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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修炼一颗柔软心

如果说教育就是一场修行,那我们首先要修炼的,就应当是这颗柔软的心:柔软的心脉,柔软的心跳,柔软的心思,柔软的心怀,柔软的心地,柔软的心音……

教育就是一场“修行”

医生王田精通医道,但看着病人死去,仍然惧怕死神。一次出诊时,碰到一位云水僧,王田就向他请教:“什么叫禅?”云水僧说:“我不知道该怎样说,但如果你学会了禅,就不会怕死了。”云水僧还指引他去参访南隐禅师。

王田找到南隐,说明来意,请求禅师教导。

南隐说:“禅不难学。你身为医师,好好对待你的病人,那就是禅!”

王田似懂非懂。后来他又拜访了南隐两次,南隐总是说:“一位医生,不该把时间消磨在寺院里,快回去照顾你的病患!”

王田非常不解:这样的“禅”,怎能祛除怕死之心呢?他第四次参访时,就向禅师抱怨道:“有位云水僧告诉我,学会了禅就不会怕死。但是每次来,你总是要我回去照顾病患。这道理我也知道,但如果这就是所谓的禅,我以后就不必再来请教了。”

南隐笑笑说:“可能我对你太严格了,给你一个公案参究吧!”南隐要他回去参究“赵州无”的话头——关于狗子有没有佛性的问题。

王田于是开始苦参“赵州无”。两年后,将心得告诉南隐,答复是“尚未入禅境”。又参究一年半后,自觉心地澄明,疑惑逐渐消失——他悟到了那个“无”:他善待病人而不知其为善待,他自己也脱离了对生死的牵挂和顾虑。

最后,他再去叩见南隐,禅师微笑着说:“从忘我到无我,那就是禅心的显现。”按佛家的说法,人生即苦,解脱这苦,需要修行——通过修行,回到内心,在清明、澄澈的心境里,了解生命的真谛,求得生活的智慧,进而达至圆融、喜悦。

修行,其实就是“修心”,因为人生的烦恼、痛苦,都是从“心”而来的——不是旁人束缚了你,而是“心”束缚了你;不是外界给你的苦,而是“心”让你觉得苦。心在哪里?心在自己这里。所以,在禅者看来,心就是道场,心随己在,随时可修,“行住坐卧,无非是禅”。而在禅门里,像黄檗禅师开田、种菜,沩山禅师合酱、采茶,石霜禅师磨麦、筛米,临济禅师栽松、锄地,雪峰禅师砍柴、担水,等等,都是在参禅,都是在修行,正所谓“生活无处不功德,人间处处为道场”。

按南隐禅师的说法,医生照顾病患,就是参禅,自然可以说,教师教育学生,也是参禅,进而也可以说,教育,其实就是一场“修行”——在学校中,在教室里,在讲台上。

从表面看,修行是为了超脱外境的束缚,但其实质,我认为,就是让一个人不断地增长智慧和善心,不断成为更好的人,并因此有更美好的人生,这也正是教育的目的——培养“求真、向善、尚美”的一代代新人。

这样的目的,似乎高远,想想又觉得浅近。达成这样的目的,并不需要我们高蹈独卓,不食人间烟火,而只需像南隐禅师所说的那样,用心对待每个学生,认真做好每项工作。

曾有学僧问赵州从谂禅师:“有修行的人应该是什么样子呢?”赵州说:“我正在认真修行。”学僧感到奇怪:“连老师也要修行吗?”赵州说:“我也要穿衣吃饭呀!”学僧说:“这是日常琐事,我想知道什么叫修行。”赵州反问:“那你以为我每天都在做什么呢?”

同样是吃饭、睡觉,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境界和感受:禅师纯粹地进食、入睡,他们感受到的,就是禅境,是修行。而一般的人,吃饭时,很难感受到食物的甘美,睡觉时,很难感受到睡觉的香甜。如大珠慧海禅师所说:“他们吃饭时不肯吃饭,百种思索;睡觉时不肯睡觉,千般计较。”在慧海看来,这就是平常人不能悟道的原因。

听说白隐禅师在江户开讲《碧岩录》,峨山禅师便去参访,呈上自己的见解,谁知白隐说:“你从哪里得来的见解?许多臭气熏我!”便把峨山赶了出去。峨山不服,三次进去,三次被赶出。峨山想:我是得到高僧认可的,难道他看不出我有真悟?莫非是在考验我?就再次叩门:“前几次因为无知,触犯了老师,愿垂慈诲,我一定虚心纳受。”

白隐说:“你虽然学了一肚皮禅,但到生死岸头总无著力,如果要痛快平生,须再参‘只手之声’(即一只手所发出的声音)!”峨山便在白隐门下随侍四年,终于彻底开悟。

后来,峨山做了白隐的接班人。直到年事已高,他仍亲自晾晒被单。信徒看到后,觉得奇怪,便问:“禅师,您有那么多弟子,这些杂事还要您亲自做啊?”峨山说:“老年人不做这些杂事,那要做什么?”信徒说:“老年人可以修行呀!”峨山反问道:“你以为做杂事就不是修行?那佛陀为弟子穿针、煎药,又算什么呢?”

从学僧到禅师,峨山的经历,充分体现出教育的价值所在——在白隐的点拨下,他祛除了谬误,获得了正见,拥有了圆融的人生。因此,我认为,所谓教育不过就是陪伴和守护学生成长,影响和改变学生的发展方向——教师工作的全部意义,正在于此。

对教师而言,这种修行,除技术和能力层面外,还包括生命状态和精神境界,通过“修正行止”,完成生命的成长和精神的丰富。两千多年前,古希腊诗人品达曾说:“我不想生活得更多,只想生活得更充分。”我想,所谓“更充分”,就是永无止境,哪怕百尺竿头,也可再进一步。而更充分的生活,除有限的物质外,更多的是指无限丰富的心灵、无限敞亮的精神——只要愿意,我们总能寻找和发现更美好的状态、更高远的境界。

受弘一法师的影响,丰子恺的思想观念里,也有很深的佛禅意味。谈到人生境界,他有个很著名的“三层楼”的比方:

我以为人的生活,可以分作三层:一是物质生活,二是精神生活,三是灵魂生活。物质生活就是衣食。精神生活就是学术文艺。灵魂生活就是宗教。……懒得(或无力)走楼梯的,就住在第一层……高兴(或有力)走楼梯的,就爬上二层楼去玩玩……还有一种人,“人生欲”很强,脚力很大,对二层楼还不满足,就再走楼梯,爬上三层楼去。这就是宗教徒了。

在丰子恺看来,他的老师弘一法师,就是这样一层层登上去,最终到第三层的。而丰子恺自己,受老师的教导和影响,也力行“发上等愿,结中等缘,享下等福;择高处立,就平处坐,向宽处行”的戒律,并最终渐臻第三层的境界。

不过,对丰子恺所说的“宗教徒”,我更愿意理解为“宗教情怀”。

教育与佛教,颇有相似之处——都以“普度众生”(对教育而言,这个“生”,就是学生)为目标,以引人向上向善为己任。教师在很多方面,像先行得道的禅师,其主要职责就是接化学生。就此而言,教师应当有一些宗教情怀,或者说应当有教徒那样的情感和襟怀,如敬畏、慈悲、博爱、虔诚、执著……像这些东西,尽管有天生和本能的意味在,但是它们也可以在教育的过程中获得,或通过教育经验得到丰富和增强——这就需要我们以“修行”的心态,去面对,去追索。

就像南隐禅师所说的,医生照顾病患、救死扶伤,就是最好的修行,对教师而言,教育学生,“传道、授业、解惑”,就是最好的“修行”,教室、课堂和讲台,就是最好的“道场”——在具体的教育场景里,去关注和发现自己的内心,不断调整、修正自己的行为。这其实就是教师的成长和发展,用佛家的惯用词语就是“精进”:不断努力,向上向善。

曾听一位老教师说,教师是最能让人永远感觉年轻的职业。她说,你要是选择当工程师,成年累月接触到的,都是机器、数据和图纸,没有情感交流,你会觉得枯燥、乏味。如果选择当医生,成年累月和病人打交道,接触的大多是愁眉苦脸的人,心情总会感觉压抑,甚至恐惧——王田就是例子。只有当教师,每天都和孩子打交道,和朝气蓬勃的生命在一起,心情总是愉悦的。

“如果你能真正用心去对待他们,就会收获你意想不到的美好。”她深有感触地说。从她时常欢快、爽朗的笑声里,讲到学生时满心陶醉的神情里,我感觉到了她的真诚和幸福。

在禅门里,有“善知识”、“恶知识”之说。初接触,觉得奇怪,知识何来善恶?后来才知道,这两个词语,都指的是人——“善知识”是指有善性、有智慧的人,他们能引人离恶修善,而“恶知识”,就是说恶法、讲邪道,使人陷于邪路魔障的恶德者。

作为教师,只有不断“精进”,使自己成为“善知识”,才能更好地带着学生,在校园里一起“修行”。

师生的微笑就是天堂

当初,佛教里的造物者大梵天王,献给佛祖释迦牟尼一枝金色的优钵罗花,又以自己的身体为坐具,请佛祖登坛,为众生最后一次说法。

佛祖得道后的49年里,都以“说法”开示众生。但是这次,在灵山法会上,佛祖升座后,面对大众,居然没有说一句话。他只是用手举起那枝金色的优钵罗花,面露微笑,意态安详。法会上的“百万人天”,都面面相觑,茫然罔措,不知所以。只有佛祖的大弟子——金色头陀摩诃迦叶尊者破颜轻轻一笑。

佛祖知道迦叶已领悟到佛法真髓,便当众宣布:“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付嘱摩诃迦叶。”就是说,我有普照宇宙、包含万有的精深佛法,熄灭生死、超脱轮回的奥妙心法,能够摆脱一切虚假表相修成正果,其中妙处难以言说。我以观察智,以心传心,于教外别传一宗,现在传给摩诃迦叶。

然后,佛祖便把平素所用的金缕袈裟和钵盂,授予迦叶,以为证信。

禅宗,源于佛教,源于佛祖安详拈花、迦叶会心一笑的瞬间——“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禅宗后来一再强调、渲染的要素,在这里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所以,这则名为“拈花微笑”或“灵山一笑”的佛教故事,其实也是禅门第一公案。

灯火一般的禅,花朵一般的禅,被禅门传了一千多年的禅,便从这枝金色优钵罗花、从这会心破颜的微笑开始——诗意含蕴的开始,温暖美妙的开始,和谐默契的开始。没有机械的形式,没有语言的絮叨,没有反复的叮咛,只有心与心的相合、相契。

想象彼时,该是多么美好的“教育”场面:庄严的法会上,“百万人天”簇拥,期望听到佛祖最后的说法,气氛本是庄重、肃穆,充满敬仰和期待的。所以,当佛陀拈花,笑对众生时,大家只能暗自猜想其中的奥妙,“茫然罔措”;只有迦叶破颜微笑,心领神会——没有人能够说出佛祖拈花一瞬的用意,迦叶会心一笑的蕴涵。但我觉得,那一刻,他们似乎说了很多,甚至说了“万有”,说了全部。禅宗讲究“以心印心”,因为他们所传授的是智慧,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睿智的佛祖,聪明的迦叶,共同创造了教育史上绝妙的教学美。

我曾感叹,人与人之间,认识靠眼睛,交往靠心灵。交往、交流,在很多时候,都不需要“言语的承诺”。一个微笑,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足矣。心灵间传递的信息,无须更多媒介;而必须通过媒介传递的,或与心灵无关,或离心灵甚远——从教育的角度看,拈花微笑,既表明学生有了真切感悟和透彻理解,也表明师生间的幽然默契和心领神会。

有时我甚至觉得,教育不过就是为了师生彼此的微笑,为了那会心破颜的一刻。走进课堂,看见学生的微笑,我们会有愉悦之感。我们微笑着问好,微笑着讲课,下课或放学时微笑着与学生说“再见”——理想的教育,不就是这样的吗?

因此,我们的学校,应该是充满笑意的,我们的课堂,也应该是布满笑容的。求学的过程,原本快乐而美好。通过教育实现自己的价值,原本美好而快乐。最好的教育,原本应该如此愉悦、温润、写意。

这样的美好,要从教师开始,从教师的微笑开始。真诚的,甜美的,安详的,善意的,宁静的,发自内心的——这样的笑,才能向学生传达积极、乐观的情绪,递送友好、愉快的信息,同时也体现教师的信心和期望。西方有句谚语:“教师就是面带微笑的知识。”我时常想,一个教师,是否热爱职业,是否喜欢学生,首先会体现在他的脸上,体现在他面部肌肉的活跃程度上。

曾经有人对学生进行问卷调查,其中一个题目是:“你最不喜欢什么样的老师?”回答“不会笑的老师”的最多。这些年来,在学校行走,我见过很多不会笑的老师,见过很多看似苦大仇深的脸——他们的表情,严肃有余而微笑不足;他们的课堂,往往沉闷而压抑;他们的学生,往往痛苦而郁悒。

作为教师,只有基于爱和温情,基于理解和尊重,才能真正关注学生的感受,才能从心底贴近学生,做一个忠诚的倾听者、耐心的引导者、宽容的教育者——只有这样,教师才能从学生的眼睛里、表情里、状态里,观照出自己。学生露出迷恋、陶醉的目光,说明你叩动了他们的心扉;学生显得兴奋、激动,说明你调动了他们的积极性。如果学生表现得冷漠、无动于衷,说明他们可能对你的教学不感兴趣;如果学生愁眉不展,哀叹连连,那可能意味着他们遇到了麻烦和困难,需要你的帮助……

只有在这样的状态里,教师才会为学生的微笑感到欣慰,对自己的成就感到满足——学生的微笑,既是教师工作的镜子,也是对教师劳动的最好犒赏。我愿意相信,那样的微笑,最能体现彼此的心领神会;那样的微笑,也最能体现彼此的相契相谐。正因如此,教师应当时常微笑,态度温和,这样才可能让学生感觉亲近。而只有让学生觉得亲近,才可能让学生因“亲其师”而“信其道”。

有一位著名画家,在讲述他的成功经历时,谈到这样一件事:他读小学时,并不擅长画画,没有信心,也不喜欢。有一次上美术课,老师要求大家当堂画一幅画。画完以后,老师说:“大家现在把自己的作品摊开放在桌上,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我来欣赏每个人的作品。如果我摸了一下你的头,就说明你画得很棒。”就是那一次,他感到自己的头被老师轻轻地摸了摸,他激动不已,从此对画画充满信心,绘画的天赋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

他成名之后才知道,那堂课上,那位温和的老师,其实抚摸了全班所有同学的头。

关于微笑,我所知道的最滑稽的事,莫过于某地的一位校长公开要求老师“教会”学生微笑——笑,是每个人天生就会的,像呼吸和饮食一样。而这位校长的要求,充分说明这种本能的丧失。在低段孩子身上,我们似乎还能感受到些许微笑,越到高段,孩子就越不会笑:他们总是一本正经,板着脸,皱着眉。有时排练节目,尽管老师极力强调要表情自然,面带笑容,但那挤出的“笑”,往往都是干巴巴的、生硬的,与“自然”无关,更谈不上“会心”。

在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上,看到那2008张笑脸,我一直在想,要是征集广大教育者和受教育者的脸,会是什么情形呢?无尽的考试、分数,无尽的检查、评估,无尽的考核、督促,教育者老气横秋,受教育者未老先衰,神经紧张,内心浮躁,眼色迷茫,神情麻木。因此,夜深人静时,想到教育,我眼前总会出现一个个被太多的指标、任务、功利追赶着、催逼着的人,一张张焦灼、迷茫、冷漠的脸。泰戈尔说:“孩子的眼睛里找得到天堂。”今天的我们,在哪里才能找得到天堂?

正因如此,很多时候,我对教育的最大期待,不过就是师生发自内心的真诚微笑——像一朵朵花一样,绽放在课堂里,绽放在校园中,绽放在彼此最为重要的教育生活里。我一次次怀想起佛祖拈花的情形,怀想起这则温暖可人的公案——佛法也好,教育也罢,其实质都是修心、养心;而心领神会,应该是心灵间最完美的默契,破颜微笑,应该是教育教学中最和谐的篇章。

对“拈花微笑”,辞典的解说,除了出处、典故外,还有一句:“比喻心心相印。”

拈花微笑,心心相印,这是多么美好的解说,它将难以言表的“妙处”,那种悠然心会、默然相通的感觉,表达得别有意味。它将教育的本质描摹得活灵活现,教育最终所要达到的,就是这样的智慧传递和发现——微笑,是内心智慧的外在流露。微笑所表达的,就是一个人的自信、乐观、善良、从容、优雅、坚强……盛开在脸庞上的微笑,诉说着的,其实就是一个人对生活和世界的信心和希望。

有一首歌叫“让世界充满爱”,每次听到那温婉的旋律,我想到的都是:让学校充满微笑。因为,师生彼此微笑,就是最美好的教育天堂。

修炼一颗“柔软心”

永平道元禅师,是日本曹洞宗的开创者。他出身于贵族家庭,自幼受汉学教育。3岁丧父,8岁丧母,9岁有出尘之志。13岁剃发出家,参访日本临济宗的初祖荣西禅师求道。

可惜道元刚有所悟,荣西便溘然圆寂,道元便又跟随荣西的法嗣明全禅师参学。

为求得正法真经,1223年,道元与师父明全一起乘船,历经滚滚波涛,不避千难万险,入宋求法,遍访大德高僧,最终在曹洞宗传人、浙江天童山如净禅师座下参禅,“昼夜精勤,胁不沾席者将及两载”,得到禅师印可后,又“服勤四载,尽得洞上之道”。

6年后,道元回国。有人问他游学的感受,他说:“我通过这些年的学习和观察,真正领悟到了眼睛是横着长的,鼻子是竖着长的,所以我是空着双手回来的。”又有人问他究竟修到了什么,道元说:“别无所获,只修得一颗柔软心。”

不远千里,历时6年,永平道元在中国参禅修行,居然别无所获,只知道“眼横鼻直”的道理,“只修得一颗柔软心”,在常人看来,似乎得不偿失。但在禅者那里,这些才是最紧要的。眼横鼻直,心地柔软,从道理上说,非常简单,但要真正明白、悟到,殊不容易。

在我们的文化传统里,主流意识中,似乎更喜欢坚强、刚烈、勇敢。因此,在我们的心怀里,总有些坚硬、强悍,甚至狂躁、暴戾的东西,外界一旦触及,就会勃然爆发,似乎那就是刚强和英勇,是慷慨和壮烈。而在禅者那里,修行就是修心,修到最后的,大多是圆融、慈悲、柔软,似乎不如此,就难达正道。

我时常感觉,现在的教师,太过坚强、坚硬,而少了些柔和、柔软。仿佛一旦做了教师,就必须态度坚决、神情坚毅、性格坚定、意志坚贞,必须说一不二,令行禁止,违者重处。而且越是优秀的教师,越是如此——他们对学生,总是高标准,严要求,总是强调整齐划一,步调一致。很多时候,其严肃、严格、严苛,甚至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就像苏霍姆林斯基所说的“像监工那样有着一颗冷酷无情的心”。

就是那些原本温情款款、心地柔软的女教师,站上讲台,也往往变得泼辣、决绝,失却了女性应有的温婉、优雅——再大的困难,她们挺着,再多的委屈,她们忍着。她们让自己的那颗心,不断地强硬、冷漠,以维护自己“伟光正”的形象,维护那所谓的荣耀和尊严。我曾经为此感叹:在我们身边,可以看到很多“优秀教师”,但是很难看到几个“好教师”——所谓好,按我的理解,至少应该是神情温润、心怀柔软的。

那么,我们能不能够温润一些、柔软一些?

芙蓉灵训禅师在庐山归宗寺参学,有一天突然动了念头想下山,因此向归宗智常禅师辞行。归宗问道:“你要到哪里去?”灵训说:“回岭中去。”归宗说:“你在此参学多年,今天要走,我应该再为你说些佛法心要。等你整理好行李,再来找我吧。”

灵训整理好行李,便去见禅师。归宗招呼道:“到我面前来。”灵训依言前行,准备聆听师父最后的教诲。没想到,归宗只轻轻说道:“天气严寒,途中善自珍重。”便再无多话——多么平淡的一句叮嘱,多么柔软的一腔情怀,却让灵训因此彻悟,“顿忘前解”。归宗所说的“佛法心要”,其实就是佛的慈悲心、怜悯心、柔软心,或者说禅心。而正是这样的禅心,让灵训彻骨彻髓地认识到:自家的“本来面目”,需要自己“善自珍重”。

按我的理解,永平道元禅师所说的“柔软心”,应该包括谦卑、善良、接纳、承忍、悲悯、不执著、能包容、善妥协、能退让——这既是习性,也是情怀,更是精神。我们笑,我们哭,我们快乐,我们悲伤,我们幸福,我们痛苦,都是因为我们有一颗“柔软心”。

而作为教师,如果能有这样的“柔软心”,我们就不会偏见、固执,不会暴怒、狂躁,不会莫名地大光其火。如果能有这样的“柔软心”,我们或许就能更接近学生的心灵,感觉到他们的心跳和体温,最终与他们“心心相印”。

一个朋友曾经讲述过这样一件事:某一次,面对学生的淘气和调皮,她居然在讲台上无所顾忌地哭了起来,双眼红红,泪水直流。“就是那样,突然就控制不住了。”她说。但正是这哭、这泪,震撼了学生——他们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让老师失望、伤心了;他们发自内心地后悔,所以也和老师一样哭了。他们或抽泣,或哽咽,说:“老师,对不起,我们再也不犯这样的错误了。”朋友说,从那以后,班上的孩子真的有了很大的变化,那些令人烦乱、狂躁的现象消失了,孩子们似乎被她的泪水感化、净化、软化了一般。

禅门里也有这样的故事——日本的空也禅师外出弘法,行走到一处山林时,突然窜出一伙土匪,拿着刀剑向他索取“买路钱”。禅师看看他们,不觉黯然掉泪。土匪头子哈哈大笑:“真是一个胆小的出家人!”

“你们不要以为我流泪是害怕。作为出家人,对于生死,我早已置之度外。”空也禅师望着他们,平静地说,“我只是想到,你们身强力壮,不为社会工作,不为大众服务,却在此打家劫舍;我只是想到,你们所犯的罪过,不仅国法、道德难容,将来还要堕入地狱,遭受更多磨难——我是为你们而感到伤心落泪的!”

没想到,土匪们听了,竟然抛下了蛮横、贪婪之心,齐跪地上,要皈依到空也禅师门下。

实际上,这种柔软,看似脆弱,实则刚强——老子说“上善若水”,水的最大美德,就是柔弱,“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也”。我们也都知道弱者更容易得到同情的道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样的柔弱和柔软,往往更容易赢得人心,赢得道义,赢得更广泛的帮助。

我第一次接触到“柔软心”,是在林清玄的文章里。他认为,在人世间,最要紧的是,使我们自己有一颗柔软的心:“唯其柔软,我们才能敏感;唯其柔软,我们才能包容;唯其柔软,我们才能精致;也唯其柔软,我们才能超拔自我,在受伤的时候甚至能包容我们的伤口。”读到这些话语,我不禁想起丰子恺的画,心里莫名地涌起温情和慈悲。

由于年龄所限,我们的学生,往往很难体察出教师严厉说教背后的深刻,而更容易感受到“老师叫我发言了”、“老师给我批了一百分”、“老师对我笑了”之类的“显在的温情”。他们更容易感受到的是:生病吃药时,你递给他的那杯水的温度;头发被雨淋湿后,你递给他的那条毛巾的温暖。在离开学校后,事隔多年,他们所能想起的,大多不是你传授的某个知识点、强调的某条纪律、罗列的某项要求,而往往是你温和的声音、温煦的目光、温情的笑容——回想我们自己的经历,不正是如此吗?

佛门有句话:“菩萨心肠,霹雳手段。”尽管霹雳也是一种手段,但毕竟是一剂猛药,能不用的时候,尽量不用;有时,文火慢炖,效果可能会更好。

一个学生告诉我,高三临近毕业时,每到下午,总是忍不住要睡觉。老师没有采取“霹雳”手段,而是给他泡了一杯茶,让他提神。两节课后,他忍不住又睡着了,老师给他泡了第二杯茶。他说,那天下午,老师一共给他泡了三杯茶,一次比一次浓,让他既感动,又羞愧,于是痛下决心,要和自己的瞌睡作斗争。

在那三杯茶里,我看到一种柔软的力量,美好教育的力量。

的确有很多东西,需要我们教师去忍耐和担当,用坚强的意志去承受,用冷静的头脑去思考,用理性的态度去面对。但是,教育的质地应该是温润、温情的,教育的情怀应该是柔婉、柔软的。有人说,做教师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我认为,做教师,最好是豆腐嘴,豆腐心。一个真正的好教师,意志可以越来越坚强,心地却应该越来越柔软。

只是,要让心灵始终保有这样柔软的质地,殊非易事。就像老子说的:“柔之胜刚,弱之胜强,天下莫弗知也,而莫能行也。”大家都知道,却没有多少人能够做到。道元禅师修道经年,才让心地柔软,更何况我们?过去我一直喜欢说“将心比心,人心同然”,也许这仍是苛求,难以做到,那么,我们能不能慢慢期许自己,有一颗渐渐柔软的心?

如果说教育就是一场修行,那我们首先要修炼的,就应当是这颗柔软的心:柔软的心脉,柔软的心跳,柔软的心思,柔软的心怀,柔软的心地,柔软的心音……

如何使一颗心免于哀伤

日本的安养禅尼在夜半睡觉时,被小偷拿走了唯一的一床棉被,没办法,她只好用纸盖在身上取暖。

小偷在惊慌间,被负责巡夜的弟子撞见,仓皇失措,只好将偷到手的棉被丢下逃走。弟子捡起棉被,送回师父房间。

此时,安养禅尼正缩着身子,直哆嗦,但是,当她看到被送回的棉被时,赶忙说:“这条棉被不是被小偷拿走了吗?怎么又送回来了?既然小偷拿去了,就是他的东西,赶快去还给他。”

在师父的百般催促下,弟子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逃得很远的小偷找到,表明师父的心意后,坚持把棉被还给他。

小偷被感动了,特地跑回寺院向安养禅尼忏悔,从此改邪归正。

有不少禅门故事,发生在禅师与小偷之间。除著名的良宽禅师,这里的安养禅尼,在七里禅师、残梦禅师等人身上,也都曾发生过护贼、度贼的故事。而日本的清九郎禅师,在遇到邻村人偷东西时,见小偷一次扛着两袋米,居然说:“你拿得动吗?要不这样,今天就拿一袋。我把这一袋卖了,你明天晚上来拿钱吧。”第二天晚上,小偷去了,清九郎果然在等着,准备给他钱。这个人从此再也没偷过东西。

在这些故事里,禅师都有一种博大的胸襟,对小偷都有一种悲悯的情怀,而且几乎都使小偷开启善心、弃恶从良、改邪归正,甚至皈依佛门。这与佛家一直倡持的“慈航普度”精神是一脉相承的。佛陀曾经割肉喂鹰,舍身饲虎,其柔心慈肠,让人感动。

其实细想,这些到禅院寺庙作案的小偷,恐怕大多也是穷疯了,逼急了,不得已而为之。因为禅院寺庙,自古就是清修之地,按佛教规矩,是不能聚敛钱财的。佛祖当年就以托钵化缘出道。直到今天,在东南亚,仍然有许多僧人以乞食为生。相比我们身边,那些开宝马奔驰、有无量资产的富豪方丈,真有霄壤之别——那些小偷,如果不是实在没法过,怕也不忍心向这里下手。或许正因如此,禅师们才会那样同情、体谅小偷。

换句话说,禅师们是“因为懂得,所以慈悲”——这是一种爱,没有挑选的爱,博大无私的爱。而爱可以改变一切,征服一切,无论人心还是世界。

说到教育或教师,总避不开这个“爱”字。我特别喜欢《圣经·哥林多前书》里说的:“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这样的宗教情怀,在我等凡夫俗子看来,虽不能至,但不妨心存一念,并努力让自己尽可能地多一点点爱。

曾经有人问美国盲人作家海伦·凯勒,谁对她的人生影响最大。她说,是她的老师安妮·沙利文。沙利文听了,纠正说:“不,对你、对我的人生影响最大的,是蒂尼斯伯利克福利院的那位清洁女工!”

原来,沙利文年幼时,因患严重眼疾,脾气暴躁,被关进那个福利院的笼子里。一位清洁女工,因为同情,经常钻进笼子去安抚她、关照她。沙利文的心灵,因此慢慢康复。离开福利院后,她选择做了一名教师,而她教的第一个学生,就是海伦·凯勒。

教育的影响力能有多大?一个教师究竟能改变什么?对学生而言,教师究竟意味着什么?这些问题,很难定量描述。不过我们可以假设:如果海伦没有遇到沙利文,如果沙利文没有得到清洁女工的安抚和关怀,那个伟大的盲人作家,可能就不会出现!

有时觉得,社会人群之间,就像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一样,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恨——社会的善恶美丑,其来有自,而教育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教师的一句温暖的话,一个鼓励的眼神,一句善意的提醒,可能就是一位伟人的肇始;而教师一个无意的举动,一次冷漠的表情,一项轻率的行为,也可能成为一个混世魔王的发端!

因此,一个教师的价值,不在于他是否优秀,得过多少荣誉,有多高的声望,而在于他如何对待和教育他的学生,特别是那些需要关心和帮助、需要点化和引领的困难学生。有时我甚至觉得,挽救一个受伤的、落后的孩子,比教育一个优秀的孩子,更能显示教育的真正意义。因为,让优秀的孩子更优秀,只是锦上添花,而把落后的孩子教育好,让受伤的孩子得到安慰,却是雪中送炭。这样的安慰和鼓励,这样的挽救和度化,才是教育价值的最好体现。因为,它能使美好的心免于哀伤,使哀伤的心免于破碎。

我特别喜欢美国诗人艾米莉·狄金森的一首小诗——

假如我能使一颗心免于忧伤,

我就没有虚度此生。

假如我能使痛苦的生命有所慰藉,

在酸辛中获得温情,

或是让一只昏厥的知更鸟重新回到窝中,

我就没有虚度此生。

所有阅读,都是借他人的酒杯,浇自己的“块垒”——我们如何不虚此生?作为教师,我们所能做的,或许只是狄金森说的这些琐屑小事:帮助迷途的鸟儿回到巢里,解除一个人的痛苦,或者更微弱,“使一颗心免于忧伤”。但这些正是教师的责任:不只传授知识,更要关爱生命,呵护心灵,这样的教育才是真正切近人性的。

韩国的相国黄喜微服出访,路过一片农田时,看见一位农夫正驾着两头牛耕地,便大声问农夫:“你这两头牛,哪一头更棒?”农夫看着他,一言不发。等耕到地头,牛到一旁吃草,农夫才走过来,附在黄喜耳边,轻轻地说:“告诉你吧,边上的那头牛更好一些。”

黄喜很奇怪,问他:“你干吗用这么小的声音说话?”

农夫答道:“牛虽然是牲畜,但心和人是一样的。我要是大声地说这头牛好,那头牛不好,它们就能从我的眼神、手势、声音中,分辨出我的评论和偏好,那头虽然尽了力但还不够优秀的牛,心里会难过的……”

每次想起这故事,就不禁怦然心动。那样粗糙的农夫,却能有如此细腻的温情;而且,他所面对的,只是两头牛而已——作为教师,该以怎样的态度和方式去对待孩子,才不至于让他们的心,因痛苦而哀伤,因哀伤而破碎?要知道,无论多么聪明的牛,它的心也不会比孩子的心更纤细、更柔弱、更敏感。

有一位老师,在接手新班后,发现一个女孩从来不笑,上课时总是低着头,下课后要么呆在座位上,要么孤零零地站在窗前,离人群远远的。老师了解到,孩子的父母两年前被捕入狱,她一直跟祖父母生活。因为父母的缘故,她时常受到冷眼与嘲弄,性格变得孤僻、胆怯。老师读懂了她的忧伤和苦恼后,专门设计了一个“密令传递”的游戏——老师悄悄对一个学生说一句话,让学生一个个悄悄地传下去,直到最后一个同学向全班大声宣读“密令”。

老师特意让女孩作为第一个传令人。老师凑在女孩的耳边,缓慢而清晰地说出“密令”,女孩的脸一下子红了。她望着老师,泪珠在眼眶里闪动。老师微笑着点头,示意她开始游戏。她转过身去,悄悄告诉第二个学生,第二个告诉第三个……

在这个过程中,女孩一直微笑着,紧张而激动。终于传到了最后一个学生,老师让他走到前面来,轻轻握住那个女孩的手,向大家宣布“密令”:“真希望你是我的好妹妹!”——教室里先是一片静寂,之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女孩泪流满面,却笑靥如花。

从那以后,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仅非常合群,对每个同学都很友善,那原本冰冷的小脸上,也时常开满微笑的花朵,大家都叫她“快乐的小天鹅”。

“如果我能使一颗心免于忧伤,我就没有虚度此生。”或许,在陪伴孩子行走和成长的路上,我们这些老师,也可以有这样温暖的感觉,可以有这样美好的执念吧。我甚至觉得,如果你能使一颗心免于忧伤,如果你能使学生面朝阳光、积极向上,如果你能得到学生的信任和依恋,那么在学生心里,你就是一个好教师,一个真正的优秀教师!

同情的“福音书”

德山禅师晚年时,有时会淌着鼻涕,悠闲地坐在围炉旁与客人聊天,有时还会拉着客人,到庭院中铲雪填井——井永远也不可能被雪填满,但他仍孜孜不倦地做着。

他还时常塞钱给一个被所有人唾弃的青年。有人提醒他说:“那是个有名的浪荡子。他盗用过公款。他父亲的钱何止千万,都被他花天酒地挥霍了。最终他被父亲逐出家门,送进监牢。出狱后无家可归,他只好住到寺里。他时常向人借钱,还不起钱就跑到别处避债。他甚至连在寺中养病的人的衣物、金钱,也要偷取。”

“资助这种人,还不如把钱丢到井里。”提醒的人说。

德山不停地点头称是,但一如既往地帮助那个年轻人。大家非常不解。

德山说:“他是个好人,有朝一日一定会变好的。如果我不照顾他,他就永远没有回头的机会。在老鼠出入的地方放些米饭,被喂饱的老鼠就不会乱咬东西。同样的道理,我给他一些钱,他有了钱就会少做坏事。”

这则故事,出自日本学者宇井伯寿所著的《禅宗史研究》。不过,这本书我没看到,故事转自郭旭东的《心莲百合文化故事汇编》。

佛家禅门里,总有些具有悲悯情怀的异人、痴人,德山算一个。佛教发源地的“圣雄”甘地,也算一个——有一次,甘地看见一只蝎子在池塘里挣扎着,很快就要被淹死了,情急之下,就用手将它捞了起来。谁知,蝎子恩将仇报,狠狠地蜇了他一下。甘地手一松,蝎子又掉进水里,甘地又伸手去救它起来。旁人大惑不解。甘地却说:“蝎子咬人是它的天性,而我救它,是我的天性。如此而已。”

在这则“铲雪填井”的公案里,德山所做的是否属于教育,姑且不议。其行为的最终效果如何,是否如其他公案那样,有皆大欢喜的结局,无可查考。不过,故事本身的意味,让我想到“同情”之于教育的意义。

“对不幸的人寄予同情,是一种德行。”这是意大利作家、《十日谈》的作者薄伽丘的话。尼采认为,同情是一切道德的基准。就是说,一个人只有具备了同情心,才可能有道德体系的构建,如同修房子要首先打地基一样。或许正因如此,美国教育学家威廉·贝内特,才会在他的《美德书》里,在列举那些经典的、不会随时代变迁而消逝的永恒美德时,把“同情”列为首位,其后依次是责任、友谊、工作、勇气、毅力、诚实、忠诚、自律。

同情,不是怜悯,不是居高临下的施舍和给予。同情是从自身本心出发,对他人苦难的深切恻隐和担忧。孟子曾打过一个比方:“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看见小孩子将要掉进井里,每个人都会担心、害怕、同情——同情就是对不如自己的弱者、处于困境的他人,发自内心的一种歉疚和不安。

教育,其实就是成年人与未成年人的交往和交流。前者强大,后者弱小;前者经验丰富,后者内心简单。要完成这种交往和交流,需要教育者以同情心为基础,站在对方的立场,去体会和感受,去亲近和理解——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懂得学生的言行,理解学生的需求,才不至于时时处处都以成年人的标准,去衡量、约束和要求他们。

记得,刚开始教书时,我也曾尽量公平地对待学生,但到底还是忍不住,对成绩好的,多了些“青眼”,对纪律差的,多了些“白眼”,对考试成绩糟糕的,更少不得批评、指责,甚至气急败坏地讥讽、奚落。三五回下来,弄得学生累,自己更累。直到有一天,跟一位同事交流,那同事说不上优秀,但很敬业,对学生非常友善。他告诉我:那些成绩差的孩子,其实更让人佩服,也更值得我们同情。

“你想想,他们每天把英语听成‘外语’,把电流电压、分子原子、函数抛物线,也听成‘外语’,甚至把‘之乎者也’,都听成‘外语’,该多么可怜。可他们仍然要做出一副‘积极向上’的样子,仍然要假装虔诚地听我们口若悬河的‘念经布道’。”他说,“每天七八节课,一学期下来多少节课?一年下来多少节课?对他们来说,那些都是‘天书’,都是味同嚼蜡的东西,但是他们还得坚持,还得忍耐,你说他们容易吗?”

听着他的感叹,我暗自惭愧——人都有向上、向善的心,那些表现差的孩子也有,但在学习面前、在成绩面前,他们又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面对这种状况,谁都会难受,可是谁能真正理解他们?没有谁愿意当差生,但他们不得不当,他们容易吗?

同事的那番话,我至今依然记得。他改变了我的教育观念和态度,改变了我看问题的角度和方向。很多时候,对待差生,我们似乎更容易“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但我们没有想到,理解多一点,同情多一点,也许我们就会更人道一点,更人性化一点。

一个好的教育者,应该有同情心并懂得同情孩子。一种好的教育,应该让孩子具备最起码的同情心。而在现实里,我们时常看到,总有那样的老师,经常与学生对立,因学生的某些言语、行为而恼羞成怒,甚至大打出手。其原因,除个人经验和能力外,我以为,是他们不能同情学生,不能在同情的基础上,去引导、教育学生。

当然,这或许与时代和社会有关。当老人倒地究竟扶不扶都需要讨论,需要有关部门出台“技术指南”的时候,同情,似乎成了堂吉诃德那样可笑的东西,甚至可能为自己带来不幸和灾难。而我们的教育,一味强调质量,强调成绩,所谓教得好、学得好,其最终体现,不过就是升学率和考试成绩。在这种情形下,要教育者有同情心,对孩子进行同情教育,的确有些强人所难。但是我们应当明白,一个人没有同情心,其心肠会是冷硬的;一个社会没有同情心,人与人之间就会变得冷漠。这样的状况,不会是真正有良知的教育者所愿意看见的。

前段时间,与朋友王蓉芳在QQ上交流。她在邻县的一所农村中学教书。她感叹:很多时候,我为学生的处境感到难受和愧疚,但又毫无办法。我说:至少你可以同情他们,同情也是力量。她说:同情,不能让他们获得真正意义上的片刻轻松。我说:你的同情,至少可以让他们感觉到,这世界并非毫无温情……

温情,很简单的一个词语,但有时候,它甚至成为我们在这荒凉的世间活着,并能坚持活下去的重要支撑。而一些厌世轻生者,就是因为在自己的生活里,再也感受不到温情,感受不到温暖,才最终抛弃这个世界,放弃自己的生命。

有一个年轻人,因犯重罪被判终身监禁,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在准备自行了断前,他回想二十多年的生活,居然想不起谁曾对他说过一句温暖的话。他想:只要能找到一句,我就不死,我就要为这句话活下去。

快要绝望的时候,他终于想起半句略觉安慰的话——读中学时的一堂美术课上,当他将一幅恶作剧的涂鸦之作交上去时,那个美术老师说:“你在画些什么呀?不过,色彩倒是很漂亮。”就是那个老师随口而出的“半句”温情的话,成了他心灵的支撑。他因此活了下来,并通过减刑提前出狱。后来,他成了一个颇有影响力的作家。

“爱在左,同情在右。走在生命路的两旁,随时撒种,随时开花,将这一径长途点缀得香花弥漫,使穿枝拂叶的行人,踏着荆棘,不觉得痛苦,有泪可落,却不是悲凉。”冰心老人的这段话,让人每每念及,都感慨不已。爱和同情,构成我们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温情和温暖。

英国作家E.V.卢卡斯描述过一所特别的学校。在那里,他看到有个学生要人搀着走,好像瞎了;另一个学生夹着柺杖,在窗口看别人走动,好像是个跛子——其实,这些孩子都不瞎、不跛,只是学校要他们某一天扮盲人,某一天扮跛子。“为了使这些幼稚心灵能够真正理解和同情疾苦、不幸,我们必须使他们实际参加进去。”校长说。

因此,那所学校的学生,每期都要过一个盲日、一个瘸日、一个聋日、一个哑日和一个残废日。校长说,只有自己是“残疾人”,才会对残疾有真切的感受;只有建立在真切感受的基础上,孩子面对真正的残疾人时,才能从人性的角度,平等地帮助他们、关爱他们。卢卡斯跟那个“瞎子”学生交谈,学生说做盲人最苦,她将来照应盲人会特别小心。

这才是真正的教育,这才是真正的教育者——知识可以传授,但情感必须体验。只有相同的情感,相近的经历,相似的体验,才会有真切的同情。

也许,很多时候,我们的同情的确不能解决根本的问题。就像德山禅师,明知道铲雪填井不可能将井填满,大家都告诉他,与其给那个浪荡子钱,不如把钱丢到井里,他仍孜孜不倦地填,一如既往地给。他也许没办法彻底改变浪荡子的生活,但是能够让浪荡子不做或少做坏事——这不是教育的全部,但它是教育的起点。

在这物质丰盈而温情贫瘠的荒凉时代,同情,是我们能送给孩子的最好的“福音书”,同情,也是我们的孩子,将来能够带给这个残缺世界的最好的“福音书”。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日本的大愚良宽禅师,一直住在山脚下一座简陋的茅棚里,生活过得朴素而贫寒。

有一天晚上,他行脚归去,发现小偷正在光顾他的茅庐。但他知道,小偷不可能找到任何财物,便脱下自己的外衣,站在门口等待。

小偷出来后看到禅师,惊慌间却听禅师说:“我的朋友,你走大老远的山路来探望我,总不能让你空手而归呀!夜深了,带上这件衣服避寒吧!”说着就把衣服披到小偷身上。

小偷满脸羞愧,低着头慌慌张张地走了。

看着月光下小偷的身影,禅师无限感慨地说:“可怜的人,但愿我能把这美丽的月亮也送给他!”

第二天,禅师刚睁开眼睛,就看到他送给小偷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门口。禅师高兴地说:“我终于送了他一轮明月!”

第一次读到这则故事,就感慨联翩。想得最多的,是“慈悲”二字——这简直就是佛教的标志。“我佛慈悲”这四个字,在佛教里,时常联袂而出。佛家还有“大慈大悲”之说,按《无量寿经》的解说,就是“以无缘慈,摄诸众生”,以无缘无故的大悲心、大爱心度化一切众生。《妙法莲花经》里也说:“大慈大悲,常无懈倦,恒求善事,利益一切。”

禅是佛教的一宗,自然也承继了这种特质。尤其是那些得道的高僧大德,其宽宏体谅的悲悯,常让人不由得想起“感伤之情,慈悲之怀”。就像这则故事里的大愚良宽禅师,他对小偷的那一怀慈悲,那发自内心的体谅与同情,真是令人感动。

日本的盘珪永琢禅师圆寂后,一位住在寺院旁的盲人感叹:“我虽是瞎子,看不到对方的面孔,却能从对方说话的音声,判断他的性格……在我所有体会中,盘珪禅师对人说话的声气,始终是真诚无伪的。每当他向人宣示快慰之情时,我只听到快慰的声气;而当他向人一吐愁肠时,我只听到愁苦的声气。那种声气,完全是从他的佛心中流露出来的。”

这样的“声气”,这样的“佛心”,会让人觉得多么踏实、温暖。

理想的教育,也应该如是:湿润,良善,慈爱,悲悯。

看到一个小女孩把学校花房里最大的一朵玫瑰花摘下,准备拿走,老师并没有厉声呵斥或训责,而是蹲下身去,拉着女孩的手,微笑着问:“你能告诉我,这朵花拿去做什么吗?”女孩说:“妈妈病得很重,她看不到这朵最美丽的花,我想把它带回去给妈妈看一眼,再还回来。”老师被孩子的话深深打动,又摘下两朵玫瑰送给女孩:“这朵是送给你的,因为你有一颗美丽善良的心;这朵是送给你妈妈的,感谢她养育了你这样的好孩子。”

这位老师,就是我们熟知的苏霍姆林斯基。

刚刚从教时,我听说过一则故事:有个孩子学习不太好,又怕同学说他笨,上课总是积极地举手,但被老师抽到又回答不出来。为此他自卑而压抑。老师知道后,便跟他秘密约定:如果回答不出,就举右手;如果能回答出,就高高地举起左手。每当孩子高举左手的时候,教师就让他起来回答问题,每次他都能准确回答,赢得师生的肯定。那孩子因此信心大增,慢慢地,他高举左手的时候越来越多,他的学习状态和成绩也越来越好。

这位老师的做法,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并引发了我的许多思考,关于教育,关于教师的慈悲之心的思考。

何为慈悲之心?简单地说,就是慈爱和悲悯之心。而在佛家那里,它还意味着帮助众生拔除痛苦、灾厄,得到愉悦和快乐。当代佛门泰斗、临济宗第四十四代传人释本焕长老说,“慈悲”就是一种爱,但不是俗世儿女情长的爱,而是仁慈博爱——“仁慈济物,博爱利生”。这是佛道之本,也是“教道”之根。

尽管我知道,教育不是万能的,但至少应该尊重和敬畏每一个生命;作为教育者,至少应该有发自内心的悲悯情怀。只有这样,我们才能靠近孩子,温暖孩子;只有这样,教育才会真正渗透到孩子的血液和生命里。

张文质先生曾说,教育是中年人的事业。我非常喜欢这个说法。人到中年,就会更深刻地感觉到生命的意义和价值。中年教师,一般而言,都已为人父母,都感受到了生命的艰辛和不易。在从事教育时,他们自然会融入自己养儿育女的经验和情怀,用父母般的悲悯和怜爱去理解学生、体谅学生。这种理解和体谅,会让他们更加宽怀,更加悯忍,甚至更加慈爱——很多时候,我们是在养育孩子的过程中,才学会了真正地爱。

我的朋友,城郊结合部一所学校的老师胥晓芸就曾谈到,她在做了母亲后面对学生的感受:

看到撒谎的孩子,我就会想,是不是父母没有给予他足够的信任,而让他今天不敢说实话;看到字写得差的孩子,我就会想,是不是小时候妈妈让他活动的时间太少,影响了手指的发育;看到没有完成作业的孩子,我就会想,昨晚的作业是不是太多了,家长是不是没在他身边,他究竟是哪里不会做。

再也舍不得给孩子布置太多作业,因为担心他们的眼睛,担心他们的身体;舍不得批评上课答问结结巴巴、错误百出的孩子,因为我知道他和我女儿一样,非常想展现出最好的自己;也不再因为孩子的小错就请来家长,训完孩子又数落大人,因为我相信每个孩子都是父母的珍宝,每个父母都和我一样,恨不得做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妈妈。

胥老师这番将心比心的感受,这种“舍不得”,让我想到佛经里说的“一切男子是我父,一切女人是我母”。作为教师,即便不能像佛那样,视一切孩子为自己的子女,但也应该有这样的“柔软之心”、“慈悲之心”、“仁爱之心”。

可惜的是,现在的教育,强硬心取代了柔软心,功利心取代了慈悲心,冷漠心取代了仁爱心——教师缺乏柔软、慈悲、仁爱之心,孩子的心地里,自然也难以生出柔软、慈悲、仁爱的情怀来。尽管他们原本是纯真的、良善的、温润的。

《人民教育》杂志刊载过一篇文章《不想再见一面的老师》——“我”和同学路遇当年的语文老师,“我”忙着打招呼,同学却闪到一边,装作不认识。问他为什么,同学沉默片刻,低沉地说:“我不想再见到他!”

原来,小学四年级时,同学曾在一篇作文里,说他父亲“是一名小学教师”,而那位老师用红色钢笔,在“教师”前面添上了“代课”二字。“这猩红色的两个字让我一阵眩晕,心里像做错了什么似的,非常难过。”同学说,父亲一直是他的骄傲,他也一直为父亲是教师而自豪。但是,语文老师那刺眼的两个字,让他的骄傲变成了耻辱。

“所以,我不愿见到他,说不上恨,但就是不想再见到他!”那个同学说。

对一篇作文而言,“代课”二字真的就那么重要?也许那个老师的确严谨、认真,但实在不够智慧,缺乏慈悲之心。他也许没想到,那两个字给孩子造成了多么可怕的阴影,几十年的光阴之水,也无法将其冲刷干净。而事隔多年,学生对他的态度,似乎也正是他当年行为的回报和“投影”——从这个意义上说,教育其实就是播种,把教师所具有的东西,播撒在孩子的心地上;你播撒下什么样的种子,就会长出什么样的苗来。

曾读过一篇文章:南方某地的一个小学,四年级的孩子即将开始数学考试,同学们忽然发现,班里数学成绩最棒的女孩没来考试。正奇怪时,老师说那女孩的爷爷去世了。同学们听后一片欢呼,兴奋得又是敲桌子又是跺脚。他们一直觉得,之所以她每次数学考第一,是因为她爷爷是数学教授,现在她爷爷死了,他们终于有机会超过她了。

孩子们幸灾乐祸的“兴奋”,让我觉得非常后怕:如果一个人对分数的追求超越了对生命的敬畏,还有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做不出来?如果我们的教育最终培养出来的,就是这样的学生,我们还能对明天抱什么期望?而面对这样的状况,作为教师,我们又该作何感想?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面对稚善的孩子,面对他们纯洁的心灵,让自己始终保有良善之心、仁爱之心、慈悲之心,应当是教师修炼的头等大事——教师没有良善,教育就不会有温润;教师没有仁爱,教育就不会有温暖;教师没有慈悲,教育就不会有温情。

如果一个民族,在教师脸上都看不到慈爱、悲悯,就像在学生脸上看不到活泼、天真一样,那将非常可怕,也非常可悲。

就像载歌载舞的水

大愚良宽禅师年老的时候,家乡捎来消息,说他的外甥不务正业,成天吃喝玩乐,快要倾家荡产了,家乡父老希望禅师能大发慈悲救救外甥,劝他回头是岸,重新做人。

得知此情,良宽不辞辛苦,不顾年高,走了三天路程,回到久违的家乡。外甥见到多年不见的舅舅回来,十分高兴,恳请他在家留宿。

良宽禅坐了一夜,什么话也没说。外甥惴惴不安,不知道舅舅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第二天清晨,良宽准备告辞离去,坐在床边穿鞋,两手一直发抖,始终系不好草鞋的绳带,就对外甥说道:“我想我真是老了,可否请你帮我把鞋带系上?”

外甥帮他系好鞋带。良宽慈祥地对外甥说:“谢谢你了,还是年轻好啊。你看,人老了就一点用都没有。你好好保重自己,趁年轻的时候,把该做的事情做好。”

说完,良宽头也不回地走了,对于外甥的放荡生活没有一句责备。但从此以后,他的外甥再也不过花天酒地的浪荡生活了,而开始洗心革面,奋发向上。

一说到教师,我们就会想起“诲人不倦”。“生命不息,说话不止”,似乎成了教育者的经典形象。而其间透出的辛勤、专注、尽职、尽责,似乎也总是让人钦敬。而一提及教育,我们也往往理解为“直奔主题”的批评、说教,摆事实,讲道理,或苦口婆心,或疾言厉声,或和颜悦色,或“电闪雷鸣”。

读了这则公案,对教师和教育,我有了新的体认。

良宽禅师走了三天路,回家的目的就是要教育、劝导外甥浪子回头,改邪归正。但是,我们并没有看到任何批评、责备。一声“谢谢”,一个对比,一点勉励,仅此而已,外甥却由此幡然醒悟,洗心革面。

禅门教育,方法林林总总,或当头棒喝,或反诘追问,或有无不定,或含蓄暗示,但一个基本的原则就是“不说破”,一说破便成了“口头禅”,于人毫无益处。正如圣寿聪禅师所说:“道不可告,告即不得。”不可告,不说破,其用意在于让参禅者自悟自得。自得的才是最有用的。如孟子所说:“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原。”

事实上,最好的教育总是不动声色、不露痕迹的。苏霍姆林斯基曾说:“如果孩子们没有觉察到你给他们讲的事情是专门为了教育他们,那么,你的谈话将会产生更好的效果。”真正成功的教育,莫不是让孩子在不知不觉中获得感悟的。所以,苏霍姆林斯基又说:“任何一种教育现象,孩子在其中越少感觉到教育者的意图,它的教育效果就越大。”他甚至把这看成所有教育技巧的核心,通向孩子心灵之路的基础。

卡耐基是美国著名的成功学家,也是一位演讲大师。有一次演讲后,他刚回到办公室,秘书莫莉小姐就笑盈盈地迎上来问:“卡耐基先生,演讲成功吗?”卡耐基说:“非常成功,掌声四起。”莫莉由衷地笑着说:“祝贺你。”

卡耐基说:“莫莉,你知道吗?我今天去给人家讲的是‘如何摆脱忧郁,创造和谐’,我从公文袋里取出讲稿,刚一开口,下面便哄堂大笑。”

莫莉说:“那一定是你讲得太精彩了。”

“的确精彩,我读的是一段如何让奶牛产奶的新闻。”卡耐基说着将手中的材料递给莫莉。莫莉的脸刷地红了,喃喃地说:“昨天我太粗心了,卡耐基先生,这不会让您丢脸吧。”

“当然没有,你这样做使我自由发挥得更好,还得谢谢你呢!”卡耐基说。从此以后,莫莉再没有出现过因粗心而造成的失误。

面对秘书的失误,卡耐基不仅没有批评、指责、埋怨,反而是真诚地感谢,而在感谢的同时,以委婉含蓄的方式来暗示、提醒她。这既尊重了对方,也让对方感觉到自己的宽容,这种“无声的批评”,不是引来对方的抵触,而是唤起对方心中的歉疚和美好的品性——美好的东西,也许更适合用轻盈、柔和的方式去唤醒。

当学生犯错误时,我们当然可以厉声疾呼,当头棒喝,但这往往会激起他们的逆反心理,使他们产生抵触情绪,或矢口否认,百般狡辩,或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入心,不入脑。原因很简单,摆出教育人的架势,就失去了平等的心态,往往居高临下,态度强硬,而学生基于“无声的反抗”,任你滔滔不绝,他都沉默以对,任你“老婆心切”,他却无动于衷,总之是达不到教育目的的。

在这种情况下,反倒是采取一些“冷处理”或“不作为”的方式,更为有效。

有一个学生经常缺课,被告到了校长那儿。校长经过了解,在游戏室找到他,一声不吭地站在他背后。当他转身,发现校长正严肃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就乖乖地站起来,跟校长回去。一路上,两人都没说一句话。进学校后,校长用手一指,学生便进教室上课去了。

以后几天,校长一直没有找他。结果,那学生连续几天都心事重重,坐卧不宁。后来终于忍不住,就跑到校长办公室去问:“校长,你什么时候批评我啊?”校长说:“你现在不迟到、不旷课,又没犯什么错误,我批评你什么啊?”那孩子如释重负地笑了。

长大后,他对这件事念念不忘。他说:“如果校长当时骂我一顿,我也许早就忘了。校长越是不说,我自己就越是想得多。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啊!”

并不是所有批评,都必须有声地进行,就像戏剧表演,有时无声的静场,反而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可是很多时候,我们的老师总喜欢当机立断,短兵相接,甚至直截了当地告诉孩子“我教育你,是为了你好”、“我批评你,是因为在意你,要是不在意你,我完全可以不理你”诸如此类的话,让教育的目的昭然若揭,把批评的意图弄得路人皆知,不仅起不到教育的作用,反倒让师生关系更趋紧张,甚至把教师推入尴尬境地。

何以如此?我觉得,人都有可变的成分,也有不可变的因子。人总有迷糊的时候,也总有清醒的时刻。真正的清醒,用我家孩子谢一苇的话说,并非你使劲把他叫醒,而是他自己觉得应该醒来,于是他就醒来了——这才是真正的清醒。

批评其实是师生思想和情感交流、沟通的途径,是彼此观念碰撞的契机。但很多时候,我们对学生的违规违纪,所说的无非是老生常谈,甚至是陈词滥调:“怎么又迟到了?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啊”,“为什么寝室分数又被扣了,你把班级荣誉放在哪里”,“考试考得这么差,拉了班级后腿,你自己好好想想”,等等,非但不会有好的教育效果,反倒容易让人反感甚至心生厌恶。

特级教师贾志敏曾说:“成功的教育是一种无痕的教育,即没有痕迹的教育,如果说,让学生知道我是犯错误了,我是接受你的教育,他走进来,我们的地位就不平等,不平等就注定你这个教育的失败,所以师生应该是平等的。”

有一次,他在校园二楼外的平台边捡了四架纸飞机。第二天早上,他就将此事讲给大家听,他说了自己年近花甲翻上平台的不易,说了保洁工人的忙碌和辛苦,最后他说:“纸飞机的确好玩,它反映了同学们向往蓝天、向往飞翔的强烈愿望,但是,可爱的孩子们,你们想过吗?我们的校园不也正热切地向往清爽、向往洁净吗?”

没有空洞的说教,没有严厉的训斥,但是字字句句如甘露浸润心田,发人深省,催人改过。演讲后的当天下午,两个孩子就到他的办公室里,主动认领了这四架纸飞机。

印度哲学家奥修说:“当鞋合脚时,脚就被忘记了。”真正的教育,应该就是这样的“暗教育”、“潜教育”。而最好的教育方式,应该就像春雨,既滋润心田,又不伤根系。因为教育所面对的,是有独立人格、思想和自尊心的生命个体,要提升他们的思想道德水平,使他们从心底接受外在的规范并自觉去实行,靠的是教师的精心打磨和雕琢。

真正的教育,哪怕是批评,也应当是充满温情和爱意,充满人性的关怀和智慧的。很多时候,一句轻描淡写的鼓励,一次看似随意的爱抚,一道饱含真情的眼神,一个不露痕迹的暗示,会给孩子留下刻骨铭心的记忆,产生极大的影响。而这种影响,如春雨润物,春风风人,更具教育成效。

“不是铁器的敲打,而是水的载歌载舞,使粗糙的石块变成了美丽的鹅卵石。”印度诗人泰戈尔的这句话,道出了教育的纯美境界——铁器的敲打,会使石块破碎,或使其棱角更为分明,锋芒更为逼人;看似柔弱的水,却能在悄无声息的流淌中,在载歌载舞的行进里,在温婉细腻的琢蚀下,让石头变得光洁圆润。

教育如水。那水,就是教师的柔情,是教师发自内心的“爱”。只有深切的关怀和爱护,才能使教育成为载歌载舞的水。而成熟的教育工作者,就是那高明的水上舞者,在载歌载舞的欢快行进里,使那些有棱角、有缺陷的石块,渐臻完美。

总有一滴蜜是我酿的

禅宗祖师菩提达摩刚从天竺来到东土弘扬佛法时,曾被引荐给南朝的梁武帝萧衍。

梁武帝一直致力于建寺、写经、造像,他满以为自己的行为,能博得达摩赞赏,便问:“我即位以来,建造寺庙,抄写经书,建造佛塔无数,供养僧人万千,可有功德?”

达摩回答说:“没有功德。”

梁武帝十分不解,忙问:“怎么会没有功德?”

达摩说:“此但人天小果,有漏之因,如影随形,虽有非实。”即是说,梁武帝所做的,不过是对自己疏漏的一些补救,是世俗的,好比跟着形体的影子,并非真实的存在。

梁武帝心中一愣,又问道:“你所说的大乘功德是什么呢?”

达摩回答:“净智妙明,体自空寂,这才是大乘功德。这样的功德是人世难求的。”

梁武帝与达摩的这段对话,最早见于公元774年编撰的《历代法宝记》。后来,禅宗著名的《碧岩录》把它作为第一则“颂古”流传。以后,便成为众所周知的禅门公案了。

梁武帝说,我为佛教做了那么多事情,应该是很有功德的吧?梁武帝此问,实际上有向达摩显摆、邀功的味道。他所说的功德,即功劳福德,亦即行善所获之回报。期望有所回报,这是人之常情。但在达摩看来,学法礼佛也好,度僧修庙也罢,都是为求福报的有为之功、有漏之功。这些,就像竹影扫阶一样,是虚非实。所以他说梁武帝“没有功德”。

事实上,梁武帝的善行,岂是毫无功德?达摩不过是说,在修佛参禅者内心,并不存在一般意义上的“有无”对立,即所谓的“不二法门”。按佛教的说法,佛就在生活中,生活事就是佛事;而在禅宗看来,用心生活,无论砍柴、扫地、做饭,甚至吃饭、睡觉、发呆,都是在修行参禅。所以有后世高僧解说:

做演员、歌手的,可如此发愿:让所有见我、听我唱歌的众生,都种下成佛的因缘,远离烦恼,成就佛果。做老师的,可以这样想:让每一个我教的孩子,都广种善根,恶业消灭,因果成熟,见佛闻法,离苦得乐,成就佛道。

一句话:“生活无处不功德,人间处处为道场。”真心做事,便是修行,便有功德。

在禅门看来,做功德是不必追问因果,更不必图谋回报的,就像右手拿东西递给左手,难道需要左手说道谢的话吗?赵州从谂禅师就经常告诫弟子,要放下心中的一切执著和妄念,甚至包括佛门中的一些戒律和规矩。

有一次,赵州看到侍者文远在礼佛,便用柱杖轻轻敲了一下,问:“你在做什么?”文远回答:“我在礼佛。”赵州斥责道:“佛是用来礼的吗?”文远道:“礼佛也是好事。”赵州说:“好事不如无事。”——礼佛虽是好事,但修行不可以执著于做好事积功德,修行的真谛在于“无事”。禅师以此教育急功近利的人,做好事不必经意,更不必刻意。

倘要追问:作为教师,我们的所作所为,究竟有何功德?或者说,对于教育,我们每个教师所作的思考和努力,付出的汗水和心血,究竟有何功德?答案可能是有,也可能是无的。

我们选择教育,或者是真心喜爱,或者是迫于无奈,或者是大道传薪之求,或者是谋生糊口之需,不管怎样,只要我们做了,还在做着,就应当尽可能做好——做好,既是我们的本分,也是在修行,积功德。因此,无论对自己还是职业,我们都应当有深切的理解与认同,既意识到自己的职责和使命,也明白到自己的边界和局限。

比如说,今天的教师,其实就是在一个非常急功近利的时代,做着最不应该急功近利的事情。几乎整个社会都恨不得一夜暴富,但教育需要我们“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几乎整个社会都非常浮躁、紧张、匆忙,但教育需要我们从容、淡定、优雅。

这样的矛盾,势必会让那些真正有良知的教育者,感到纠结和痛苦。但,这就是我们所置身的时代的特质,而且终其一生,甚至数代人,可能都无法彻底挣脱。在这种生存背景下,有很多东西需要我们重新梳理、审视和发现。

一方面,今天的教育有很多不尽如人意之处,甚至是“反教育”之处,但是要改变又觉得非常沉重、艰难,而如果不改变,似乎又对不起自己和学生。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努力改变,从能够改变的地方开始,从我们立足的教室开始,从我们依托的讲台开始。无论如何,总有些事情是我们应该努力去做的,不计名利,不求功德——我始终相信,即使是黑暗的深渊,也总会有某种光亮可以期待;即使是铁板一块,也总会有空间,让我们“见缝插针”。

另一方面,对教育尤其是基础教育而言,我们所有的努力和付出都是全面而即时的,评价和回报却可能片面而遥远。如果把教育比成一条长河,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大学,都只是这条河上的一处渡口,而我们就是河边摆渡的人:不只负责从此岸到彼岸,还包括从“当下”到遥远——学生来到我们这里,经过三年、四年或六年光阴,就会离开,走向生命的前方。而守护眼前的渡口,摆渡当下的时光,眺望辽远的未来,尽可能为他们的长远生活作好铺垫和准备,这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

基础教育是培根植本的教育,属于枝的萌发、叶的生长的教育。漫长的时光,纷繁的劳碌,所有辛勤的努力,都只是默默的奉献。它需要我们“只问耕耘,莫问收获”——很多时候,我们的付出可能并不会有什么明确的回报。如果一味追求“等价交换”,当回报低于预期时,我们可能就会感到失望、遗憾,甚至抱怨、指责。就像梁武帝,供养“三宝”,兴建佛寺,乃至布施贫困,绝对都可以获得福报,但是如达摩所说,如果在行善积福时,过于计较所能得到的回报,那我们的感觉和实际的“功德”,就会大打折扣。

读过美国作家弗兰克·迈考特的小说《教书匠》。在序言中,他特别提到当年的英语老师:“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可爱的老史密斯小姐。她过去常说,如果她在四十年教学生涯中能影响一个孩子,那就不枉此生,她就能开心地离开人世。”通过自己的教育行为,影响和改变学生,这就是教师工作的价值和意义所在。而在小说结尾,那个曾经在课堂上与迈考特顶嘴的黑人女孩塞丽娜,在离开学校后,曾专门托同学转告老师,她将选择教书作为自己的职业。迈考特说,这是“美好的时刻”。

这样的美好时刻,让我确信,我们的所有付出、努力和辛劳,都是值得的,因为变化正在发生,美好正在出现,虽然来得缓慢而遥远。钱理群先生说:“中小学教师工作的意义和价值,就在于成为学生童年和青少年记忆中美好而神圣的瞬间。”作为教师,如果能够成为孩子记忆中“美好而神圣的瞬间”,也算是我们的一种幸福吧!

在电影《谁动了我的幸福》中,主人公讲过一则故事——有一只蜜蜂,成天在花丛中辛勤奔忙,一只老鹰看见了,就说:“小蜜蜂,你成天那么辛苦地忙碌,有什么意思啊?你知道蜂房中哪些蜜是你酿的吗?”蜜蜂抬头看了看老鹰,说:“鹰啊,我没有你那么站得高,看得远,可是,我只要一看见蜂房就会激动。”老鹰问:“为什么呢?”蜜蜂说:“虽然我不能确切地知道哪些蜜是我酿的,可是我知道那蜂房中,总有一滴蜜是我酿的。”

在现实的教育里,我也曾见到过这样的老师:他们一走进校园,就觉得兴奋,一看到孩子,就感到欢喜,一登上讲台,就非常激动。薛瑞萍老师就曾说过:“给我一个班,我就心满意足了!”——这样的老师,多像那只“一看见蜂房就会激动”的蜜蜂:终日辛勤奔波,忙忙碌碌,却不计得失,不问功德。

现在我已不在一线任教,但仍是教师,仍做着与教育和教师有关的事情。我愿意做这样的事,尽心尽力,任劳任怨。我甚至愿意这样想:如果教育真是在为人类酿造甜蜜的生活和美好的未来,那就让我做这样一只“激动”的蜜蜂吧——尽管终其一生,或许都不能做出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但我知道,那丰硕的蜂房里,“总有一滴蜜是我酿的”。

或许,对于我的生命,这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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