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被削的周王,早在朱元璋还在世的时候就已经很不安分。他被封在开封,但曾经擅自离开封地,去凤阳溜达。朱元璋生气之后将他在京师扣了两年才放回去,其间还打算过把他远徙云南。他是个一直有造反念头的人。手下的长史劝了多次,无效后装疯而去。枪打出头鸟,首先被抓了典型的就是他,而去建文那儿揭发谋逆的人居然不是别人,而是他的儿子。我一直觉得让皇上决心先不削燕王的因素之一很可能是这份小报告,如果是这个推测正确的话,那么这次大义灭亲一方面断送了周王的前途,而在另外一方面也成就了燕王。建文立刻命令李景隆(这是个关键人物,面目暧昧,后面有大段故事可以说)假意北上巡边,路过开封的时候忽然包围周王府,将周王逮去了京师。建文做了朱元璋没做的事情,将周王打发去了云南,几个儿子也分判各处。没多久又将他们悉数召回,囚禁在京师。这个行为很能体现建文的性格,优柔寡断,出尔反尔。后来,他对自己最亲切的臣子们也做过类似的事情。
建文帝削藩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周王朱。建文帝密令李景隆以北上备边的名义兵临开封,趁周王毫无准备之际突然将其抓捕,送至京师。建文帝将周王谪遣到“烟瘴之地”的云南蒙化,后又把他召回京师禁锢起来。为什么首先选择周王呢?周王朱,朱元璋的第五子,洪武十一年(1378)封周王,十四年(1381)就藩开封。这次削周王名义上是因为周王次子告发他"异谋",其实还有另外一层原因。藩王中以燕王朱棣实力最强、野心最大,建文帝一直以燕王朱棣为最大的对手,这次削藩的周王是燕王的同母弟,二人皆为妃所生,关系最为密切,因此建文帝先废周王,有去燕王手足的用意。随后,建文帝又先后废湘王、齐王、代王、岷王等四王,目标直指燕王朱棣。
接下来遭殃的是湘王,这是在建文元年初的事情。有人告他谋反,建文派人去查问,湘王竟然“无以自明,阖宫自焚。”然后是齐王,又是有人告他谋反,被召至京师,同周王关在一起。加上周王,想谋反的已经有了三位,这个委实有些过头,但是在当时的政治气氛而言,诸位藩王只要有人肯告发,就能被扳倒,自然去建文那里揭发的人是络绎不绝了。当然,不可能每个藩王都是由于同一个罪名被削,代王和岷王则是由于性格不好或其他违法乱纪行为下的台。建文元年五月,朝廷又因岷王朱(左木右遍)有“不法事”,废其为庶人。不久,湘王朱柏因私印钞票和擅自杀人,受到朝廷“切责”。朝廷还派使臣至其封地,勒令其入京接受鞠审。这位湘王朱柏挺倔宁,对左右说:“我听说前代大臣下狱前,多自己引决自杀。孤家是高皇帝子,南面为王,岂能受辱于狱吏而求活呢”!他聚集诸子、嫔妃,紧闭宫门,阖宫自焚死。
一不做,二不休。建文帝及朝臣下诏齐王朱赙进京,废为庶人,关进大狱。接着,下诏把代王朱桂也在大同软禁,废为庶人。
建文帝年青,两位左右手又都是文士书生,仓猝间就议定大事。于是,建文帝即位后的当年七月,下命曹国公李景隆突然调集大兵奔赴河南,把周王王府围个水泄不通,逮捕了周王及其世子嫔妃一干人等,俘送南京。接着,下制削去周王王爵,废为庶人,迁至云南蛮荒之地看管。
同年冬天十二月,建文帝又把代王徙至蜀地,把这位为人告发“贪虐残暴”罪名的王叔交予蜀王看管,实行“双规”。
由于事出忽然,周王、代王措手不及,果真没废什么力气就被一窝端掉。但是,这被逮的两个王爷“罪状不明”,确实也令不少人心中疑惑。
当时朝中各位朝臣附和新帝之意,纷纷上书削藩,倒是一位退修的都督府断事(高参)高巍上书劝谏,有理有节,言深意切:
“我高皇帝(朱元璋)上法三代之公,下洗嬴秦之陋,封建诸王,凡以护中国,居四裔,为圣子神孙计至远也。夫何地大兵强,易以生乱。今诸藩骄逸违制,不削则废法,削之则伤恩。贾谊曰:‘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候而少其力’。臣愚谓今宜师其意,勿施晁错削夺之策。可效主父偃推恩之令,西北诸王子北分封于东南,东南诸王子北分封于西北,小共地,大其城,以分其地。如此,则藩王之权不削自弱矣。……”
高巍建议的这一方法非常得当,即把诸王的藩地交叉分封给已婚的王子们,犬牙交错,互相牵制,互相维护,互相监视,不仅推恩及广,又不会因强行削藩而伤感情。如此,诸候势弱,自然天子势强。建文帝嘉之,然不能采用施行。估计是当时齐泰、黄子澄正受宠任之际,建文帝对这两个人言听计从,想一举削夺诸位藩王的实权。
数月之间,针对诸藩王的大狱一起紧接一起,天下震动,恰恰也给了实力最强的燕王朱棣以起兵口实。“诸藩者,削亦反,不削亦反”。开头不拿最强的燕王开刀,这才是建文帝及其诸臣最大的失策!
到此为止,建文即位还不足一年,他已经削除了五个藩王,而且都是不太成器的。这番貌似暴风骤雨式的举措的实际结果却是给真正有实力和才情的燕王留下了充足的准备时间,更可怕的是让他看见了被削的下场是何等糟糕,从而逼迫他下决心起事。
朱棣布局,为“靖南之役”及自己的皇位寻求合法理由。
成祖刚进京师,先进行了大范围的安抚工作。被削藩的诸位亲王们重获称号,自焚的湘王的谥号也从戾改为献。他不但为亲王们被株连的手下官复原职,还给王府增加了一堆新职位,至于这些职位到底是优待还是监察,这就非常难说了。其他的各种安抚政策层出不穷,例如盛夏时候在京各王不必每日朝拜,三天来一次就行了;再例如给诸王的非长子们更高的文武官职;再例如给几位关系好的藩王时常送些钱物;再例如允许诸王时而进京觐见。这些手段自然是软的,用意很简单,一方面是令他们心定,免得有人仿效自己跳出来造反;另外一方面恐怕也是不安好心,看看在优待之下是不是有些屁股开始不安分于原本的位置(这个手段貌似相当的面熟)。
成祖不比建文,自然还准备了另外一手。他派出许多暗探去监视诸位藩王。很明显,经得起考验的并不多。有些放纵骄横贪赃枉法鱼肉乡里欺男霸女,这在燕王来看算不了什么,写信骂几句也就算了。究竟而言,一个人喜欢吃香喝辣搞女人的话,基本上是没什么远大理想的。但有些人或者才能比较出众,或者把燕王当作了榜样,招募勇士阴谋篡位,这些人则成为了重点打击目标。
宁王朱权——这位靖难途中的战友,朱棣曾经许诺和他“中分天下”,但取得王位后就假装没事人一样了。宁王心里也明白,当年的话早已不但是明日黄花,恐怕已经是黄花菜了。他最后被封到经济落后的南昌,心情自然不好,没几个月就有人去打小报告,说他巫蛊诽谤。宁王听说这事情,害怕得不行。京城派来的工作组没检查出什么结果,回去奏明圣上,圣上还是念及往日情分,又看宁王担惊受怕,于是抬手放过。宁王从此去当了个风雅亲王,弹琴作诗,在成祖手下再也没出过漏子。成祖逝世后曾经去和他的继承人和他的继承人的继承人理论,想换个好地方封封,不过也没成功。宁王改了路子之后著作不少,当了一名文学评论家和历史学家,自号臞仙,一直活到正统十三年才去世。
代王朱桂,复爵之后故态复萌,又开始杀人放火夺人财物。成祖警告他说,听说你最近闹得很凶,国人过得颇苦,你难道忘记建文时候了吗?代王不知道是不了解他这位四哥的手段,还是如泰森般实在管不住自己,完全不思悔改。终于,有人列了一份三十二条罪状书呈给皇上,成祖便召唤他去京城谈谈。一把他调离封地,成祖便下令削除三护卫,只给他三十人随从,然后遣返。他的老婆也不是省油的灯,虽然和燕王夫人一样,都是徐达的女儿,但脾性却完全不同,明史用“骄妒”二字形容她,她曾经做了件很变态的事情,“漆桂二侍女为癞”。事情发作之后,皇上看在自己老婆面子上,没降罪给她,但恶人自有恶人磨,代王大怒之下把她和她的儿子一起赶出王府。朱桂一辈子都没改他的恶劣性格,老了之后依然非常生猛,“尚时时与诸子逊炓、逊焴窄衣秃帽,游行市中,袖锤斧伤人”,也算是个奇人了。他也活到统正统十一年方才去世。
齐王朱榑,恢复封地之后恶态不改,养刺客,招魔法师搞诅咒,这些都是小事,重要的是用护卫兵守青州城,等于是事实割据了,两个中央政府的地方官员上书揭发,被他发现后杀人灭口。恰好周王正被人揭发逆反,上书表达悔过,成祖便将这文书录了一份给齐王看。齐王当时略克气焰,但隔年去京城的时候,竟然当着皇帝的面对弹劾他的官员骂再罗嗦老子总有一天砍你们的头云云。成祖于是将他关了起来,料理了他的势力,最后将他的儿子一并叫来,一并贬为庶人。后来,“榑及三子皆暴卒”,具体如何暴卒,可想而知。
岷王朱楩,也是个沉溺酒色,作恶多端的麻烦货,将中央政府的官司印信收了上来,杀戮吏民,皇帝大怒之下夺了他的册宝,不过想到他在建文的时候吃了不少禁闭的苦头,也动了恻隐之心,没多久便还给了他。但是这位兄弟却本性难移,于是成祖下决心“削其护卫,罢官属”,虽然没有贬为庶人,但实际上也和庶人差不多了。仁宗的时候把他徙到武冈,也算给了善终。后来他的儿子广通王朱徽煠起事作乱,不过没弄出多大动静,连家人都没牵连。
肃王朱楧与岷王是个类似的人物,犯事被废的时候也差不多。他因为捶杀卫卒三人和私下接受哈密进马而被剥夺了长史官属,最后由于平凉卫军的事情而被废。辽王朱植,由于他和成祖有私人恩怨,因此成祖很讨厌他。永乐十年的时候削其护卫,只留军校厨役三百人供差遣。
周王朱橚,他是朱元璋的第五子,和成祖有同一个母亲,因此成祖对他不错。复爵的时候还加了五千石年薪。第二年来朝拜的时候献了头驺虞(那是传说中的一种仁兽,不食生物)。这位老兄接下来安生了一些年——基本上安生,小毛病还是不少的。到了永乐十八年,大概觉得成祖之后就该轮到他当皇帝了,开始蠢蠢欲动,成祖派人查验后发现属实,于是召周王入京,周王磕头如捣蒜连说“死罪”。铁石心肠的成祖对他委实很好,没多追究,只是要他把手下三护卫还回来。周王是个文学爱好者兼博物学家兼医学家,有《元宫词》百章,还考证草木,找出其中可以充饥的四百余种,绘图并加注释,名为《救荒本草》,另主持编写《普济方》总结六万余种方剂传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