腴洲以济水这条大渎,大致可以分为南北两块,中间部分就是上济王朝,上济王朝位置偏西,而中部东边则是大大小小二十多个王朝,绿源王朝就是其中一个,在那二十多个王朝中,名列前茅,国力不俗。
绿源王朝中只有一家仙阀,就是松花家族,族中两位仙人老祖,一位十一步,一位十二步,声势煊赫,而松花家的女儿在绿源王室中可不止一位。
所以说到绿源王朝,绕不过去的就是松花家。正如白熊王朝,首先想到的便是料峭家族。
如果说松花家族谁最得势,谁最得宠,不止松花家的族人知道,就是外人也知道,那就是松花家的第一个六境武夫,松花娆。
外人或许没有多少感觉,但松花家的那一个个儿孙深有感触,偌大的一座松花府邸,有一座最鲜艳的院子,院子两侧就是两位老祖宗的坐关地,即便那座小院的主人不在,松花家也没谁胆敢跨入一步。
那就是娆的院子。
照理说,一个武夫,即便是六境的止境,撑死了能对敌八步的窥窥,就很不可思议了,实在没什么值得重视之处。松花家族别说八步的窥窥,就是十步的大窥窥都有三四位,可两位老祖偏偏就只待见那个连窥窥都不是的小丫头。
听说那个骄傲的小丫头,三岁的时候竟然把两位老祖宗的胡子都给拽下来那么一两撮,可老祖宗不但不生气,还乐得不行。
娆的父母皆不出众,因为老祖宗偏爱自己闺女的缘故,娆的父亲,那位资质平平的中年汉子,所以家族格外照顾,修行资源很是倾斜,就是这般,也不过硬生生堆出个九步白指,连十步青簪都没能迈进去。
不过,那汉子倒是脾性温和的人,在家族中从不过问什么,只是守着自家娘子,过着寻寻常常的日子。
俗话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就是因为这样的好脾气,家族中一些对娆早早看不惯的子弟,不敢对娆做些什么,就时不时有意无意打压欺负这个老实人。
可娆的父亲,只是受着,从来没有说过什么,因此那帮子子弟便愈发放肆。
以至于那一次,娆的父亲刚刚迈入六步的时候,竟然被那帮子同族子弟打得差一点跌下六步,根基不稳。
后来,也不知松花家的两位老祖宗怎么知晓的,把当代家主唤了过去,然后,那帮子弟中两个挑头的,就当众,在松花家的正堂前,被活活打死了。
而且,家主跪在祠堂里,整整三天三夜。
这以后,整个松花家就安静了。
那时候,松花家主才知道两位老祖宗为什么那么偏爱娆那个丫头,那关乎到松花家未来的兴衰。
一家气数系于一人,虽然以前听说过这种说法,可当松花家主从老祖宗口中听到时,还是震惊不已。
从老祖宗坐关地出来时,一向沉稳老成的家主才敢摸了摸身后,一身冷汗,老祖宗说的很明白,娆的父母但凡再有一点闪失,他这位家主就自己摘下自己的脑袋好了。
熊嵘小院屋中,两人沉默下来。
熊嵘坐在桌前,而娆则是坐在了窗台上,翘着脚,摆弄窗台的盆栽。
娆的意思,是想让熊嵘跟他回家,回绿源国松花家,她已经征得了两位老祖宗的同意,而且如果熊嵘愿意的话,松花家愿意出人出力出钱帮助熊嵘登位。
当然有个条件,娆没说,但是熊嵘这个自小不受待见,那时就已经学会察言观色的年轻人心里很清楚,应该是和松花家联姻。
说实话,即便松花家族没有任何表示,他也愿意娶了眼前这个骄傲的女子。
不为其他,只是喜欢。
除此之外,娆希望熊嵘跟他离去的另一原因就是熊嵘在这牵牛城似乎并不自由,按照大玄的说法,熊嵘这位白熊王朝的小王子最好就待在这花黄园子里,因为这里最安全。
等大军北进,熊嵘也会跟随帅帐前移。
不能不说,大玄的做法很稳妥。
所以尽管很不喜欢束缚的娆,也只是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至于如何选择,全看熊嵘的决定。
毕竟熊嵘的安全是第一位的。
熊嵘有些埋怨娆不该对司马桃树那么冷落,娆说她对一个二境的武夫,没话可聊。
也是,她的眼里只有武道。
熊嵘明白,大玄之所以收留庇护他这位无家可归的小王子,其中最少一半原因在于司马桃树承认他这个朋友。
大玄的司马家,如果不是因为上一次北伐,声山的那次山洪,定然是如今大玄的第一将门。
对于四大王朝向来留心注意的熊嵘知道,当今大玄天子之所以能够登上天子宝座,就在于二十六年前那位司马老人一人一剑站在拱辰殿前,那瓢泼大雨中,一动不动,如激流之砥柱。
近乎一人扶龙。
然后,便是傅菊,蒙重,王鲫这一个个那位老人帐下的猛虎,誓死效忠。
而更重要的一点是,而今北伐亲征,虽为监国,其实掌国的太子爷对于那位司马老人,是敬重,更是仰慕,据说太子爷第一次骑马就是老人抱上的马背。
所以那位太子爷连见一见他这个可怜兮兮的小王子都没见,就答应庇护了,因为他是司马家那个如今可以说是一脉单传的司马桃树的朋友。
或许,应该,太子爷就是看在司马家的份上,看在司马桃树的面子上。
有些事情显而易见,作为腴洲一南一北的两大王朝,大玄和白熊基本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利益纠葛,所以他这位小王子对于大玄来说,没多少价值。
在炼制金鳞甲的十余日中,司马桃树除了见到唐仰若,娆外,还见到了一位不速之客,却也是意料之中,那位韩家的老祖。
那是在司马桃树把韩璞然拘进本命岛的第五天,韩家老祖来了,先是见了傅菊这位大将军,客客气气,一点没有仙人的架子,然后喝过一盏茶,才委婉提出说是想要见见爵公小老爷。
傅菊和太子等自然知道司马桃树的这层身份,但是侍立在一旁的王鲫和蒙武就不知道了,有些莫名其妙。
还是傅菊笑了笑,便也没有多问什么,让蒙武带着韩家老祖去了司马桃树的小院。
蒙武一路上都是惊讶神色,一是他身边走着的看上去平易近人的老人可是位仙人,二就是蒙武从老人嘴里知道了爵公爷的由来。
这个性子跳脱的军机郎,震惊莫名,天底下竟然还有比天子还大的官,而且还能管天管地,管神管仙,总之什么都能管。
最重要的是,那个官竟然是他的好兄弟,桃树。
到了司马桃树的小院,正巧司马桃树在院里吃粥呢,这一次,蒙武又给惊着了,只见那位老人毕恭毕敬给司马桃树抱了一个窥子礼。
而他的好兄弟,司马桃树只是抬抬头,都没怎么在意。
蒙武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离开院子的,走回垂金堂脑子还是懵懵的。
他没有留下吃粥,明摆着的事,韩家老祖和司马桃树有事要谈。
司马桃树就只是蹲在院子里吃粥,没有起身,韩家老祖便也蹲在了院子里,老人似乎没有这么蹲下过,一时还有些不适应,身子晃了几晃。
老人满面笑意,温和开口道:“爵公小老爷知道我所为何事吧?”
司马桃树点点头,韩璞然失踪了五天,韩家不可能不知不觉,再说韩璞然在韩家弟子中,是名副其实的翘楚,韩家老祖很看重的一位孙子。
只要费些心思,总能从蛛丝马迹中,摸索到一些线索,司马桃树不知道的是,这件事仅仅是韩璞然的意思,还是这位韩家也一清二楚。
司马桃树边吃边问道:“有你的意思?”
韩家老祖摇摇头。
“确定?”
老人苦笑道:“确定!我的确不知。”
吃完粥的司马桃树放下碗筷,用手背擦了擦嘴,“这么说,就是韩璞然自己的意思了,那么,韩老祖找我是做什么?”
老人没有着急说话,缓了缓,轻声道:“有人说,牵牛城四分之一的产业是姓韩的,其实夸大了,不过十之二三还是有的,我这个人修行不怎么样,可做生意还可以,就像牵牛城传言的那样,我的确是从担担郎起家的。”
老人似乎蹲得有些麻木,所以便干脆坐在了地上,笑着说,“当然,一个担担郎能有这么一份大家业,说出去没几个相信的,这背后自然是有贵人相助了。我也没什么野心,就想着儿孙们安安稳稳过自己的富裕日子,一代代枝繁叶茂,不绝了香火就成。”
司马桃树耐心听着身边老人的絮絮叨叨,神情平静。
老人笑着转过头,问了一个问题,“不知爵公小老爷知不知道‘扶仙人’?”
扶仙人?司马桃树有些意外,顾名思义,就是扶植窥窥登仙,一般都是那种独来独往的仙人才会做的勾当,当然,也有一些巍巍山门中的仙人,喜欢做这样的事情。
如同养蚕,扶仙人所求的就是那源源不断的蚕丝,说白了就是钱财。
挑选那有望登仙的窥窥,砸下有助于破开仙人这道槛的天材地宝,还有大量的神仙钱,蝉抱,至于到底花费多少,就看各自的运气了。
那窥窥登仙后,自然而然就是反哺,回报扶仙人,天材地宝也好,蝉抱也罢,就看扶仙人想要什么了。
这一反哺过程,便是那登仙窥窥一辈子,不死不断。
以仙人的悠长寿命来说,这样的买卖,似乎扶仙人怎么着都大赚特赚,不过意外的情况也不少,其一不管砸下去多少资源,那选定的窥窥得登仙才算,所以只要登仙不成,那就是血本无归;其二,那窥窥登仙后,也有脱胎换骨者,修行一日千里,结果把扶仙人给宰了,这样的意外不是没有。
再者,那扶起来的仙人也未必保证没有什么意外,突然身亡。
所以,扶仙人想要扶起一个窥窥来,都是千挑万选,很是慎重。
言下之意,这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就是那被扶的仙人了。
老人笑意和煦,轻笑道:“但凡窥窥,谁不希冀登仙?我这个被扶起来的仙人,对那位很是感激,那位也宽容,只是取我韩家一半的产业。”
“多吗?一点都不多。可看看那满堂儿孙就糟心了,一个个的锦衣玉食就不说了,可止不住勾心斗角,我没有想到的是,我那几个知道内幕的儿子,竟然想要断了给那位的供奉,真是找死啊!”
“当时,我就想一巴掌拍死他们几个不成器的东西,可还是心软,下不了手,那之后,我就把璞然那个孩子带在了身边,他聪明是聪明,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老人眼神沧桑,似乎有些感伤,“要说儿孙里,资质根骨有那么几个好的,可要说心性还是璞然强上一些,如果韩家所有的资源都放在他身上,未必没有登仙的可能。”
老人叹息一声,转向司马桃树,惭愧道:“此来也是给爵公小老爷赔罪,爵公小老爷没有迁怒韩家,是韩家的福分。”
司马桃树漠然道:“韩老祖言重了,爵公洗天下,天下洗爵公,我明白的,谁来我都不奇怪。”
其实韩家老祖真正担心的是敕令山,不然司马桃树一个二境武夫有什么值得重视的,这一点,二人都明白,敕令山随随便便来位仙人就能灭了韩家,即便韩家身后的那位,也不敢说些什么。
这就是敕令山的威势,腴洲的第一山门。
更何况老人只是一个生生堆出来的十一步仙人,和敕令山那真正迈过去的仙人,没法比。
老人苦笑,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契书,司马桃树没有客气,接过去看了看,是那间售卖租赁宅子的店铺契书。
通常来说,似韩家这样的仙阀门第,族中翘楚子弟,都会有一盏本命灯。
人不死,灯不灭。
故而这会老人应该认为那韩璞然被司马桃树的师门,敕令山给捉了去,下场不言而喻,往好些说,为奴为仆,坏些说,哪天一个不高兴,直接取了性命。
司马桃树轻声问道:“想赎人?”
老人愁眉苦脸,“不敢,只是消消爵公小老爷的怒气,更不敢奢望放了那个混帐东西,那个混帐东西不死已是万幸!”
司马桃树站起身,看了看也连忙起身的老人,面有忧容。不过,那些话,真真假假,无非是担心敕令山秋后算账。
司马桃树笑容真诚,“放心吧,韩老祖,韩璞然是韩璞然,韩家是韩家,我还忙,不送你了。”
意思明了,爵公小老爷不牵连。
老人还是半信半疑,不过也不好再多说什么,随即便笑着告辞离去,好在爵公小老爷收下了那张契书。
在司马桃树十余日终于把那一万枚金鳞甲的甲叶全部炼制完成,揉成甲丸后,金鳞甲果然不是金灿灿的颜色,而是黝黑的光泽中,有点点金星的模样。
像是一张夜幕星空图。
这一日,傅菊,王鲫,蒙武都在垂金堂,看到傅菊身上的金鳞甲后,王鲫倒没什么,蒙武就坐不住了,围着大将军绕来绕去,两眼放光,连口水都流了出来。
挠心挠肺,摸来摸去。
两种甲丸,一看就不是一个等,天壤之别啊!
王鲫虽然没有什么动作,可那对眼睛也是瞪得溜圆,心里羡慕不已。
不过两人心里火辣辣的羡慕是羡慕,可二人很清楚,这是大将军的甲,就是给他们,他们也没资格。
平素威严的傅菊大将军,破天荒那笑容一直挂在脸上,红光满面。
收起甲丸后,突然甲士来报,园门外,有个自称儒家弟子的人,求见大将军。
四人都吃了一惊,儒家不入腴,这都是多少年来的往事了。
如今,儒家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