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池仙雾笼罩中心,伫立着一座宽敞高大的亭阁,与其说是亭阁,不如说是宫殿,却建的如同亭阁模样,脚下八面通透,挂着的风帘与仙雾交融,时而有五六簇灵气流过,毋须揣测便知是路过此处,要去向昼离宫的。楼上则十方临窗,赭色屋檐下挂着的匾额上赫赫然写着三个鎏金大字:议事阁。
神魔大战以后,议事阁就只有那一个话题。坐在上座的那位头戴白玉冠,一身青白长袍者,也始终只是支着脑袋看着这群神仙争论不休,但无论如何,这罪名已然是坐实了,争论的不过是如何处置昼离上神。
而这两日聚向昼离宫的灵气越发频繁,年已33万岁的沉山上仙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将沉重的乾坤杵往地上一杵,怒道。
“这昼离上仙显然已经醒来,竟未曾遣人来通报。莫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也想逃脱罪责、逍遥法外?”
而昼离宫内,灵气团簇拥流动,带着琉璃风铃轻微发出声响,仿若奏出了神仙曲子般。
整个昼离宫都沉浸在喜悦与欢快中,分明未有任何居安思危的念头,不出三日,这位“新来的”昼离上神已经撸起裤腿和衣袖跳进了莲池和众仙侍戏耍起来。
若没有这次神魔大战,昼离宫写的便会一直都是那副岁月静好,欢笑如初模样。
“晨月!”
晓星伸手便去拉岸上剩余的那只。而被一把扯到水里的晨月也只是咧嘴笑了,捧起一捧水便往晓星脸上使劲儿砸。
可不多时,“新来的”昼离上神却又发觉不对劲:所有仙侍沾了水都未曾被沾湿半分,只有自己像个普通人族一般,遇水则变落汤鸡。于是她双手叉着腰,指着这一众男宠十分不满道。
“你们是不是耍赖?怎么就我湿的跟个落汤鸡似的,哇你们神仙竟然这么欺负人啊!这也太不公平了!”
几个仙侍面面相觑,皆是忍俊不禁模样,终是最小的青阳眨巴眨巴眼上前捉了昼离手晃了晃。
“等上神大人有魂魄归位了,上神大人也不会因着水而湿了衣襟了。”
昼离怔然,这才明白为何那晚阳帝尊确信她无魂无魄,原来自己那时也成了落汤鸡!
恼羞之下便不记得自己身在何处,单单是想着在那魔族奸细眼中自己就是一笑话就很是愤怒,一脚向前踢去,全然忘记了自己身在莲池之中,于是可想而知,某位昼离上神脚下一滑,向后倒了下去,沉入水中。
脚下莲池突然化为深渊,顷刻间,她已然被沉在水底深处,只能看见他们在水上焦急的模样,听见他们远远的喊着上神,她拼命挣扎,奈何只能抓住一根花茎,几近昏厥。
最后闭上眼之前,幸好,能见御风奋不顾身向她靠近。
“你们真是越发胡闹了!”
此刻的昼离宫内很快又换了一副场景,仙侍们齐刷刷跪在昼离门前,一个个委屈巴巴的模样,而御风便似个管家般,看着这一个个,无奈闭眼叹了口气,摇摇头道。
“上神如今不同往日,本就无魂无魄,身体极为虚弱,亦受不得水。你们非但未曾阻拦,竟还一同嬉戏,真是胡闹!”
话音刚落,屋檐下的琉璃风铃忽然叮叮咚咚响个不停,灵气窜动得更快了些,待那些云雾散尽,一身黑袍端正的某个“魔族奸细”便落脚于殿前。
“晚阳帝尊。”
正跪着的众仙侍伏首恭敬行礼模样,私下却偷偷交换眼神,好似知道些什么事要发生了般。
“立刻结白帐,案前落三盏青灯。若有仙官来问,便道你家上神未能成功唤醒,已身归混沌了。”
凌云而至的这位帝尊大人对着几个仙侍嘱咐了一番,转身已至昼离榻前,大袖一挥,便已带着那只昏迷不醒的消失于殿内,只留下余音。
“你家上神我带走了。”
众仙侍还沉浸在刚刚得而复失的失落与未能好好照料自家上神的自责中,而转眼,御风已然面无表情点燃了三盏青灯,掌间集了一团仙气,再运功散开,殿内便已四处结满白帐。
“御风仙禁不觉得憋屈吗?”
晨月撅着嘴,有些不甘的模样,索性直接盘腿坐在地上。
“上神身归混沌,我自然难过。我唯一能为上神做的,便是守好昼离宫。”
“我们家上神分明扭转局面救了仙界!何故定罪于我们家上神!”
最小的青阳满腹委屈,已然快要哭出来,却立马遭了御风一记冷眼。
“当初答应带你们来仙界,并不是来惹事的。以后谁若是再提此事,便休怪我不念旧情。”
御风这仙禁从不徒有其名,平日里温润如玉,待人谦恭有礼,执行仙界律法时秉公刚正,下手利落,毫不犹豫。仙界谁都敬让三分,而这玉面阎罗独独对昼离上仙宠溺有加,自家昼离上仙说什么都宠着。
“此事就请各位烂藏于心,勿要再提及半个字。上神已无,你们何去何从,自己决定吧。”
“这一池莲还在,我得守着。”
晓星神色严肃,郑重地对着那三盏青灯行了跪拜大礼,若有所指道。
“这三盏青灯,我亦守着,定会永世不灭。”
话音刚落,殿外便有老者慷锵有力之声传入昼离宫内。
“我道是御风仙禁自恃执法秉公,断不会徇私。却为何近日昼离宫再度灵气聚集,有复生之象?”
不待小仙侍们琢磨出怎么回答,御风已经整了整衣襟,出门去迎了。
“概是因为上神身归混沌,万灵悲戚,前来送上神一程。沉山上仙、涟漪上仙若都是来送我家上神的便请入殿内,白帐已结,青灯已点,请勿要再说些难慰上神的话。”
“又没有人亲眼看见!你们说的话怎能当真?!再说了,一个叛徒,也配我等祭奠?”
一旁的白衣上仙涟漪连发质问,甚至欲欺身上前去殿内看个明白,却被沉山拦了。
沉山见御风面带悲戚,不似说谎,又暗自看了昼离宫内,确实白帐已结。捋了捋胡子,抱拳敛了锐气。
“既然上神已去,我等也不便慰藉上神戴罪之身,便就此告辞了。”
他犹自清楚记得,那日大战昼离上仙硬生生挨了魔族王尊那致力一刀,御风瞬间化为兀鹤,展翅直直朝着昼离上仙冲了过去,众目睽睽之下带走了奄奄一息的昼离上仙。
再不出一个时辰,仙界的灵气便似疯魔了一般,毫不受控制,胡乱攻击,仙魔两族当时皆不能吸纳,终由魔族损伤过多落败。
那些无处可归的灵气愈发膨胀,相互吞噬,草木枯败,万物衰颓。直到夜归上神亲自在祭灵台上,以司灵官之血,祭了万兽生灵玉,时过七日,仙界这才渐渐恢复如初。
末了,她也不该能再醒来了。
沉山似乎长舒一口气,边走边叹。
“自作孽,不可活!”
晨月捏着拳头就差没冲出去揍那个老头子一顿替自家上神出出气,看了一眼无动于衷的御风,转身砸在了宫墙上,怒喊了声:
“憋屈!”
便再也不顾他人神色,自顾离了去。
晓星垂着眸,眼里那片星空便暗淡了,规规矩矩地跪在青灯前不再发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