他们掉进了陇于堑,想安然地出来自然是不可能了。”
忆方看着自家帝尊面色不佳的样子,宽慰道。
而帝尊胥掌心拖着那方锦盒,蹙着眉盯着看了许久,只顾喃喃自语。
“我千算万算,其中却始终隔着一个昼离,呵,做件事情,就这么难么。”
忆方小心翼翼轻问了一声。
“帝尊?”
没有回应。他的眼里,似乎全都被回忆占满了。
在胥还很小只是个小仙童的时候,弈方帝尊便常常笑如弯月,拉着他去游历各个地方,带他领略山河四季,体验万物生长。他也常爱黏在弈方帝尊身边,学琴棋书画,醉舞作歌。时间久了,仙界的人们便知道,小阿胥在哪,弈方帝尊就在哪。
后来小小的阿胥长大了,成为上仙时,个子已然比弈方帝尊还要高出一截,便常常站在弈方帝尊身后,悄悄跟她比身高。弈方帝尊便回头作出生气的模样,他也十分配合地像个犯错的孩子,低着头,拉着弈方帝尊衣袖求她原谅。
他从未想过要跟弈方帝尊分开。
他想,等他成为帝尊了,便告诉她,他想娶她。
可是,待到他修成帝尊之身时。他们之间的关系却生疏了许多。那时他才意识到,在她眼里,他从来都只是那个小小的阿胥。
突然有一天,他发现她爱上了人界一个书生,还渡了他一万年的修为。
她疯了吗?!
他第一次冲着弈方帝尊那么大声,弈方还是那般温柔宠溺地看着他笑笑,伸手摸他的脑袋,道:
“总有一天,你会理解我的。”
“永远不会。”
他撇开她的手,不再让她那般抚摸,丢下四个字,气急败坏,转身离去。
后来,她为了那个书生,妄图一统六界,妄图使人族能够强行增强吸取灵气的能力,让人族可以慢慢延长寿命,甚至想让人族慢慢可以拥有像仙术一样的天赋。
“只要给我时间,给我机会,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可那些仙家哪会听她那般妄言,连帝尊胥也是不允许的,甚至带领着一众仙家,请弈方帝尊,放弃这样的执念。
他或许想劝她,不要为了区区一个人族,断送了自己,亦或是,那个人配不上她。
劝不听弈方帝尊,他便只好去威胁那个人族。只要那个人族放弃了,那弈方帝尊就会变回原来的样子。
可他错了,那个人族执念竟同弈方帝尊一样深,甚至已经自己强行冲破身体限制,开始修行。
“你难道不该想想?弈方是仙界的帝尊,而你只是个最普通不过的人族!你连修行的基础天赋都没有!”
“你们仙界纵有万般高贵,却也叫弈方孤寂了几十万年,有何好的?”可笑的是,那书生脸上竟丝毫看不见卑微的模样。他似乎不知道自己与弈方帝尊之间乃是亘古未有的差别悬殊。
他竟然说弈方帝尊孤寂。
原来小阿胥即便时时刻刻在她身后跟着,她也觉得孤寂。
“愚夫!”
他指着书生怒骂。
事态已经这般严重,就算是她怨他,他也无话可说。
于是,十万年来从未出过鞘的碧虹剑,斩杀的第一人,竟是个手无寸铁的人族。
便在同一时刻,天空电闪雷鸣,黑压压的云层背后悠远处,还传来声声哀嚎。
六界中必有大事发生。
他正看着眼前这人因修为尽废瞬间老去,随后便是死亡。
而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却叫他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像那方,立时恨不得拿出光一般的速度返回仙界。
当他气喘吁吁飞奔到碧生殿时,碧生殿里却再无弈方帝尊的身影,连守卫也无,安静得如同荒芜之地,一片死寂。
绝望油然而生,他转身拔腿便跑。赶到天刑台时,弈方帝尊伏在四尊神像中央,已然全无生气。
渐渐地,似流沙散去,化为乌有。
“帝尊!!!”
惊醒时,只见忆方握着他手腕急得几乎快要哭出来。
胥有些失神地抽回手,淡然理了理衣衫,只是额间垂落一缕青灰色发丝,叫他显得些许疲惫模样。
“何事?”
见他终于回过神,忆方才长舒一口气,悄悄抹了抹眼角,抬头望着胥依旧满是担忧。
“刚刚帝尊神游许久,忆方怎么都唤不醒。曾经听说有位上仙,亦是这般,便长眠了下去……”
说罢,便伸手去碰那锦盒。
“这锦盒……忆方代帝尊保管吧?”
胥看着她,沉吟良久。
“你知道,里面装的什么?”
忆方望着他,轻轻摇头笑了笑,看着他手心那淤青,在锦盒旁边便越发地发黑。
“总之帝尊不会太喜欢它。”
“你控制不了它们。”
忆方控制不了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的帝尊胥,的确早已不是曾经的帝尊胥了。或者说,最近,她才开始真正认识自家帝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