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川从喧嚣不止的夜店里晃晃悠悠地踉出时，已临近半夜三点。
夜店里正传出后半夜躁动不止的 DJ 蹦迪舞曲，混杂着浓烈的威士忌与红牛，使得空气也跟着兴奋地颤抖起来。
洛川一边轻轻晃动身子，一边晕晕乎乎地从口袋中摸出一根烟给自己点上。
这是他近些年来为数不多的几次通宵狂欢，尽管早已困上心头，但还是被林志硬拖着喝到了后半夜。
“老洛，你怎么跑到外面来了？”林志不知何时也飘飘然地从夜店走出了来，身边还勾着一个身材妖娆，面孔却泯然众人的女孩。
“有点晕，透透气。”洛川无奈地笑了笑。
“这就喝多了？你好歹是个堂堂顶尖科技公司副总，这点酒就晕像什么话！”林志半迷着眼，扯开嗓门叫道。
“这跟副总有什么关系，”洛川心领神会地笑道，“再说，哪能跟你林老板比，等你家拆迁款一到，什么公司买不下来？”
顿时林志怀中的女孩眼睛变得雪亮，还顺势伸手扶住林志的腰，轻声轻气地凑近他的耳朵窃窃私语了几句，逗得酒醉神迷的林志傻笑不止。
洛川往林志咧开的嘴里塞上一根烟，然后寻了个借口走开了去，独自饶有兴趣地打量起这座城市的深夜。
三三两两微醺的女孩扎堆在火树银花的街口时而对望一眼，时而埋头于手机，像是相互熟悉，又似是陌生疏离，不好捉摸。她们不远处有几个叼着烟的男人，皱起眉头苦思冥想着什么，眼神却时不时地向女孩白嫩的长腿撇去。
洛川脑中不知为何浮想起了屠格涅夫笔下那个枪法高明却十分好色的猎人，不禁扑哧一笑。转头望向角落里，
洛川醉醺醺地站在气氛暧昧而混乱的夜店门口，内心泛起一丝寂寥。他想或许这样的夜晚不适合自己，是该趁早回家去了。
于是他划开手机准备找一个四处穿梭的代驾，却在屏幕亮起的一瞬间被眼前未关闭的对话框怔住。那是与一个女孩的聊天记录，记录中冗长一串文字竟全是洛川的自言自语，
“我很想你。”
“我今天喝了些酒。”
“晚些可否通个电话呢？”
“你那应该是下午，还在忙吧？”
……
“唉……”洛川兀自叹了一口气，心想定是方才喝多时情绪泛滥留下的。他无奈地划动起屏幕，翻看着自己满满几页的留言，霎时内心的那丝寂寥像是掉进了肚子，溶解在威士忌里，逐渐蔓延开来顺着血液抵达全身。而角落里，林志与女孩亲得却愈发胶着起来。
“轰……”忽然从远处传来震耳欲聋的引擎声，洛川抬眼望去，10 几部豪车亮着刺眼的前灯缓缓驶来，此起彼伏的轰鸣衬着嘈杂的音乐，让人不禁感到眩晕。
原本面无表情的女孩们倏地踩起小碎步来到马路边，探出身子与车上的男人们嘻嘻笑笑。不消一会儿，原本空载的兰博基尼，宾利与一些只在杂志上见过的坐骑都塞满了年轻貌美的女孩，惹得拢在一边的男人们议论纷纷，眼神中充满了羡慕和轻蔑。
待豪车们咆哮着再次离去，夜店门口只剩下了寥寥几个身影。
簇在一堆，来回踱步等待着下一轮猎物的“年轻男人们”。
撑着脑袋，一副司空见惯模样的假烟摊老板。
还有点燃第五根烟，趁着酒精上脑思考起人生的洛川。
这是洛川从国外归来的第六年，尽管六年来他摸爬滚打跻身进了中产，但一如这个夜晚一般，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找到准确的归属感。他时常会在夜里反复念叨着《那个杀手不太冷》中的台词——我和这盆植物一般，都没有根。然后兀自把自己幻想成四处漂泊的杀手。只是当真有人向他提出去云游四海时，他又会百般推脱地解释自己还得早起上班，流浪这回事还是待钱赚够了再说罢。
洛川对于这座城市的大部分记忆还停留在小学，那会儿他与家人住在苏州河畔的老式弄堂里，弄堂口建着一个集体倾倒的粪便池，常年散发着让人心慌的恶臭。他下了飞机的第一天，便心血来潮想去寻根认祖，却无奈当他穿过横跨在苏州河上的浙江路桥，映入眼帘的只有法租界时留下的欧式建筑和接踵而至的施工工地。他遁着一路的尘土试图能寻出记忆中渡着棕木条纹的拱门又或是那个曾经被无数次嫌弃的粪便池，然而却在耸立的楼宇和乒乒乓乓的工地间，迷了路。
他悻悻地走回夜幕下依旧匆忙的浙江路桥，半倚着栏杆向河面眺望，倍感自己生分得无异于一个外来者。百感交集间，他轻声念起了许许多多记忆中的故事，故事沉入河里，随着微波汇入与天空接壤的远方。就在洛川思忖河流会不会向天空诉说的当口，身后却响起赶去跳广场舞的阿姨们尖细的劝告声：
“年轻人想开点，不要往下跳哦。”
洛川无奈地摇了摇头，解释自己只是看看风景，却不想后面的阿姨又拉了拉前头的衣角，低声补充道：
“乌漆嘛黑看风景，还要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肯定是个神经病。”
一阵风吹过，洛川酒醒了不少。微红的脸庞依然棱角分明，丝毫没有发福的迹象，硕大的眼睛里甚至带着几分羞涩。这副皮囊总让人误以为他是二十刚露芽只是长得稍稍着急的大男孩，他也不会刻意去辩解。
“你还没走呀？”一个踩着猫步的陌生女生忽然站在洛川身边，扯着嗓子叫道，这才把洛川从酒醉后凌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喝多了透透气。”洛川定了定神回答道。
“哈哈哈，我可没见你喝多少。”女孩精致的妆容下溢出灿烂的笑容。
“哦？你看到我了？”洛川望着眼前陌生的女孩，暗自回忆起什么时候同她见过。
“怎么？这么快不记得我了？”女孩扶着墙，似乎看穿了洛川的心思。
“哈哈哈没有，刚刚卡座上一起玩过筛子的嘛。”洛川撒谎道。
“骗子，我根本……”话音未落，女孩猛地一激灵，感觉随时会有东西从喉咙口喷出。
“喝多了？“洛川拍拍女孩的肩膀，仍旧记不清女孩究竟是谁。
“嗯，有点，刚刚被那个死胖子灌了好多酒。”女孩用手按住自己的胸口，愤愤地抱怨道。
“哈哈哈，我怎么都不记得有什么胖子？”洛川看着迷迷糊糊的女孩，不确定是自己喝多失忆了还是女孩弄错了人。
“唉，不管他啦。嘻嘻”女孩说罢竟晃晃悠悠地傻笑起来，而手还不自禁地勾住洛川，惊得洛川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
角落里，林志已坐起了身，佝偻着背不断地向地上吐出恶心的液体，坐在身边的女孩一脸嫌弃地捂住鼻子，一边安慰他“没关系，想吐就吐出来，我不介意。”
“怎么？那是你朋友？”女孩顺着洛川的眼神向林志望去。
洛川默默点了点头，顺便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自来熟“的女孩，她身着黑色蕾丝短裙，露出修长曼妙的双腿，脚上踩着一双银光闪闪的高跟鞋与肩上名贵的包包遥相呼应，看上去并不像是会随意搭讪的小太妹。
“那你怎么不去照顾一下你的朋友？“女孩歪着脑袋嬉笑着问道。
“哈哈哈，你没看到他自有佳人。我去操什么心？“
“哎呀，你的朋友都有佳人，你怎么没有。“女孩囧囧有神的眼睛里闪烁起一丝调皮。
“唉，真是个好问题。“洛川无奈地撇了一下嘴，又想起了方才的寂寥与失落，“不过，你不是也没有个伴？”
“哈哈哈，这也确实是个好问题。“女孩忽然邪魅地一笑，睁大起眼睛紧紧盯着洛川。
一时间，洛川像是被电击了一般，僵直在女孩的注视里，久久发不出声响。
“你这么看着我，是觉得我好看吗？“女孩咬着嘴唇，一脸坏笑地问道。
洛川还是楞在原地，不知所措
“洛川？”女孩见洛川没有声响，便轻声呼唤了起来。
“啊……我刚刚，”洛川方才回过神来，却忽然想起了什么追问道，“你知道我的名字？”
“哈哈哈，这有什么可惊讶的，别人告诉的呗。”女孩若无其事地说着，便又一次勾起了洛川的手臂，这一次洛川没有退让。
“那你叫什么？”
“哈哈哈等你想起来再说吧。”女孩伸手捏了捏洛川的鼻子，那俏皮的动作竟让洛川感到一丝熟悉。
“你说得像是我们认识了很久。”洛川挑起眉毛笑道。
女孩意味深长地将头发甩去脑后，答非所问地岔开了话题：“我准备走了，你要不要送我！”
“好.....好。”洛川忽然紧张得支支吾吾起来。。
“你想送我去哪里。“女孩微微眯起漂亮的双眼，神秘地问道。
“回……家？“洛川本想脱口而出的”家“字却不知怎的扬成了问句，使得两人间的气氛又多了几分暧昧。
“我不想回家，“女孩垂下眼帘，带着醉意轻声地呢喃道，”
洛川指了指代客泊车的小台子，嘴角微微上扬地说道：”那我们走吧。“
女孩异常自然地牵起洛川的手，羞涩地将头埋进了他的胳膊底下，像是沉浸在幸福热恋中的女子，一副甜蜜陶醉的样子。
两人故作镇静地向林志道了别，便宛如一对正经的恋人般一起消失在了酌金馔玉的长夜里。
只是那时醉于月色朦胧下的他们定不会注意到深藏在天边的暗云涌动，也定估摸不到眼下繁花缀点的幻象终究在时间的光怪陆离中变为彼此心中的荒城，只任凭纷乱的雪泥鸿爪被大风卷着漫天黄沙深埋进地底，成为永恒的记忆。
而念念不忘的人啊，都终将天各一方，在新的月色朦胧中独善其身，亦或是悄无声息地没入人海，等待着遥遥无期的久别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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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洛川带女孩去了五星级酒店，他并不想领着陌生女孩去自己的公寓，生怕对方会指着墙上安迪沃霍尔的金宝汤罐头问他为什么要把易拉罐的画挂在客厅。这样，他或许需要花半个小时的时间解释那其实是一种艺术，然后女孩只会从心里为他贴上惺惺作态的标签。
五星级酒店自带了米其林餐厅，第二天中午，洛川提议带女孩去餐厅体面地用个餐，然而女孩却拒绝了。
“你们男人总是那么好面子。明明知道从分开开始就不再记得对方了，却还要装出一副绅士的样子。“女孩边对着梳妆台涂抹着，边嘲讽起洛川的提议。
“哈哈，绅士谈不上，但也是礼貌吧。“洛川尴尬地回答道。
“哎哟，别说得你像白马会的男模。”
洛川坐在床沿，这才想起好好打量一番白日里的女孩。黑长的头发松散地往两边分，20 出头的年纪，皮肤白净却已有少许细纹，想必是常年饮酒熬夜留下的，修长的手指配合纤细的身材，
“喂别看啦！走啦！”女孩边理了理头发，边拉起一脸陶醉的洛川，冲出了酒店。
洛川本想送女孩回家，岂料女孩依旧果断的拒绝了
临走前她若有所思地盯着洛川的眼睛，没头没脑地问道：“所以……你真的不记得我？”
洛川又仔细重温了一遍昨晚卡座上的场景，老实地摇了摇头。
一丝失落划过女孩漂亮的眼眸，转而意味深长地撂下一句“那么……有缘我们很快会再见！”便坐着门口的出租车离开了。至此，洛川根本不清楚女孩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女孩究竟为什么会和自己睡了，就连女孩昨晚何时出现的都云里雾里。若不是未散尽的香水味，真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嘀嘀嘀”手机响了，洛川打开手机，有 5 条未读信息。
头三条都是来自林志的，询问洛川的酒有没有醒来，还说昨晚的女孩卸去妆后把自己吓了一跳。
第四条来自助理小 L，提醒洛川下午有个客户会议。
第五条弹出在洛川昨晚醉酒后猛发的对话框里，只见最上方署名“亲爱的晓珏”，信息里满怀歉意地写着：
“哎呀，对不起！我前面都在上课！快考试了，根本没有时间看手机！你还好吗，宝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