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张先生把这个成语用在这里,语意双关。但我觉得叫“造势”可能更恰当一些。借势最重要的素质是眼光、胆识以及善变的个性,但造势不惟如此,它还需要过人的胆识和非凡的商业谋略。胡雪岩十分注重“势”在自己商业经营中的地位,他在商不言商,而是花费很大精力去造势。他一生的商业活动就是从构筑官场势力开始的。他通过资助王有龄、黄宗汉、何桂清、左宗棠这些地方官吏和朝廷重臣,通过为他们出谋献策,出资出力,把他们的功名利益与自己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从而达到一种“一日不可无雪岩”的效果。
王熙凤:刚才二位谈到经商的基本素质,上文又提到借势问题,可能许多朋友已经具备经商的素质,他们还希望了解一下怎么借势?能不能请二位先生再接再厉,继续谈一下?
张之洞:投其所好,就这四个字。
吕不韦:对。人总有自己的喜好,对好财者馈以财帛,好色者赠以美妾,好义者激以义气,富有者赠以“面子”,可以说无往不及。人有某种嗜好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什么都不喜欢,这种人最难对付。
王熙凤:经验之谈呵。胡雪岩既忠厚老实,又怎么“无商不奸”?他究竟赚谁的钱?
张之洞:忠厚是本性,狠只是手段。胡雪岩的处世哲学是“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仇人多堵墙”,与人交往,他处处为对方着想,胸襟宽阔,豁达大度,不计小怨,做的是大买卖。至于究竟赚谁的钱,我也搞不明白,总会有人亏损,否则,怎么会——
吕不韦:呵呵,你们这是一种偏见。商场的最高境界就是“互惠互利”,他已经达到这种境界了。
张之洞:吕先生谈的是问题的一面,如果单从企业经商的角度分析,还是借势。
吕不韦:那就借势吧。在中国经商肯定需要借势,可以这样说,一个商人如果不懂得借势,他取得的成就肯定很有限,问题在于借势后,应该怎样把握自己。
王熙凤:吕先生的意思是所有成功的商人都需要借势?
吕不韦:嗯,是这样。胡雪岩借左宗棠的势力,发展自己并没有什么错,这种势借也相当的成功,问题在于他没有能力把这种势继续保持下去。
张之洞:我本来就是政府官员,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政府公务员,胡雪岩是“商而优则仕”,我是“仕不优而商”,经商也是我的工作,所以,我尽管是政府公务员,从商人的角度分析,也算是官商,经商需要资源,我的资源就是“湖广总督”这个职务,所以,我也同意经商必须“借势”这个观点,只不过我借的势是朝廷,是政府,而不是某一个官员。
吕不韦:严格来讲,胡雪岩在借势方面并不是什么败局。相反,他借左宗棠的势力发展自己是非常明智的。有人会说,如果胡雪岩借李鸿章的势力发展自己,可能不会出现最后的悲剧。实际上,这是一种一相情愿的事,借势不但需要眼光,更需要机遇,在胡雪岩的时代,投资左宗棠需要很好的眼光,他的事业就是机遇,胡雪岩都把握住了,所以,在借势方面,胡雪岩没有遗憾,也没有什么失误。
王熙凤:张先生怎么考虑这个问题?
张之洞:这也是盛宣怀能借李鸿章的势,而与左宗棠没有任何关系的原因。我觉得,问题的关键不在于胡雪岩借势,而在于功成名就后的胡雪岩不善于把握这种势,在借来的势力出现危机的情况下,胡雪岩不能或者没有很好地处理这个问题,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王熙凤:张先生的话题更深刻了,大多数企业家都知道借势,也会借势,但当自己借的势出现问题的时候,他们常常会手足无措,出现决策失误,这时候,往往就是企业出现危机的时候。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张之洞:这个问题很大,不好回答。有时候,你未必能借势,张先生刚才说得很好,借势不但需要眼光,更需要机遇,所以这个问题我不好回答。就像吕不韦先生当初借势转变自己的商人地位一样,这个问题,还是请吕先生回答。
吕不韦:(笑)我申明一下,当年我投资秦子楚并不是借势,子楚当时根本没有什么“势”,我遇到他的时候,他还在晋国做人质,除了一个“贵族头衔”虚名外,几乎一无所有,每天花销还很大,嘿嘿。
张之洞:(笑)贵族头衔也是一种势,不过这种势不明显而已,否则,你也不会动心,更不会投资,对不对?
吕不韦:你说得很对。我当初做生意赚了一些钱,但并没有想到以后会干成那么大的事情。后人说的,我如何花钱贿赂华阳夫人,如何快马加鞭偷渡黄河,冒着生命危险,送子楚回国继位,还说秦始皇是我的儿子云云,那是以讹传讹,事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我们是在晋国一家高级宾馆中见面的,我当时宴请生意场上的朋友,子楚是秦国的贵族子弟,尽管身为人质,还是比较自由的,衣食无忧,金钱无虑,身在异乡,比较孤独,经常在这里玩,我们就这样认识了。一来二去,大家成了好朋友,子楚帮我介绍了许多秦国的朋友,我因此赚了许多钱。所以,他有什么困难,我也会帮助他的。其实,子楚是个标准的贵族世家子弟,非常神经质,远没有帝王将相的宏图伟略和世家子弟那种从容不迫的气质,如果单从才干上讲,他只能做个诗人或者作家什么的,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那种投资。
王熙凤:吕先生很直率!但子楚毕竟是在你的帮助下继承了皇位,这一点,吕先生不会否认吧。而且,我觉得,子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子楚生了一个改天换地的好儿子,这就是千古一帝——秦始皇。从这个角度看,吕先生真的改变了中国历史。
张之洞:我也这样想,谁都不能否认这个现实。吕先生从一名商人转变为一个政治家,其借势也是非常成功的,更重要的是吕先生从借势发展到“造势”,培植了自己的势力,让一帮文人编撰出《吕氏春秋》不算,还做了十几年的太平宰相,立功、立言、立德,人生的三种境界都达到了,这种丰功伟绩也是我这种人难望其背的。
吕不韦:我的结局并不完美。这怎么解释?
张之洞:那是因为你遇到了超迈古今的千古一帝,他是中国历史上罕见的天才,做他的敌人也是一种荣幸,你死在他手上应该是一种幸运。你难道敢否认,你的名垂青史很大原因不是因为秦始皇?
王熙凤:张先生锋芒毕露,但他说得有些道理。
吕不韦:我不否认。而且,我特别希望有这样的儿子,可惜……
王熙凤:中国人一触及男女关系的事情就解释不清,你还是不要解释好。浊者自浊,清者自清,哈哈。
张之洞:列宁说,创造历史的人,是不怕弄脏自己的手的。吕先生还是不要有那么多的顾虑。
吕不韦:(急辩)我的手本来就很干净!再说,我没有弄脏自己的手啊,今天根本不是讨论我的问题。你们这是……(观众笑声)
王熙凤:没看出来,吕先生非常幽默。现在让我们回到刚才的案例中,讨论一下阜康集团失破的主要原因。
张之洞:中国的传统文化是“学而优则仕”,但胡雪岩改变了这一点,他是“商”而优则仕,即从商场进入官场,这一点,在官场很少见。当然,还有亘古未有的吕不韦先生,吕先生的功德不是一般读书人能够比拟的,他亲手缔造了“大秦帝国”。
吕不韦:嘿嘿,过奖了。不如郑国的爱国商人玄高。《周书》说:“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可见,政府还是很鼓励商业活动的,此外,大商人子贡,使用连环计,纵横捭阖,不但保存了恩师(孔子)的祖国——鲁国,还改变了齐国、吴国、晋国、越国的命运。没有“君子喻以义,小人喻以利”式的鄙薄。翻开先秦商业发展史,政治家经商成为实业家,商人弃商从政,登上政治舞台,类似的记载不胜枚举。管仲、子贡、范蠡、白圭,先秦几乎每一位著名富商,无不与政治有着密切关系。
张之洞:这也是那个时代特有的特征。自此以后,范蠡、子贡、吕先生这样的人就绝迹了,只有“立德、立言、立功”才是“不朽之盛事”。
王熙凤:所以说,政治才是人生的最高境界。
吕不韦:王小姐就很有政治头脑。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人褒之、贬之。
张之洞:……(笑而不语)
王熙凤:还有个问题。左宗棠是个很有作为的政治家,他的风骨、才干以及民族气节都特别值得推崇,他和李鸿章的争斗,对阜康集团有很大影响。
张之洞:左宗棠尽管才华横溢,但脾气相当急躁,睥睨天下,而且沉不住气。这种个性根本不适合在官场上混。说实话,和李鸿章相比,他不能算很有作为的政治家,他一辈子的功业也就是军功,并通过军功才位居高位的。他的这种个性正是阜康集团失败的主要原因。
王熙凤:吕总的观点呢?
吕不韦:是这样,“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左宗棠就是阜康集团的萧何。
王熙凤:怎么看待阜康集团面临的困境?
张之洞:单纯从企业经营的角度分析,阜康集团面临的困境应该是企业经营过程中最普通的问题,不算什么太大的问题,他与小刀会刘丽川的交易也是企业正常的选择。而且凭胡雪岩、左宗棠的眼光怎么会出现大的纰漏?他们也作了周密的策划,从方案来讲,应该说无懈可击。
王熙凤:方案无懈可击,为什么会失败呢?假如您是胡雪岩或者左宗棠,会采取什么样的措施挽救企业的命运?
张之洞:阜康集团的问题已经超出了纯粹企业经营的范畴,这不是胡雪岩或者左宗棠本身能改变的,其深层原因是政治问题,是左宗棠与曾国藩、胡雪岩的政治斗争,任何企业一旦介入政治斗争,都无法左右自身的命运。
吕不韦:胡雪岩无力改变现实,更改变不了左宗棠的个性,他既无法转势,也无法造势,这是他的悲剧,也是所有官商的悲剧。
王熙凤:盛宣怀遇到袁世凯怎么解释?
张之洞:如果说胡雪岩还只是个人悲剧,那么,盛宣怀遇到袁世凯则纯属时代的悲歌,那是一个大变动的时代,个人在时代面前毕竟是渺小的,更是无奈的,任何人都改变不了。
王熙凤:难道与个人的错误决策没有关系?
张之洞:当然有关系。我觉得,一个企业家必须学会借势,但更重要的是他必须具备审时度势的能力,知道什么时候借势,什么时候必须从“势”中解脱出来,让企业独立平稳地经营,这也需要智慧。
王熙凤:吕先生怎么看这个问题?
吕不韦:张先生讲得很有道理。我觉得,不管是胡雪岩的阜康集团还是盛宣怀未尽的事业,都很冤,都有些生不逢时,都是由于企业自身难以改变的因素而死亡的,这就是冤死的企业。
王熙凤:那么,企业怎样才能避免被冤死的命运?
张之洞:企业想真正避免被冤死的命运,只有审时度势,见风使舵,但这只是一般性的概念,不能一概而论。更重要的是企业毕竟是企业,它必须顺从市场规律独立经营,政治势力只是经营的需要,并不是经营本身。
王熙凤:吕先生怎么看?
吕不韦:我要说的,也是这种概念性的东西,真的没有更好的建议。
王熙凤:多谢二位,今天的节目到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