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二十六年。
此时的天空已然是一片暗红,天地间也没了昼夜的分别。
十年的战火仍在蔓延,四王的征战之外,另一场战争也悄然打响。
至此,维持数百年的『人的时代』即将终结,自今日起,世界将迎来『妖鬼的时代』。
自今日起,自『冢中野虎』的诞生起。
……
黑暗,无尽的黑暗。
在这没有任何一丝光明的世界里有一个赤裸的少年。
孤独地、漫无目的地走在这片黑暗之中。仿佛在寻找什么触不可及的东西。
“有人吗!”
“人吗!”
“……”
少年向着黑暗呼喊,但回应他的只有黑暗里逐渐衰小的回音。
少年其实也不明白自己在寻找什么,仿佛就在嘴边,但想不起来、说不出口。
但少年知道,他要寻找的绝不在身后的黑暗里,而是在前面,所以自己只需要向前,不断地向前走。
风。
有风。
少年清楚地感觉到有一缕微弱的风迎面吹来。
“嘿!有人吗?”
“嘿……”
少年再次呼喊,可回应的仍然只有回音。
回音散去,但前方的黑暗里却出现一丝垂直的光线,接着扩大、越来越大。像是在黑暗里打开了一扇巨大的门,这门有多高?一望无际。
沉重的门缓缓打开,刺眼的光明和狂风一起涌出门外。
“呼——!”
那风吹过少年的面颊,扬起少年遮挡右眼的黑发露出那只血红的右眼。
“父亲……”
少年的声音颤抖了,他看见那扇巨大的门里有一对父子。
男人牵着孩童的手,一步一步走向门后的光明。他们有说有笑,孩子脸上是质朴的童贞;男人脸上是慈爱的笑容。
“父亲……”
少年再一次呼唤着男人,但他们并没有停下。
“是在战乱中失去家的孩子么……真是可怜……”
沧桑、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少年如触电般转过身去,只见那个鬓发苍白的男人不知何时站在身后。
但和那时候不同,男人已经不能再俯视他了,他已经成长到和男人等高的少年。
“这个世代,名字是『人』才配拥有的,”那双无仁慈可言的眼睛紧盯少年,“而我们只是随时赴死的兵器,要舍去为人的一切,包括名字……”
男人满是茧子的右手握着一柄刻满花绣的斧头,递到少年面前。
“是丧家的狗还是冢中野虎,你自己来选!”
少年脚下的黑暗忽然翻涌起来,仿佛无数黑色“人手”聚集成的黑色深渊。几只黑手紧紧抓住少年的脚踝,将他一点一点地拽进黑暗,速度很快!
没有任何犹豫,少年接过男人手中的斧头,干净利落地从脚边挥过,斧刃如剪纸般切断黑手。片刻之后,少年感到身体不再下陷。
“消息从东方传来。”
男人伸出右手,指着那扇巨大的门。
“向东走,有一个叫做……东方街……有……一支猎鬼师……”
不知怎么的,少年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渐渐的快要失去意识。
东方……东方街……
此刻,少年的脑海里只有这五个字。
双眼合上的那一刹那,有一股腐败的气息钻进少年的鼻腔。恍惚之中,少年感到有什么腐败的东西一步一步地接近着他。
……
是尸鬼……
暗红的天底下,这一片山林之中那个少年盘坐在一棵树下闭目养神,但不同的是——他的鼻腔里没有进或出的气。
少年留着稍长的头发,仅仅遮住额头而已。
身上是一袭土灰色的袍子。这袍子也奇怪,仅仅左手边有一条宽大的长袖,右边裸露在外的是古铜般的皮肤,壮硕的肌肉中带着无坚不摧的力量。
而少年的双脚上没有鞋子,仅仅是拿绷带缠了足弓和脚踝。
有一柄古怪而又沉重的兵器立在一旁;除此之外,还有一把刻满花绣的单手斧握在少年的右手里。
少年的名字叫做『冢虎』,是这个世代『三个不幸的人』之一。
而他的前方,一具腐败的尸体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那尸体穿着盔甲,不过已经残败不堪。
“吸——”
打坐的冢虎忽然深吸一口气,像是从沉睡中醒来一般。
只在眨眼之间。
冢虎的上半身微向前倾,刹那间如迅雷从原地冲出,左手张开紧紧把抓住那具行尸的头将其提起来后卯足了力气把着头向地面一按将其放倒。接着翻过身,右手中的短斧直直的劈下!
手起斧落,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丝毫多余。一切都干净利落。
“呼——”
这时,冢虎才缓缓吐出刚刚那一口长气。但怪异的却是——那喷吐出来的气,是黑色的,形如火焰。
睁开双眸,冢虎并不去看那只被杀掉的尸鬼,而是站起身径直向刚刚打坐的地方走去,并瞟了一眼右边。那边有一个人,看年纪与他相仿,赤裸着上身、全身满是触目惊心的伤痕。
看样子,他刚刚想要出手,只不过被冢虎抢先一步。
“喂!黑皮肤的!来和我打一架吧!”浑身伤痕的白发少年用手中的斩马刀指着冢虎说,“我是杀伐流的『斑白猎豺』!你的名字叫什么!报上名来,和我干一架!”
冢虎只是抬头瞟他一眼,便继续收拾自己的东西。
他将短斧别在束袍子的腰带上,一手提起那把古怪的武器扛在肩上。
那兵器模样怪的很,说是刀又不是刀,说是叉也不是叉。一根手臂粗细的镔铁棍子,一头月牙型般的叉。另一头又是像铲子,但锋口闪着寒光。
整个兵器都用鎏金烫了花绣,月牙那边是蔷薇小花,而铲子那边是一只虎头。这兵器古怪不说,看起来就笨重,冢虎单手提起这兵器扛在肩上,单用一只右手压住月牙这边,使它在肩上保持平衡。
“杀伐流?”冢虎收拾完,这才正眼看斑豺,“义父从没讲过,你是假冒的猎鬼人吧?”
“什么假冒不假冒!这都无所谓!快点和我打一架!”
“喂喂,这柄日月禅杖可不是用来干无聊的架的。”说罢,伸出左手弹了弹肩上的兵器,沉闷的声音中略带一丝虎啸的声音,“我要去东边找一个叫东方街的地方,你可以和我同去。不过要是妨碍我,那就杀了你,听明白了吗?”
“这样啊……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要去东方街是吗!那说明你也是东方街的猎鬼师吗!这么说——这么说!哈哈哈!”
斑豺狂笑不止,嘴角快要咧到不可思议的角度,浑身新伤旧伤如同斑纹,加上他眼中的疯狂,整个人看起来既疯癫又危险。
“喂,这么说。只要打过你就说明我也能够胜任猎鬼师吧?”
斑豺带着疯癫的笑直勾勾盯着冢虎,全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这是一种任何动物一眼就能感觉到的危险。
“杀炁么……义父讲过,但这还是第一次见……”
冢虎低声说了一句。
但这杀炁并不是平常理解的精神上的“杀意”,而是以炁这种能量为基础衍生出的实体化的杀炁。
冢虎很明显的能够感觉到,这股看不见的杀炁在掠过他的皮肤,在寻找可以任何可以侵入的缝隙。
他知道能凝结炁将其转化为实体的人都不好对付,右手不由得握紧了吞日虎。
“我!上!了!”
斑豺提着斩马刀,直直的向冢虎冲过来,但他所散发出的杀炁,肆掠着他经过的任何一草一木!
“竟然会正面冲过来?”冢虎有些诧异,“是佯攻么?既然如此……也先试试看吧!”
“我是杀伐流的斑白猎豺!报上名来成为我的垫脚石吧!”
斑豺就那么正面冲过来,高举着斩马刀,身上散发的杀炁确实蛮狠,但似乎总觉得缺了什么,冢虎是这样感觉到。
吸——!
右手紧握月牙禅杖的这一刻,时间仿佛都已经慢下来。冢虎终于明白对手缺少的是什么——『技』,技巧,战斗的技巧。凡猎鬼师,先修体后炼炁,最后是『技』。而不同的炁的运用方式也就构成了不同的『技』,即是『流派』。如此看来,无论是他的技巧还是炁的运用,表面看来是蛮狠无比,但其实一塌糊涂,简直无法形容。这样的人,可能连自己一击也经受不起。
斑豺已到近前,冢虎单就右手捏着月牙那一边,整只手臂抡圆了抗在肩上的日月禅杖,那铲头抡出瞬间带出一声震慑心魄的虎啸声!
轰隆——!
那一禅杖结结实实轰在斑豺胸腹上,虽然最后关头冢虎收了不少力,但恐怕肋骨至少会断掉两三根。
冢虎看着被打飞出去的斑豺最后砸在一块岩石上停了下来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这家伙搞什么啊……”
冢虎只觉得简直不可理喻,那家伙应该晕过去了吧?毕竟能把炁凝聚成实体,总不会就这样死掉。不过现在看来,那什么杀伐流果然是他自己胡扯的吧……
一边想着,冢虎转过身准备继续赶路。
“喂!”
那是斑豺的声音,冢虎诧异的转过去看他——只见他站起身来吐出一口鲜血,瞳孔里已经是完完全全的战意!而那股杀炁,竟然变得有了颜色——是鲜红的,像蒸汽一般从斑豺的身体里翻腾出来。这股蛮横的劲力,好似比刚才还要强上十倍!
“我说,你打算去哪里啊,这才刚刚开始!”
“有意思。”诧异之余,冢虎也感到有趣,也正好借他来看看自己这十年修为的成果,“听好了!我接受你的挑战!”
“我!是要成为猎鬼师的斑白猎豺!”那少年提着刀浑身上下的气势撼动着四周草木,惊动林中栖息的鸟兽,“你,报上你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