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埋了韦世清,大家回到梁庄,收拾东西准备出发,叶崇山抱着韦世清留下的那杆三八大盖坐在墙角边,旁边靠着那把大刀,三八大盖的枪托上,用小刀刻着36道线,这是神枪队的传统,每杀一个日本鬼,在枪托上刻上一道线,昨夜的战斗,韦世清还没来得及统计战绩,叶崇山摸着枪托上的刻线呆呆地看着收拾东西准备出发的士兵们。“麻包叶,该走了。”刘光宗收拾好,过来和叶崇山说。“嗯。”叶崇山应了一句,却没有动弹。“走吧。”刘光宗拉了拉他。“打铁刘,我不想走了,从柳江边走出来的弟兄,不剩几个了,离广西还那么远,我们走不回去了。”“你怎么这样讲?”刘光宗坐在叶崇山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根土烟点燃,递给叶崇山。叶崇山接过烟,吸了一口:“我跟韦头从一认识开始就打架,打来打去打了快十年了,又一起当兵,昨天一起守桥,一起认识一个大户家小姐,他还讲那个小姐看上他了,打完仗去找她,等我找到板车回来,好好一个人就没有了。
”刘光宗没有说话,从叶崇山手里拿过韦世清留下的枪,用手指摸着刻线,一五一十地数着,数完了,抬头说道:“你应该这样想,韦头打死36个日本鬼,赚了。”“哼……有卵屎用!他是个独子,连女人都没得碰过,韦家绝后了,打几个日本鬼补得回来?”“那你碰过女人?”刘光宗问道。“没有。”“那就得了呗,你也没碰过,好好活着回去,找个女人,给叶家留个后。”“那么远,走不回去咯。”叶崇山把烟头丢掉,沮丧地说。“麻包叶,以前你跟我打架的时候那么厉害,劈日本鬼的时候也没有怕过,现在怕什么啊!”刘光宗拍拍他脑袋,“走就有可能回得去,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迟早也是死路一条。”“唉!走也是死,不走也是死!屌丫咪的日本鬼!”叶崇山站起来,“劏得一个算一个了。”“就是咯,你长得那么高,那么有力,不用怕的,我们都死光了你也回得去。”刘光宗也站起来,把叶崇山的大刀递给他,“有我打的刀,你死不了的。”叶崇山接过大刀提着韦世清的三八大盖和刘光宗归队。
梁庄暂时还没有被日本鬼子占领,淳朴的百姓给500团筹集了为数不多的粮食,告诉他们一点点有关战场的消息:河南大部分已经被日本鬼子占领,花园口大坝被炸毁了,郑州等地一片泽国,日本鬼子还源源不断地从北边南下,老乡们能跑的都跑了,剩下一些老幼妇孺留在村子里作最后的守望者。林广禄仅仅知道这些,他不知道日本已经发动了武汉会战,山东、河南、安徽、湖北大部分、浙江都被日本鬼占领了,日军正调集兵力进攻武汉三镇。林广禄只得带队往南走,500团离开了河南省的梁庄,继续蹒跚南行。
日军大部队都往武汉方向调集,后方防守空虚,林广禄带着500团顺着鲁豫边界南下,几天后渡过黄河,这一路上一直没有碰到日本兵,也没有讨厌的伪军骚扰,困扰500团的是粮食问题,河南境内已经赤地千里,沿路乡村百姓早已逃散一空,剩余的也只有一些老弱妇孺,林广禄不忍向这些老弱征军粮,500团只得用树皮、草根果腹,500团从梁庄出发时还剩下八百六十一人,二十天后走到淮河边,因伤病、饥饿减员二百余人,拉车的战马已经被吃掉,林广禄和大家一起步行,他的战马拉着500团最后一挺马克沁重机枪。500团的机枪连早已名存实亡,整个机枪连仅剩叶崇山和刘光宗这两个班长、副班长,一挺马克沁,四挺捷克造。500团从鲁豫交界的一个无名渡口渡过了淮河,继续南行,十天后进入湖北境内的麻城附近,在这里遭遇了一队日军巡逻队,短暂而激烈的交火过后,巡逻队没能阻挡500团,500团冲过麻城,继续南进。
这队日军报告了在鲁豫交界处碰到的这支奇怪的部队,军服破烂,形容枯槁,有些人甚至踉踉跄跄地冲锋,可是战斗力却异常顽强,嘴里呼喊着听不懂的南方方言,大刀队一冲过来犹如旋风般席卷而过,日军抵挡不住,只得连连后撤让开道路。日军主力都在武汉附近和中国军队胶着,后方无兵可调,只派出了一个中队搜索这支奇怪的中国军队,并向各个部队通报了这一情况,请大家注意这支突然出现在日军身后的小股部队。大多数部队对这支不明来历的小股部队不放在心上,武汉三镇才是重点,他们认为这可能是一支敌后骚扰的成建制游击队而已,反倒是那些负责后勤补给的日军鸡飞狗跳了一番,但布织濂池接到通报的时候,立刻就认定这是那支在山东被击溃的“广西500军”!立刻向上头详细报告了这支部队的情况,可是上头还是不在意,中国军队都是成师的集团运动,几百人的小股部队并不会对战局造成威胁,只需要各个部队稍加注意就好。
日军海陆空三军齐齐上阵,对武汉三镇以及周边地区展开猛烈攻击,以期逼迫中国投降,中国军队顽强抵抗,中国海军自知无力与日军抗衡,将舰船开进长江,悲壮的集体自沉以堵塞航道,阻止日本海军逆江而上,中国空军悉数出动与日军的优势兵力展开殊死拼杀,然而无论数量还是装备,中国空军都无法与日军抗衡,中国空军为了保卫武汉几乎全军覆没,包括大队长李桂丹、中队长吕基淳等数十名飞行员血洒长空,中国缺乏有效的对空武器,日军飞机有恃无恐,经常低飞投弹,扫射地面的中国军队。500团已经和司令部完全失去了联系,只能从老乡那里打听到关于战争的只言片语,他们只知道日本鬼在进攻武汉,湖北大部分已经被占领。本想先到武汉找到部队再作打算的林广禄知道武汉是去不了了,以区区几百人穿越日军火线寻找大部队无疑是羊入虎口,他只好带着部队从湖北东部南下,绕过日军防线,希望能从江西方向进入湖南回广西。
6月的最后一天,林广禄带着500团残部走到了江西九江附近,得知九江已经被日军占领,林广禄带着500团逆江而上,寻找可以渡江的地方,终于在一个江边小渔村找到了几艘小渔船,渔民答应带他们过江。7月3日下午,500团用搜集到的几艘小渔船渡江,六架逆江西进的日本飞机发现了正在渡江的500团。“不要乱!不要乱!”在江边指挥渡江的林广禄看到日本飞机开始俯冲,两架飞机径直朝江面上的小渔船“哒哒哒”一通扫射,一艘渔船摇摇晃晃沉进了长江,江面被鲜血染红,会游泳的士兵拼命往岸边游去,不会游泳的在浪中沉浮几下就再也没有了踪影。“划!快划!”另一艘渔船的船工看到飞机转了个圈又飞了回来,大声叫喊着,拼命地划船,船上的士兵用枪托甚至手也拼命地划水,可是仍旧没有躲过飞机的扫射,船工看已经无法躲过,大叫一声:“跳船!快跳船!”纵身跃入长江,往岸边游去。江面上的小渔船毫无抵抗力,一些士兵站在船上,用步枪朝俯冲的飞机射击,可是单发步枪根本对飞机毫无威胁,大部分还没有过江的士兵目瞪口呆地看着日本飞机肆虐,剩余四架飞机调整了一下航线,顺长江边开始朝岸边俯冲。
“打它下来!打它下来!”林广禄用嘶哑的嗓子喊道,江面上六艘渔船已经被击沉三艘,剩下三艘拼命往对岸划,落水的士兵趴在被打碎的渔船上苦苦挣扎,那两架飞机转个头,朝毫无抵抗力泡在江水中的士兵们扫射!刘光宗和两个士兵将马克沁扛在肩膀上,站在岸边,叶崇山抿着嘴狠狠地按下扳机朝江面上的日本飞机射击,掩护过江的船,强大的后坐力让几个人都站立不稳,刘光宗咬紧牙关,死死扛着沉重的机枪不让它倾覆。500团仅存下的四挺捷克造将脚架架在士兵的肩膀上,朝天上的飞机射击。日军长机飞行员颇为奇怪地看着地面上这些士兵的防空组合,把机枪架在肩膀上打飞机还是第一次看见,而那些刚才还四散奔逃的士兵们,似乎受到了某种感召,也纷纷站在江边用单发的步枪往天上快速掠过的飞机射击着。长机歪了歪翅膀,一压机头开始俯冲,同时在岸边犁出两道烟雾,一排士兵倒下了,跟在后面的三架飞机如法炮制,江边被机枪射起的烟尘笼罩了。
日本飞机转回头的时候,惊异地发现那些士兵竟然还没有逃散,仍旧用肩膀扛着机枪朝天空射击!“准备投弹!”长机在耳机里简单地命令道,一压机头再次俯冲,机翼下两颗炸弹呼啸着砸向地面,火焰包裹了岸边。“不要乱!散开!散开!“林广禄将士兵驱赶开来,躲避日军的飞机,听到天空中的呼啸声,抬头一看,飞机正在投弹。“卧倒!卧倒!”眼看着炸弹就要砸到地面了,林广禄回头一把扑倒跟在身后的米崽,米崽就听到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一团火焰从头顶呼啸而过,地面也强烈地震动着,强烈的压迫感使米崽几乎透不过气来。
米崽好不容易透过气来,咳嗽着从硝烟中爬起来,几十米外,飞机扔下的炸弹在长江边砸出一个大坑,弹坑的四周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稍远一些的树木已经着火燃烧,一些士兵残肢断臂还挂在树枝上任火燎烧,几十米内一片血腥,刚才还在朝天空射击的士兵们都悄然无声地倒在了沙滩上,炸烂的枪支一地都是。米崽努力地支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跪立起来,用力去扯躺在沙地上的林广禄:“团长……团长……”林广禄的胸前汩汩冒着血,米崽哭喊着“团长”,使尽吃奶的力气拉着林广禄的手往江边高处拖,试图将他拖离战场。拖到了江边的草地,手足无措的米崽坐在地上,让林广禄的脑袋垫在自己的腿上,抱着他的脑袋哭喊着:“团长受伤了!团长受伤了!医务兵!医务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