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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如果雨天太多,一定会有人抱怨这样就不能出门赏樱了。据说今年东京的樱花时节,就很不巧地提早遭遇了几场大雨。一定有不少人没来得及赏花就被春雨打乱了安排,因此错事了时机吧。不过和着雨水,在路过米花公园的时候好歹还能看看花雨,虽然是花+雨。
然而,我连那样的机会都没有。我不小心错过了樱花前线来到东京的时候,时隔两个多月才回到东京的这几天,别说是樱花,我连花瓣都没见到几片。
“唉……”
“又在叹气了。”从身后由远及近传来了说话声,“就这么无聊吗?”不用想也知道,是安室透离开浴室后直接来了卧室,莓果系的洗发水味道很轻易地出卖了他。
“安室先生,你用了我的洗发水。”我假装不满地抗议,可是映在玻璃窗上的脸显然并没有不愉快,希望大侦探没有发现。
“抱歉,之前你不在的时候我常用的洗发水恰好用完了,临时就用了你的。结果在波洛评价很好呢,不知不觉就习惯用这款了。”
他的道歉毫无诚意,看到他的倒影正在用毛巾擦拭发丝,我竟然起了一丝帮他忙的念头,毕竟他的柔软发丝看上去就很好摸。
“草莓的味道确实和波洛的感觉很像。”记忆里他工作的那家咖啡店虽然和名字一样充满了咖啡的清香,但一到下午茶时间,草莓系的蛋糕就会占据主流。他这位负责制作的店员确实很适合草莓味来着。
转身凑近他的身前,我假装为了嗅味道拨了下他的短发,不过比起湿漉的头发,我更在意这个清甜的香味:“……总觉得这个味道好甜,是加强版?”
“是这样吗?”他端起手边的毛巾也闻了起来,“要是我没买错,应该和之前的是同一种才对。”
“安室先生太过习惯了吧?”
“也许是这样……”他露出清爽的笑容,“要不然就是你不习惯了。”
他这一说倒是提醒我了。和这种可爱香味的洗发水相比,角川“那边”给我使用的,是几乎无香无味的医学用品。我在那里习惯的只有医院的味道,连咖啡香味都很少——这当然和他们不让我喝咖啡有关,说是咖啡影响到神经元什么的,总之,确实很久没有接触过这种新鲜的味道了。
不过要说新鲜……我从下往上认真打量了眼前的男人,这次回来,安室先生也给我一种奇妙的新鲜感。
“怎么了?”他似乎很介意被我这么看,略别过头去,但很快还是回头苦笑道,“果然是太无聊了吗……”
“无聊?”
“从你到这里开始到今天,还不曾出门过吧?这间屋子没有电视,放在柜子上的那些书你又都看过了。你带回来的笔记本电脑被密码锁住无法打开,手机也重置了。”他用一种极其温柔的声音说着,“我想现在的你可能会感到无聊。”
他说的几个地方确实我也很介意。顾虑到我的安全,让我尽量不要出门是没错。可是我现在没什么娱乐活动了呀?
笔记本电脑原本并没有设定密码,可是这次被角川把我和行李都送回来后,却在开机时进入了输入密码界面,安室尝试破解密码了几次后,说把电脑交给他擅长这方面的朋友来解决,在我回来的第二天就把电脑带走了。
因此我只有智能手机这一个娱乐工具了——然而手机原本的系统账号、邮箱、甚至是社交账号都在这几个月里同时被盗,我都无法使用。安室说,这是因为这些账号都和我的信息绑定,一旦一个号被盗取,其余的通过技术手段都会相继被破解。这对我来说就等于是所有的APP都要重新开始,我对手机也没有太大的依赖性,这样一来,除了网络电视和视频网站外,手机也没太大用处了。
安室则经常忙于工作,不仅是咖啡店,还有侦探工作(自称)或是组织任务(我猜),有时候甚至为了跟踪蹲点出去一晚上。比如今晚洗澡也是为了半夜出门——虽然在我离开东京之前就是这样了,可在我如今的状态下,他不在家里还真有够无聊。
现在被他问出口,我当然会直接承认无聊这件事,可要是他接下来又给我买书买吃的,那又是另一种无聊了。
“要是安室先生多陪陪我的话,就不会无聊了。”我决定直接撒娇。
他一愣,原本就大而有神的双眼因为惊讶瞪得更大,看来他没料到我会主动出击。
可惜还未等我得意,他就已迅速稳住了情绪,温柔一笑:“被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是我做得不对呢。真是抱歉。”
我又没有这么说……而且这样主动认错,再纠缠这个问题不就是我过分了吗?真是狡猾。
唉,要是以前的我表现一定能更自然一些。一想到在离开前我们明明都接吻了,现在却还是原来的关系,我就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对他。
“很晚了,我想你该休息了。”安室体贴地牵起了我的手,将我引导至卧室的床边,等我坐下后,他便放开了手,单膝跪在地上与我对视,“你现在已经不是可以不睡觉的孩子了,在不清楚你的身体发生了什么变化的情况下,可要小心对待才行啊。”
“不眠症……那好像是很遥远的事了。”
“那个男人告诉我,你会一点点变回普通人,所以,不要太急躁,好吗?”
他对我实在太温柔了,这既让我感到高兴,却又因他的提醒让我有了一丝沮丧:“……我的记忆也会回来吗?”
原本,答应与角川回去他们“白衣组织”的研究所,就是因为我想找回自己的真相。可是在途中我就被他注射了镇静剂,以至于完全不知道最后直升机降落的目的地在哪里。我只记得那像是一家医院,单调的白色包围的屋子没有窗户,室内全天由灯光照亮。轮流进出着几位陌生的白衣研究人员和一屋子仪器。我在药物的作用下时睡时醒,就这样不知日夜地过了两个月,直到某一天自称角川有藻的免古地棲河出现才被告知时日,那时已经是四月了。
他右侧脸包裹着纱布,理应看不见他的右眼,但即使如此,只要仔细观察不难发现,他的眼眶异常突出,或者该说,在眼球该在的位置上,纱布凹陷的很厉害——连我都看得出来,他的右眼不见了。
是惩罚吗……我没有问出口,不是因为我惧怕他或是真相,只是……我有种直觉,那不会是我想知道的答案。
那天他告诉我,对我的实验已经完成了,接下来我可以继续留在那里成为他们的观察对象,或是回到东京被他继续监视。我完全没有犹豫地选择回来这里,我想回到有安室透的地方。毕竟他们姑且算是同伙,我在哪边都对那个组织区别不大吧。
谢天谢地的是,尽管关于实验部分的记忆已经模糊(我不清楚这是实验做到的还是后遗症),我却并没有忘记在米花的生活,可是关于我过去的记忆,却还在一片弥蒙之中,我依然只记得免古地棲河的过去。
“也会一点点回来的。”安室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绪,重新聚焦目光,就看见眼前的他依然如此温柔,“不然他带走你的意义,不就只有‘改变你的身体’了吗?我想那个男人不会这么无聊才对。”
我点点头:“也对,会无聊的只有我。”
看来我的吐槽取悦到了他,他笑出了声来。
这毫无防备的模样,让我不经思考地就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一把抱了上去。可随即在接触到的时候,我才想起来他现在的脸正对我的胸口,虽然我的胸不算大,但这么做也太过羞耻了。
“怎么……”他还没发出完整的问句,我就为了掩饰尴尬的姿势,干脆直接扑到了他身上。他只是向后一坐到地上,并没有被我扑倒。唉,力道不够真是遗憾,我可是有一点想看到他被扑倒的狼狈样子呢。
既然没被扑倒,现在的安室透当然没有丝毫狼狈,他一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稳住了我的肩膀,有些困扰地干笑了两声:“……还真是个让人困扰的孩子。”
“我不是小孩子。”连着两次把我当做小孩,我不得不怀疑安室最近的喜好是不是变了。
“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有些拿你没办法。”
第三次的道歉,这次稍微有点诚意了。至少他的脸上是有那份意思。
但果然,他还是没能理解为什么我会这么做。
——明明都接吻了,不应该是……
“……我想要安室先生……”
最后,我还是说出口了。
自我回到这间屋子到今晚,算下来也有一周了。一早,安室就会去波洛准备开店,他说最近开学,帝丹高中的学生客人又多了起来,排班表里他被安排了多个全天,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偶尔有他半天排版的时候,却又因为侦探或别的工作必须出门,无论早晚。结果,我每天与安室的相处不足3小时。
以前有不眠症的时候,明明一整个晚上都醒着,即使看不见他的人,我也一点都不觉得寂寞。可是现在,即使一整夜安睡,我却还是感觉到了严重的“安室不足”。
也许是我变得贪心了吧……
如果那次告别前,我没有告白,没有和他接吻,没有猜测他也喜欢我的话,我本可以没有这样的烦恼。但内心有了那样的感情后时隔数月,我不可能不想见他。
我想天天见到他,想比那时候更幸福一点,当然我也会想和他更进一步……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和他在一起,想这样幸福地活下去,所以在那些日子里,我期待着,期待着……想他。
而后我回到了这间公寓,在一个被雨声吵醒的夜里。睁眼醒来的时候,他就在那里。
是他,我记忆里的那个安室透,他就那样温柔地对我笑着,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脸和发丝,温柔地告诉我,接下来这间卧室就让给我了……可是,只有这些吗?难道不该有一个重逢的KISS吗?或者是更隆重的告白,更浪漫的情话?难道期待着这一天的人只有我吗……
不管是我的无聊还是撒娇,都是因为这件事。我现在全身心地在期待着恋爱的降临,什么书也看不进,什么香味也没兴趣,他这个大侦探为什么就不明白呢!
现在竟然还一脸无辜地问我:“想要我做什么吗?”我才不信他没有听懂我的意思!
“安室先生!”我不悦地喊了他一声,希望他能别打哈哈过去。安室透却歪着脑袋,完全不明白我的心情。
“要是想出门的话,等我哪天有空的时候一定……”
“可是安室先生最近白天都有工作!”
“那是没办法的事,对了,你想要什么我帮你买回来吧?”
“……我想要电视,大大的电视机。”
“确实客厅里少了那样的东西呢,以前都是用的网络电视,果然还是大屏幕比较方便吧。好,我明天就去商场……”
“…………我不是想说这个!”
原本是坐在他腿上的我,现在真的生气了,我才不信他这么聪明会听不出我的意思,很显然,他就是在逃避——结果他还是在逃避这件事吗?!这都两个月了,是不是男人啊!
他眨了眨眼,我猜他的脑内正在迅速考虑应对我的办法吧。可如果给了他思考的时间,接下来被忽悠过去的人又是我了,这几天也没少发生这样的事,我要是再上当,那可真是笨得连实验都救不了我了。
趁他还在思索的几秒,我迅速靠了上去,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刚洗完澡还湿润着,甚至可以说是水分饱满的他的唇瓣,似乎还在震惊中处于被动,对我的行为毫无反应。
可就在我开始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害臊的当口,那温暖的嘴唇就像是忽然活了起来,如他的手指一般灵活。他用温柔到恰到好处的力道,化解了我笨拙的进攻。
对安室透的不满和其他各种想法,在这一瞬间都沦陷了。
当我在被他挑起的体温里逐渐迷失的时候,嘴唇上的触感消失了。我缓缓睁开眼,看到的依然是安室透处变不惊的微笑神情。
“原来你在想这个啊?”
“装腔作势的大骗子,你应该早就发现了。”
“我没有啊。”他眯起眼笑了,随后只是轻轻一用力,就把我整个人抱起放回到了床铺上。
我有些期待,又略带不安,怕错过他任何心思地一直盯着他的脸。想起来他曾经也是个在我面前慌张过的人,如今却对我的任何情绪都全盘接受,真是不可思议。
也许在他的心里,我已经算是“恋人”了,他曾经说过“不可以”,因此也没办法用语言去承认这回事吧。
想到了这一点的我,心却轻飘飘地,好不踏实。
我果然贪心起来了。
我原本不打算奢望那些东西的。成为安室透的恋人这种事,我曾经毫无希望。
但即使如此,现在的我也想找到那样的希望。这毕竟是比起不靠谱的记忆或不明底细的身世来说,更为真实的东西——我想用爱来证明“我就是我”。
再一次地,我又伸手搭住了他的肩膀:“安室先生,我想……”
“已经12点了,你该睡觉了,真的。”他却对我泼了一盆冷水,用那样温柔的态度。
不过,他倒也没有拒绝我,借着这个姿势,他主动把我拉到怀里,用湿漉的额头抵在我的额头上。
“我想等你完全找回自己的时候,好吗?”
真是狡猾的人,这样不明不白的话,谁知道你是要告白还是怎么样啊?
可是,对他温柔的眼神,就像对窗外的雨那样毫无办法。它强制进入了心里,滋润着这片没有任何收获的心田。
“那我再努力一点?”我仿佛是胆小的孩子一般,低姿态地问。
“就算你不那么努力也没关系。”他放开了我,眼神里似乎多了点别的感情,“但你想起的时候,我一定就不用困扰了吧。”
迷迷糊糊地,我一时想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也不等我想明白,他只是摸了摸我的脑袋,向我道了晚安。
“祝你有个好梦。”
他的话语,仿佛让雨声都变得温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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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声逐渐远去,我听到了小孩子的声音。
“12,13,14……”
她在数数,而我站在她的身后,正向后倒着走。——我这是在干什么?
“20,21……REI,还没好吗?”
这个句式……啊,对了,在玩捉迷藏。这个靠墙数数的孩子,一定是做鬼的那个,而我是要逃开鬼的人——REI?那是在叫谁?我?还是……?总不会是叫玲姐吧?
“……REI,你怎么还在这里!”她突然回头,让我一愣,一个看上去大约六七岁的小女孩,我印象里应该是不认识她的。可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她,或是她长大的样子……
“你这样就不能算捉迷藏啦,真是的!”小女孩较真地握拳抱怨起来,两只小拳头在胸前摆动着,好似在发泄怨气。“REI每次都是这样,装成大人的样子,一定是觉得RIN很小孩子气对吧,对吧?”
连着问两次“对吧”,确实是很小孩子的发言了。
我听到自己擅自开口了:“RIN,就我们两人捉迷藏有意思吗?”
“可是只有RIN和REI可以在这里随便玩啊?1号和小羽他们都不可以上楼的。”
“那就不要在二楼玩,去一楼啊。”我的语气似乎很厌烦。
女孩天真的脸上突然多了惊恐:“不要,RIN不想去楼下。”
“你可真是任性。那二楼有2号和小雪,你也可以找他们玩啊?”
“2号和小雪?RIN不认识他们……”RIN困惑地看着我,声音越来越细小,“他们是REI的朋友吗……?”
我似乎愣住了,感觉到心中一窒,有什么堵在身体里,让人发慌:“你——”
…………我说了什么?
听不清。
记不住。
想不起来。
我似乎还在喊什么,可我不记得了,而后我转身,跑下了楼。
楼梯折角处的窗台外正下着雨,阴沉沉的背景色下,我从有色玻璃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我竟然与刚才那个女孩子长得如此相像!
这一瞬间我知道了,这是一个梦。
关于我童年回忆的梦。
它们正一点点地,回到我的记忆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