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的巷口,昏黑的角落,一只狸猫轻盈跃上墙头,迈动毛茸茸的小腿,走了几步,左顾右盼。忽而又攀上了树梢,隐没在繁密的枝叶里。
天色渐晚,一个红衣小婢行色匆匆,结果迎头撞上一名衣着华贵的青年男子。
男子拧眉,出声呵斥:“何事如此慌张!”
小婢抬头一看,竟是自家大公子,吓得回话时结结巴巴。
“夫人……养的狸猫丢了,奴婢正要去找……”
赵万言面色沉郁,语气不好:“丢了就丢了,一个大活人生生让她打死也不见她皱一下眉头。一只狸猫罢了,再买就是。她王家还缺这点钱吗。”
“公子有所不知,这狸猫是夫人娘家带来的,平日形影不离。若不是……”她忽然掩住口,眼中露出惊慌,心虚地低下头。
赵万言无心去听那女人的琐事,冲小婢一挥衣袖,让她去了。
小婢走到无人处,拍拍胸脯,庆幸道:“幸好幸好,险些叫大公子知道了。”
……
“阿姐,这孩子没救了……”秦罗敷把街上带回来的小乞丐扯到一名长发及腰的女子跟前。
那女子正坐在镜前梳妆,铜镜里的脸清瘦端丽,只是双目空洞,两眼无神。
她手中篦子不停,喃喃道:“随他去吧,横竖李郎不在了,我也自顾不暇,由他疯去吧……”
秦罗敷目中隐痛,见自家长姐日渐消瘦,油尽灯枯之兆,不禁潸然泪下。
“赵万言那厮!背信弃义,出卖李郎!若不是这般,李郎……李郎他也不会跌落山崖!”长发女子掩面恸哭,伤心欲绝。
忽而,她又抬起头来,一把抓住自家妹妹纤细的手臂,死死地盯着她逼问道:“你还念着他吧?是不是还念着他?!”
秦罗敷拉着小乞丐,只好摇了摇头,语调逐渐悲凉:“阿姐……我已经忘了!”
“不,我不信!你发誓!你发誓!”女子语气癫狂,神情有些疯魔的样子。
每回她来看她,都会激起她阿姐对赵万言极深的仇恨,以及对她深爱的李郎极大的愧疚和无尽的悔恨,这也使得她的疯病愈发严重。
秦罗敷拨开她阿姐的手,悲伤难掩,最后看了她两眼,牵着小乞丐出去了。
往后她不会再启开这扇门,不会再去打扰她阿姐。
秦罗敷静静看着身旁的小乞丐,黯然想道:这孩子,虽然先天痴傻,但幸好四肢齐全。若是她日后真的不嫁,就收他做义子,也算是对得起她可怜的阿姐和枉死的李澄了。
……
因为我一心经营食铺,故而也就不常回叔伯家了。
也就逢年过节才回去同他们吃上一顿饭,再歇息个几盏茶的功夫就告辞。
堂兄姊妹们个个比我有出息,做官的做官,高嫁的高嫁,如鱼得水。
因此,这也让伯母们都能安安心心、体体面面的走家串户了。逢人就说我家某某如何让人省心之类的话,引得邻人跟前羡慕跟后嫉妒。
我听说司徒兰芳和司徒老伯回东城去了,而后又听说不会再回北城了,因为他把官家的差事都辞了。
钱山雪姐弟早早的就返回南城了,似乎是怕水土不服。
伙计杳无音讯,似乎也是一去不复返了。
月末到了,我清算了这个月的所得,拢共有三十两银子。
我将它们存到隆记钱庄里去,一月一去,因此掌柜伙计的都识得出我。
走出钱庄,撞见一个老和尚。他敲着木鱼对我说:“施主为善可济世,为恶则祸己。日后众叛亲离,需不忘初心,砥砺修行,方得善终。”
我瞠目结舌,把老和尚看了又看,问道:“天机不可泄露,您怎不怕口无遮拦折了您的寿?”
…………
香玉,赵万言新妇的贴身小婢。那日她寻猫冲撞了赵万言,虽然没有受到公子责罚,但回去新妇房里,却实实在在地挨了两耳光。她知晓自家小姐的脾性,这样的处罚相比于旁人的下场已经算是格外开恩了,故而她又暗自庆幸了一番。
赵万言新妇姓王,单名一个玑字。原本赵万言要娶的是秦家次女罗敷,不料秦家退婚,只因秦罗敷誓不为赵家妻。而北城王家却有意与赵家结亲。虽然王家独女王玑个性刁钻,待人不宽厚,却唯独在赵万言面前能收敛几分跋扈之气。
赵家被秦家强硬退亲,颜面上正过不去,这下王家赶上来结亲正好解了赵家人的羞耻。
虽然赵万言面上不喜,对这事却也无半句怨言。但是,婚后的赵万言明显比以往更早出晚归,有意避开新妇。
因此,无人的时候,新妇比之前更变本加厉地虐待下人,也算是向赵万言宣泄不满的一种方式。
这就可怜了贴身伺候她的红衣小婢香玉,稍有差池,她就免不得受一顿皮肉之苦。
因这两个巴掌,她的脸红肿得不能见人。幸好她家主子出气后善心大发,给了她两日假。
十锦,赵家家生婢子,模样清秀水灵,手脚又勤,有望继任后院女总管者。因这一面,底下人对她或是敬畏或是恭维,无不顺从者。
香玉平日与十锦私交甚好,如今好姐妹遭罪,十锦自然是要来照顾的。
只是,香玉看见十锦心事重重的形容,不禁问道:“府中何事能让你这般失魂落魄,力不从心?”
十锦看了看香玉,给她搽了药膏后,她的脸明显好些了。
“你别盯着我不吱声啊?”香玉有些急,轻轻推了她一把。
十锦身子晃了晃,眼神落寞。过了许久,她方才缓缓出声:“我……我怕是不会在赵家待了……”
“怎么了!”香玉瞪着圆圆的杏眼,愕然出声。她慌忙擒住好姐妹十锦的手,问道:“莫不是公子要将你许配给别家?你不是家生婢子要做后院管事的吗?”
十锦苦笑,回道:“是老夫人要我给公子做填房……”
哐当――骨瓷杯落在地上化作齑粉。
香玉难以置信,久久不能平复惊愕的心境。
她们一个落寞,一个失神,静静地呆坐了半柱香的时间。
“如此……你可就完了呀……”香玉喃喃着,她一想到王玑对待下人的手段,就后脊发凉。王玑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哪怕十锦心不甘情不愿地做了填房,哪怕她伶俐能干备受老夫人喜爱,于她,却只是一根眼中钉、肉中刺,不出几日就能拔之后快。
这么一来,十锦就遭殃了。
“香玉,虽然我们说过要做一世姐妹,世世姐妹,但是,眼下,恐怕是办不到了。”十锦眼神坚定起来,似乎心中已有了主意。
果然,三日后,十锦不慎跌落水中,被流水冲去,从此不知所踪。
看见的人唯有新妇身边的香玉一人。于是府中上下都谣传是新夫人心胸狭隘容不得将要做填房的十锦,这才叫香玉将十锦推入水中,以绝后患。
老夫人虽然底下呕气,却也拿新妇无法,只能为无辜丧命的十锦焚香祷告七日,让她来世投个好人家。
却说那日众人背后议论了秦家的事,便有一个好事者起了歪念头。
这人便是当日说要逮着小乞丐一看究竟的无赖张五六。
于是,他就日日在我食铺对面的茶馆里坐着,等着哪一日就从这里又经过的小乞丐自投罗网。
我心想这人真是不三不四,那么可怜的一个小孩子竟然也要拦堵着捉弄,真是无聊之人无所不用其极。
其他人嗤笑道:“张五六,还等呢?”
“这架势,也是没谁了!”
“可不是,比那独守空房的妇人还候得起哪!”
也不知是谁,嘴这么损。
言罢,人群里一阵哄然大笑。
那当事人张五六听了,非但不恼怒,反而跟着嬉笑起来,嬉皮笑脸地回一句:“这不是有志者事竟成嘛!”
“哈哈哈……”
众人又是一顿大笑,平日不见读过几本书的竟然也倒弄起书口袋来了。
这么着,张五六又等了半晌,茶馆关张了也没等到人。
过一日,他又来。
又过一日,他还来。
有人说:“与其这么枯等,不如去秦家墙根脚底下去等着,就算等不着人,兴许还能听到点儿什么风吹草动呢!”
于是,张五六改变战术,转而去人家的家门口张望了。
唉――真是人活一张脸,树要一张皮。若是脸皮都不要,那真是所向无敌。
…………
回到东城的司徒兰芳只留了五日,探望了三五个好友,随即策马奔赴西城,寻找雪山之巅特有的雪莲花。
这雪莲花是治病救人的神药,有起死回生之效,当然,指的是才断气的人,同时也是各种因心而生,因情所伤的隐疾必不可少的药引子。
雪莲花只有七叶一花,又叫七叶莲。日败一叶,药效便减一分。七日花败,便影子都见不着了。
雪山终年严寒,若不是有极其耐寒的本事,平常人只能去到山腰,因此能抵达山巅的人世间少之又少。
故而,雪莲花一词,寻常药店的老板也未必闻得。
司徒兰芳师从逍遥山人,所习医术是世间医者闻所未闻的。
他知道这雪莲花即将破土而出,这才匆匆别了众友人想要赶在雪莲花破土之前赶到那里。
只因钱山雪的心疾依赖这一味药引子续命,这样一来,他就每隔两年去一次雪山采药,以便日后炼药可用,如此,已十年之久,雪山也去了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