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那几头活猪就被很久没见过肉的500团分了个精光,连骨头都砸开炖成清汤。赵友光又重新当回了排长,投军的土匪被编入了韦世清所在的二营,仍旧归他指挥。吃完晚饭,赵友光找到了韦世清,从怀里掏出一双布鞋:“兄弟,对不住,这鞋算我赔罪的吧。”韦世清接过布鞋,心里暗喜,一双旧鞋换一双新鞋这买卖还挺划算,不过嘴上却说:“你不早讲你是个老兵,我差点一刀劈死你。”赵友光笑了笑:“兄弟,你要劈死我没那么容易,日本人的炮都没炸死我,对了,你打枪干嘛都是朝天打?”“这个枪都打不死人。”韦世清说。“这是个好枪,比粉枪厉害多了,我告诉你,要瞄准了再放,姿势要正确……”赵友光拿起韦世清的汉阳造,举枪、抵肩、贴腮、瞄准一气呵成,“缺口准星要平齐,眼睛要瞄好三点一线,手要稳。”韦世清一看赵友光的动作是跟自己不一样,赵友光把枪递给他:“你试一下。
”韦世清学着模样,倒也几分相似,赵友光轻轻地托了托韦世清的手臂,调整了抵肩姿势:“不要太用力压,顶稳肩膀,枪口不要太晃动,对了,就这样……呼吸要沉,慢慢吸气吐气,心要定,不要慌,瞄好了手指慢慢用力,枪口定住的时候憋一口气,再用点力抠扳机就可以打中了,注意眼睛和准星的位置,不要斜……”“哎哟,原来是这样子啊。”韦世清觉得原来黄汉生那套理论一点都不好用,反倒是赵友光这么一指点,拿枪的感觉就出来了。“哎,你真的去打过仗?”操演了几下,韦世清问道。赵友光眼神一下黯淡下来:“是啊,一个师都打没了。”“你见到日本鬼没有?我们有几个麻包佬去参加那个什么淞沪会战,就一个断了两条腿回来,他讲日本鬼的炮好厉害,还有啊,那日本鬼都是三头六臂,长得那么高,那么大一个块头,一巴掌就能甩死人了。”韦世清用手比划了一下说道。
赵友光被韦世清的比划逗笑了:“狗屁,哪个讲的?日本鬼比你还矮一点,力气也一般,不过枪法比你好,日本人的炮是厉害啊,68师上去不到一天就差不多死完了,最后就剩下几百个人,我们用刺刀拼了一天,最后我是装死才活了下来,唉……”赵友光叹了口气,“一群兄弟啊,都死完了,就我还活着……”“那你还投军?不怕死啊?”“怕啊,可是想到那些死去的兄弟,我这么活着又有什么意义?”韦世清有些好奇:“那你回来了还可以投军啊,干嘛要去当土匪?”赵友光拍了拍韦世清的肩膀:“兄弟,整个师就剩我一个了,我去找部队,人家讲我是逃兵,要枪毙我,我去找谁证明?没办法我就跑回湖南,迫于生计,我就召集了几十个人在这里当土匪咯,其实我一直想等一支去打日本的部队,等到今天总算等到了。
”“我不想去打仗,要不是码头被封了没有麻包扛,我才不会跑来这里吹风呢,冷得要死……”韦世清嘟哝着,天底下竟然还有主动找部队上前线打仗的人?!“呵呵,国破家亡啊,中国没有了,哪里还有家?不打不行,我们也是被逼的。”韦世清不想纠缠这国啊家啊这种脑子想不清的事情,对他而言,能有麻包扛,可以攒下点钱娶个老婆,生个孩子,最好再能买得起一块地,砌个小房子,养头牛,这生活就很完美了,他找了个借口结束了和赵友光的谈话。500团在赵友光的协助下,很顺利地通过了张家界地区土匪的地盘,在一个无名渡口搭船,顺流而下,进入湖北,2月底,到达了武汉休整。
长江的码头上船来船往,武汉和柳州一样,码头被军队征用了,来来往往都是拉往前线的军队,有川军、滇军,还有大老远从甘肃跑过来的西北军,码头上夹杂着少量带着德式钢盔的中央军,筋疲力尽的500团终于找到了一个落脚的地方,在码头货场安营扎寨,林广禄和黄汉生没等扎好营,就分头去找主官要粮草--500团粮草已经告罄,几头拉车的牛已经瘦成了皮包骨,二月的武汉虽然还有一些阳光,可是气温已经达到零下,这些广西来的兵根本受不了,再没有冬衣,恐怕走不了多远了。“你做啥子嘞?过切点儿,过切点儿(去那边一点),”货场已经有一支部队先驻扎了,刘光宗看着给500团留下的地方不多,就把营房搭到了那支部队的边上,刚刚搭好茅棚,一个背着枪的哨兵跑过来对他嚷嚷。
刘光宗没搭理他,瘦小的哨兵急了,又嚷嚷:“我喊你的嘛,听到没得。”“听到。”刘光宗用柳州话回了一句,那个四川的兵一听话语相近,倒也没这么凶了,问道:“哪塌(里)来的哟?”“广西。”刘光宗手脚不停地扎着边墙,不让漏那么多风。“哟!广西也晓得讲我们四川话嗦,广西哪个地方喃?……”难得听到别的地方还有语音相近的,这个瘦小的四川兵对刘光宗有着浓厚的兴趣,话也多了起来。“柳州。”刘光宗还是回了两个字。“柳州的嗦,我是成都的,我们前几天坐船来的,你们咋个(怎么)来的?”“走来的。”刘光宗对这个“嗦”来“嗦”去,语调跟鸭公一样的四川兵有些无语了,这人怎么这么多话,好像个个都是亲戚一样。
“妈哟……走来的,广西远不远?走了多久喃……”不耐烦的刘光宗实在忍不住了:“你再‘嗦’我就把你给塞进那坑里去!”“啷个这么歪哦(怎么这么凶啊),我叫曹广仁,曹是曹操的曹,广是广大的广,仁是仁爱的仁,帮我写封信回切要得不嘛,我婆娘要生了,还不晓得是男娃儿还是女娃儿……”刘光宗有些哭笑不得,敢情这家伙套了半天话,就是想找人写信!刘光宗朝那边喊了一句:“麻包叶!有人找你!”刘光宗成功地把这个麻烦的四川兵踢到了叶崇山手上,叶崇山又过了一把文书的瘾,曹广仁在边上又是递烟又是倒水,把叶崇山伺候得舒舒服服,打发他走了,叶崇山伸了伸懒腰:“哎……书中自有颜如玉,先生讲的没错啊……”“卵屎,这里满地都是公的,你找个母的给我看看。”刘光宗看着叶崇山那陶醉的嘴脸,忍不住搪塞一句。“我不跟没文化的人讲。”叶崇山学着吕秀才的样,瞥了刘光宗一眼,炫耀地轻轻拍了拍曹广仁孝敬的小半包云南烟草:“我得烟抽,你有卵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