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奶猫暖暖一天天长大了，全身的黄色斑纹越来越亮丽，柔软的皮毛闪着光泽，总是眯缝着眼睛打量着这个世界。
转眼已是5月，春天在草原上慢慢铺开，各种五颜六色的野花次第开放，草原仿佛变成了一块巨大的五彩花毯。
草原上的牧民总有这样那样的病痛，弩木舅舅每天都很忙碌。这几天家里的草药缺了不少，星草背上篮子，熟门熟路地前往森林里采草药。
沿着密林中那条狭窄的小道进去，踩在厚厚的落叶上，一路向上，森林像个宝藏，长满了草乌、黄芪、甘草、防风、大蓟、小蓟等各种草药。星草低头专心寻找、采摘草药，不到半天，篮子已经装满了，这才擦了把汗，坐下来休息。
森林真安静，静得好像四周充满了聆听的耳朵，静得好像地球刚刚诞生。等等，好像有什么声音，难道是从地下传上来的？
星草的心怦怦地跳个不停，她趴在地上，把耳朵贴在地面上。声音听得更清楚了，低沉地呜咽着，像午夜的风。
“奇怪。”星草仔细看看四周，总算发现前面各种藤蔓树根的中间有那么一处窄窄的缝隙，再扒开窄缝往下看，便看到地上有一个洞口，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再多看两眼，那个洞口好像在无声召唤着星草。如果下去，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不不不，星草拼命摇摇头，得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星草转身，没想到窄缝是会动的，刚好移动到了她的旁边，一个不留神，星草的脚就陷了进去。
“啊——”伴随着一声长长的尖叫，星草如同一块石头，朝洞底狠狠砸了下去。
星草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洞穴里，四周是光滑的墙壁，墙壁缝隙中生长着长而细的人参藤，藤上长满了人参叶。她要坐起来，却倒吸了口凉气，一侧手臂和大腿外侧火辣辣地痛。
“别动，你发烧了，还受了伤！”一个清脆好听的女孩声音说，“好好躺着，你需要静养！”星草想说话，却口干舌燥，喉咙像要冒烟一样。女孩轻轻地扶她起来，喂她喝了一碗水。水很清甜可口，星草一下子清醒过来，这才看清眼前这个女孩：她穿着树叶编织的背心和短裤，海藻般蓬松的头发松松地绑了一条大辫子，长又翘的睫毛下是一对苍蓝色的眼睛，像一个精致的洋娃娃，就是脸色非常苍白。星草再睁眼看看四周，她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干燥温暖的洞穴，周围是高高的石壁，高高的洞顶有一个洞口，隐约看得到灿烂的星河。
“这是哪儿，我睡了多久？”星草害怕极了，她抱住膝盖，畏畏缩缩地往后躲了躲。
“多久？”女孩沉吟道，“在这里很难确定时间，我只能跟你说，太阳光还没照射进来。”
“这是哪里？”
女孩简单地回答道：“我的家。”
“你的家人呢？”
女孩的声音有些发硬：“不知道，我对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
星草试着动了动，发现自己手脚都能动，松了口气：“谢谢你救了我。你叫什么名字？”
“他们都叫我地女。”
“他们是谁？”
“喏，就是他们。”
地女指了指洞穴壁上一个小小的洞口。
星草凑过去一看，洞口有一个通道通往外面，有隐隐约约的鼓乐声从通道那边传了进来，星草问：“他们在干吗？”
地女说：“在庆祝春启节呢，春启节一过，就意味着夏天来了！”
“这么热闹，你为什么不去？”
地女的头低了下来：“我习惯一个人了……”
“啊呀，你怎么跟我一样！”星草顿时觉得眼前的女孩亲近不少，“我也是从不参加我们那里的庆典。”
地女低下头：“他们说我是怪物，因为我和他们长得不一样，就连眼珠子颜色都不同，他们的眼睛是青绿色的，所以让我整天待在这里，哪里也不要去，免得吓到人。”
“可是你长得一点儿也不怪，还很漂亮呢！特别是你那蓝色的眼睛，就像草原清晨的天空那样美丽。”星草真诚地说。“真的吗？”地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开心地笑了。
星草觉得很奇怪：“他们到底长啥样，凭什么说你是怪物？”她好奇心顿起，快速从通道穿了过去。
地女一抬头，急坏了，她着急地在后面喊道：“哎呀，你别去！危险！”一边喊一边跟了过去。
这里每家就是一个洞穴，每个洞穴顶上都有一个小小的洞，洞穴和洞穴之间通过窄窄的通道连着。即使地女在后面紧追猛赶，可还是来不及，身手矫健的星草已经到了通道外面。这是一个很大的洞穴，看来像个广场。所有的人正围着篝火跳着欢快的舞蹈，穿戴都和地女一样，他们个个大头小身子，眼珠子发着幽幽绿光，看上去非常怪异。
有一个特别粗壮的人率先看到星草，明显被吓了一跳，他停下舞步，不相信地说道：“人类的孩子？”
“人类的孩子，人类的孩子，人类的孩子……”顿时低语声像一阵风一样吹过人群，大家都不跳舞了，窃窃私语起来。
这些人长得才像怪物呢！星草真给吓到了，她战战兢兢地看看四周。
“抓住她！”
“她会害了我们的！”
所有的人都围了上来，青绿色的眼睛里发出狡诈的光。星草倒吸了口气，不知如何是好。
“啊呜——”他们突然听到了一阵刺耳的尖叫！
每只伸向星草的手都僵在了那里，大家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惊惧。
“啊呜——”又一声，没错，是从头顶的洞口传下来的！
“夜蛾来了！”
“夜蛾来了！”
“夜蛾来了！”
……
大家惊叫着，顿时吓得四处逃散。
果然，一群硕大的乌桕大蚕蛾，争先恐后如潮水般从头顶的小洞飞了下来，背后艳丽的翅膀扇起一阵阵雾气，很快密密麻麻占满了广场，只只有半人高，张开大口，冷冷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让人不寒而栗。
救命啊，这些小飞虫变大后怎么这么可怕！星草惊慌地蹲在地上，身子蜷缩成一团，双手抱头，心里不断祈祷：“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一阵静寂后，终于有个人的声音像从嗓子眼儿里挤了出来：“抄——家——伙！”
大家举起镰刀、锄头，和乌桕大蚕蛾混战成一片。可是乌桕大蚕蛾非常凶悍，特别是翅膀，又是盾牌又是武器，大家逐渐落了下风。
“熄灭篝火！快熄灭篝火！”星草脑子里灵光一现，大声喊道。
“对对对，熄灭篝火！”大家手忙脚乱地灭了篝火，四周黑下来了，只有洞顶那个洞口投下一束幽暗的光，是月光。
二
成千上万的乌桕大蚕蛾围着那束月光，如幽灵般旋转着跳起无声的舞蹈。
大家大气也不敢喘，紧紧贴在墙边站着。
四下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忽然，月亮的光辉不见了，肯定是被乌云遮住了！
乌桕大蚕蛾呼啸着，一只只争先恐后飞出了洞口。
大家这才松了口气，好像被抽去脊梁般瘫软在地。
地上散落着些乌桕大蚕蛾的翅膀，几个人受伤了，大家忙着给他们包扎伤口。
“它们还会再来，现在它们正在洞口外商量对策。”地女轻声在星草耳边说。
“你怎么知道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能听懂它们的话。”地女紧紧靠在星草身旁，身体一直在微微发颤。地女真厉害，星草开启心耳，也只听到一点点声音。
一会儿月光如果再照进来，夜蛾不就又飞进来了吗？星草看着头上的圆洞，陷入了沉思。
怎么办，利用乌桕大蚕蛾的趋光性做个陷阱？
可是用什么做陷阱呢？
大罐子？玻璃瓶？
哪有那么大的罐子或玻璃瓶呀！
星草急得抱着头在地上团团转，地女也着急地看着她。
有了！星草眼睛一亮，附在地女的耳边小声地说了几句。
地女佩服地鼓起掌，她跑到一位长者旁边：“族长，我有个办法您看行不行：我们可以利用藤蔓把大片大片的叶子连接起来，做成大大的网，引夜蛾下来，网中捉乌龟！”
星草忍不住笑出声来，她跟地女说的原话可是“瓮中捉鳖”呀！
长者点点头，招呼道：“试试看，大伙儿赶紧动手做起来吧！”他一声呼哨，大家摘叶子、剪藤蔓，齐齐动手忙了起来。赶紧呀，月亮出来就来不及了！
地女也在一旁帮忙，不时对着星草温柔地笑笑。
星草轻声问：“夜蛾经常来吗？”
地女的眼睛湿润了，在幽暗的洞穴里一闪一闪：“经常来，它们知道我听得懂它们的话，总想把我抓走。真是可恶！”
网终于做好了，大家叠着罗汉，把长长的网兜从洞顶的洞口垂了下来，靠近顶上洞口的网兜收口用一根又长又粗的藤蔓松松打了个活结，藤蔓垂下来，大家松松地拉着两端。
接着，长者在洞底点起松火。
果然，成群结队的乌桕大蚕蛾争先恐后地飞了进来，一只只地扑进了网里。
看准时机，大家把活结拉死，乌桕大蚕蛾们就像被收进了天罗地网里。
大家沸腾了，他们欢呼着，七手八脚地收着网。这时地女却偷偷拉了拉星草的衣角，在她耳边悄悄说：“快走，我带你出去！”
两个人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大伙儿都忙着对付乌桕大蚕蛾，根本没人注意到她俩。
“等等！”星草想到了什么，拉着地女回到她的家。
地女急了，一路不停地嚷着：“姐姐快点儿呀，今天是天门开，你才凑巧掉了进来，再晚点儿，天门一关，你就回不去了！”
星草顾不上说话，径直爬进了地女的洞穴，她把人参叶刷去脉络，做成大大的纱网，地女见状，也赶紧帮起忙来。
最后，星草把藤蔓在泥土和水里滚了滚，拉在纱网的外部，类似铁条防护一样。
“这样乌桕大蚕蛾就进不来了，以后你就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太好了，我到时跟大家说说，都装上！”地女感激地冲星草眨眨眼睛。
“还有，我总感觉……感觉你的那些族人都不像好人。”星草担心地说，那些人的眼神让她觉得很不舒服。星草的语气中困惑多于担忧，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喜欢那些人。
“他们平时就那样，一副凶凶的模样，长得凶、说话凶，因为我自小看惯了，倒也不觉得怎么。”地女安慰道。
“好吧，你自己当心点儿。”说着，星草三下五除二地爬到洞口上，把纱网安装上，谁知道唰的一声，一只夜蛾猛地扑到了纱网上，翅膀带起腥臭的风，一张狡黠凶恶的三角脸简直要扑到星草面前来。
星草吓得连心脏都快要冻住了，手一抖，整个人像一片树叶一样飘了下去！
星草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恍恍惚惚中，一个身影哭着喊着飞奔了过来，抱起星草紧紧地搂在怀里：“星草，是我，母亲！”
三
“母亲……”星草惊奇地喃喃着，对方身上有股很好闻的味道，在她怀里，星草觉得既陌生又温暖。也许是星草记忆中从未有过母亲的身影，她从未想念过母亲，“母亲”这个词，好像是虚幻世界的一个梦境般遥不可及。
“是我，母亲！”说着，母亲摸了摸星草的额头，惊叫，“你感冒了！”
“母亲，我好困！”星草觉得眼皮很重，都快睁不开眼睛了。
“千万不要睡着啊！”母亲用力摇晃着她，大颗大颗的眼泪直滴在星草脸上。
下雨了吗？星草困惑地睁开眼睛，原来是地女拼命地摇晃着她，一张小脸哭得红通通的。
“小姐姐，你醒了！”
星草站了起来，露出虚弱的微笑，刚才梦里的母亲是真的，还是只是一个幻梦？
地女悄声说：“赶紧回去，天门真的要关了！”
地女拉着星草，七绕八拐，来到一个窄窄的洞穴里，这里有用藤蔓做的升降椅子。
“小姐姐，我会想你的！”两串亮晶晶的眼泪，从地女的眼睛里流了下来。
星草坐上椅子。椅子越升越高，地女的身影越来越小，一阵眩晕，星草赶紧抓紧了绳子。
一出地面，风一吹，星草发现自己回到已被月光照得蒙蒙亮的森林里，外边天已经黑透了。远远地，有人在呼唤她，她想回答，喉咙却只发出嘶哑的声音。她想走路，两条腿像蒸熟的面条一样使不上力，只好踉踉跄跄地往前挪动。
前面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惊叫着：“星草！星草！”是弩木舅舅，此刻星草已经软软地倒了下去。
昏沉沉地睡了一夜，星草悠悠地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毡房里，弩木舅舅正坐在床头，关切地凝望着她。
想到昨夜惊险的一刻，星草一阵阵后怕，裹着被子瑟瑟发抖。
弩木舅舅内疚地说道：“我真是不中用，一点儿事就忙不过来，才让你一个人去帮忙采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么久没有回来？”
“我没事，就是迷路了。”星草不想让弩木舅舅担心，便撒了个谎，心却还沉浸在那个地底世界给她的震撼中。那些人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她的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弩木舅舅端来一杯热奶茶，说：“还好暖暖一直拉着我的裤脚，我跟着暖暖，才找到你！”
星草愣怔了半刻，问弩木舅舅：“弩木舅舅，我母亲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还有，我父亲究竟是谁呢？”为什么她和地女一样，都不知道自己的父母亲呢？夏星草，弩木舅舅说自己的这个名字是母亲取的，母亲叫夏宁。母亲希望她像星星一样明亮，虽然渺小，却点亮了夜空；像野草一样坚强，虽然平凡，却装点了大地。
弩木舅舅抚摸着星草的头，只是叹息着：“他们都是好人，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答案的，总有一天……”星草没有再问下去，她想起母亲留下的那条丝带，上面绣满了白色的血璎珞花，中间写着一句话：“记住，宝贝，我与你同在，直到世界的尽头。”心头不由得涌起阵阵温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