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边途只觉得自己打仗十数年所积累的经验瞬间化为了乌有。游不齐笑问道:“怎么?没有想到?”边途木然地点了点头。
游不齐大笑道:“正是要这么做。”边途拱手问道:“参军大人,这么做是否过于行险了?”游不齐摆手道:“不会,眼下青帝的先锋军就要到了,若待他们与城外的肃军汇合,只凭我等手下这不足五万的士卒是定然无法保住上郡的,故而我等务必在青帝大军开到前先击败城外的这支肃军,挫一挫他们的锐气。”
“而唯有兵行险招方能骗过肃军大营里的那些智谋之士,你可晓得?”游不齐摸着下颔的胡须问道。
边途拱手道:“遵命,只是不知末将应率多少士卒前去?”游不齐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开口道:“两万五千。”边途应道:“是。”游不齐又想起一事,随即说道:“不管这次击杀多少敌军,李松皋绝对不能活着!”边途问道:“恕末将愚钝,末将不知李松皋长相。”游不齐笑道:“无妨,李松皋右手被袖箭射穿了,你找一个右手受伤的人就是了。”边途拱手道:“遵命!”
游不齐仰头望了望天,说道:“距黎明大约还有一个时辰,你下去准备吧。”
说完,二人一同向大帐走去。
一炷香时间后,二人入帐。游不齐看了一眼在帐内用剑架在吉老郎中脖颈间的刘弘呈,微笑道:“刘将军,撤去剑吧。”
吉老郎中脱困,不解地问道:“为何不杀老夫?”游不齐笑道:“我这人做事讲原则,不杀行医郎中,不杀教书先生,不杀忠义之士。吉神医,你觉得你自己占了其中的几个呢?”吉老郎中沉默良久,最终答道:“一个。”“哪个?”游不齐微笑着继续逼问。
“行医郎中。”吉老郎中沉声答道。
游不齐此时神色肃然道:“不,你也是一个忠义之士!”吉老郎中闻言不可置信地望向游不齐。
“听吉神医的口音,是惠国人吧?”游不齐问道。吉老郎中沉默着点了点头,游不齐双眼望向远方,悠悠说道:“惠国我去过,代郡城的繁华、河间郡民风的淳朴我至今记忆犹新。你知道吗?我当时差点就决定定居在河间郡了,那里青山翠木、水天一色的美景我不知有多少次的午夜梦回。”
“每年入秋之时,木叶纷飞,我喜欢站在云吞山巅俯瞰整座山峦,重岩叠嶂的山脉宛如一条巨龙横卧于河间郡中,一晃十数年过去了,当初接待我上山的人成了我昭国的丞相,寇端子师叔也成了耄耋之年的老人,一切都恍如昨日啊!”
伴随着游不齐的追思,吉老郎中想起故乡的景色,不由得流下泪来:“我十五离家,一直奔波在外,数十年只回返了家乡寥寥数次。六年前,云中郡被昭军攻破,妻儿尽皆殁于那场战争中,我这才准备刺杀昭侯。”
“一连准备了这么长时间,昭侯变成了昭王,我茫然无助,这才冒险来行刺黄经。我一个郎中,一辈子只救人不害人的,但为了给我的家人复仇,我不得不抛弃了郎中的操守,干起了害人的勾当。如今方才领悟师父临终时的那句遗言啊!”
游不齐问道:“老神医说的话是什么?”吉老郎中惨然笑道:“医人为下,医心为上。医他人为下,医己心为上!”游不齐闻言动容道:“老神医不愧是一代名医,此言不虚!”
吉老郎中疑惑道:“昭国的官员不是不许随意出国的吗?莫非你辞过官?那也不对,辞过官的人就不能再做官了。莫非你不是……”游不齐笑着承认道:“不错,我不是土生土长的昭国人。”吉老郎中问道:“那你是哪国人?”游不齐笑道:“我是荣国人。”
“当初我于会稽出生,家父是会稽郡守,十五岁时家父因执法严明得罪了武替侯杨文刚,杨文刚一状将家父告倒,按律满门处死。是我的师父救了我一命,他于青帝驾前说了情,命我跟随他上山修行。”
“八年前,家师遣我下山游历天下。我就是在那时去了惠国,走遍了天下。至今我三十有二,天下诸国间唯有惠国令我魂牵梦萦。”
吉老郎中问道:“那你为何要来昭国任官呢?在惠国不好吗?”游不齐答道:“我游历天下,各国争斗不休、百姓苦不堪言的惨状我亲眼所见。如何才能结束这痛苦的一切?”吉老郎中闻言一愣,答不出来。
“四海归一,天下大同,是为统一。唯有统一,方能彻底终结乱世!”游不齐高声道。吉老郎中问道:“你就是看到了这一点才投奔的昭国吗?”游不齐颔首道:“正是。天下各国,以昭国最强,我辅佐昭王,一统天下,永平乱世,使百姓有地可耕、有屋可住、有衣可穿,缔造这样的功绩难道不能令他人艳羡吗?吉神医,我愿意宽恕你刺杀黄庶长的罪过,那么,你可愿与我共同见证这一切?”
吉老郎中闻言拱手道:“游大人,我佩服你的眼光与志向,但我不能辜负我的妻儿,故而我不能答应你的请求,请赐我一死吧。”游不齐问道:“吉神医,你真的不再考虑了吗?”
吉老郎中苦笑道:“你有你的追求,我有我的坚守。再者说了,你可知如若统一,你们昭国君臣将面对什么样的局面?”
游不齐闻言一愣,答不出话来。
不是游不齐愚蠢,而是在绝大多数昭国臣子的心中,统一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可实际上他们并不知道如何面对统一之后的整个天下。用什么样的制度?用什么样的律令?用什么样的礼法?这都是需要综合考虑的问题,而他们绝大多数人对此茫然不知。
游不齐就属于这种昭国大臣。
吉老郎中摸出一支笔,于纸上写下了寥寥数言后说道:“杀了我吧。”游不齐动容道:“真的不再考虑了吗?”吉老郎中摇头不答。
游不齐长叹一声,挥手道:“那么,如你所愿吧!”刘弘呈拱手应诺,将吉老郎中推出斩首。游不齐看向吉老郎中留下的字条,只见上面写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游不齐叹道:“因国别而损大才,惜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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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前,肃军大营,李松皋大帐。
李松皋本来右手就有伤,刚才怒气上涌,发狠射了魏枣一箭,这就又使得伤口迸裂,殷红的鲜血染红了包扎的布带。“李将军?”一人挑开帘子,走了进来。
“哦,是长熙君啊。”李松皋拱手道。朱衍躬身道:“李将军,方才是广复君孟浪了,他已自食恶果,还望李将军见谅。”李松皋摆手道:“长熙君不用言说过多,我和魏枣那厮已然决裂,此事已不可挽回。”
朱衍张了张口,仿佛还要说些什么,却又没说什么,双方陷入尴尬的沉默。良久,李松皋开口道:“长熙君,你觉不觉得这次黄经的夜袭来得过于仓促?败得也过于仓促?”朱衍答道:“在来上郡之前,我从未与黄经交过手,对他不太了解。”李松皋疑惑道:“这实在有些不符合他奸诈狡猾的为人啊,会不会另有图谋?”
朱衍闻言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
李松皋接着说道:“黄经不会这么做,他肯定企图做什么!长熙君,我建议你在大营附近加强防范,以备不测。”朱衍拱手道:“多谢李将军,我这就去,等撑过这个夜晚,天亮就好了。”李松皋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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