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新年的第一天。
大朝会广场前的司礼门与成化门仅一墙之隔。
御马监将前塔所处理的一众大议礼堂官的人头通过成化门送进了洗笔监。
成化门旁的司礼门内则是一队抬着金丝笼来自万里外西番波斯国的进贡队伍。
那座奢华至极的金丝笼里则是一只趴在软垫上白胖白胖的纯血波斯猫。
嘉宗皇帝政治手段极强，却不大喜欢血腥的场面，人头到了洗笔监便被处理掉了后，嘉宗皇帝没在问过一句。
而那只白胖白胖的纯血波斯猫，嘉宗皇帝不喜猫叫，便被送到了后宫贵妃张氏处先养着吧。
至此，嘉宗三年至嘉宗十八年朝野上下一直争论的大议礼一案，被嘉宗皇帝强行翻篇了。
不问缘由，以杀止戈。
就这样，嘉宗皇帝过了一段自从上位登基以来最为轻松的一段日子，直到内大监黄芪小跑着跑到他面前说道：“主子爷，前塔莲生小和尚求见陛下，现在正在司礼门外候着呢。”
嘉宗皇帝听过后丢掉了手中的龙眼壳笑了笑说道：“不用他来，朕乘御撵去见他。”
出了上书房后，嘉宗皇帝披上了黑红色的大氅后乘着御撵便向司礼门走去。
待嘉宗皇帝刚过宝华堂、兴业堂后，忽然间便起了风。
刚过大朝会广场的时候，雪便飘了下来。
嘉宗皇帝抬头望了望天后，便下了御撵，在这里足足驻足了半个时辰后忽然摔倒在地，对着紧忙搀扶着自己的黄芪弱弱的说道：“告诉莲生小和尚，让他回吧，朕有些累了，想休息了，不去见他了。”
没等黄芪起身，嘉宗皇帝拽住黄芪的耳朵，对着黄芪又悄声说道：“你再告诉他，朕想了好久，现在给他说一个谜题。”
黄芪抹着眼泪对着嘉宗皇帝说道：“主子爷，你说，奴才一定把话带到。”
“因为有了因为，所以有了所以，既然已成既然，何必再说何必。”说完便昏了过去。
······
······
嘉宗皇帝病了。
病的很严重。
整座西苑被御马监团团围护了起来，除了贴身大监黄芪以及御马监总管太监跋儿干外，便是太后都不允许进入西苑。
整整十日，进入西苑为嘉宗皇帝治病的太医已经被杀了两批，直到前年去岭南采药的林老太医回宫进入了西苑。
林老太医在岭南被蛮族尊奉为林神仙，花白的头发与胡子给人一种恍若出世的感觉。
隔着金丝幔帐，林老太医将一根细丝系在嘉宗皇帝左手的手腕上，丝线的另一头则按在自己的手腕处，仅过了一会，林老大人的额头上便见了汗。
隔着一层金丝幔帐，嘉宗皇帝中气十足的对着林老太医说道：“林大人，你瞧着朕现在病的严不严重？”
林老太医闻言便跪了下来说道：“臣、臣…...”
嘉宗皇帝没待林老太医说出话便伸手将幔帐拉了开，只见嘉宗皇帝坐在御台之上笑呵呵瞧着林老太医说道：“你说不出口，朕来告诉你，朕现在病的很重，病的非常重，所以就烦请老大人医书一封，为朕开药吧。”
林老太医擦了擦额头的汗后对着嘉宗皇帝说道：“微臣不敢，还请陛下教臣。”
嘉宗皇帝盘起了腿随手吃了颗一旁贡盘中的龙眼后笑呵呵的说道：“你就说朕已经药石无医，余下唯待天时，臣自感无法救治陛下，故自舍自身，陪陛下葬。”
林老太医看着面前笑呵呵的嘉宗皇帝，整个背上竟已经湿的透透的，规规矩矩的将头磕在地上说道：“臣领旨谢恩！”
而后，明令外廷暂署内阁的王老大人复职内阁总理大臣，左侍郎赵士允入阁为内阁大臣辅佐，二人商定后交由洗笔监批红的折子自西苑发了出来。
并且诏令内廷中由皇长子监国，洗笔监，内宫监同上驷院辅佐。
就这样，整个国家在皇帝西苑养病的阶段，度过了十一年。
直到嘉宗二十九年，内阁首辅王老大人进入西苑的那一天。
内大监黄芪已经成为了所谓的老祖宗，不但出任西苑总管太监外更是兼任了御马监总管太监。
跋儿干在去岁立秋的那一天便病死了。
黄芪自己硬是熬过这上一个冬天，今日见到十年未见的王老大人，黄芪抹了抹眼泪走下了台扶着拄着拐的王老大人说道：“我的王老大人哟，陛下同我说您老是来告辞的，起初我还不信，没想到您也老的不像样子了。”
王老大人看着一个劲抹着眼泪的黄芪笑了笑却没有说话，耷拉的眼角使得那一双本就不大的眼睛失去了所有神采，很勉强的上了台阶后，王老大人便不再让黄芪搀扶了，将御赐的福杖小心翼翼的交给了一旁的小太监手中后，王老大人一瘸一拐的小步走进了殿中，每走一步便要咳几声，御帐前也就十余步的样子，王老大人着实走了一会，然后流着泪跪在地上，言语平淡的说道：“臣王直向陛下辞行。”
这时，御帐中传来了嘉宗皇帝弱弱的声音说道：“你也要走了吗？”
王老大人听到了嘉宗皇帝的声音后便起身坐在了地上的毯子上说道：“臣今夜可能就要走了，左思右想，有始有终吧！”
嘉宗皇帝听完说道：“外面怎么样？”
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后，王老大人眯着眼说道：“不怎么样！”
说完以后又想了想说道：“莲生小和尚现在是律堂首席了，贵妃张氏已经权倾朝野，于皇长子来讲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陛下您要慎重考虑啊！”
嘉宗皇帝在帐里呵呵了一声后说道：“休提他们，百姓怎么样？”
王老大人听到嘉宗皇帝问到百姓后，眼睛又恢复了些神采说道：“百姓的生活如今远胜于以往，甚至好过了世宗时。”
嘉宗皇帝听完如负释重的说道：“那便好，你回吧，朕今夜不能送你了。”
王老大人听完后，恭敬的对着嘉宗皇帝磕了个头后说道：“臣今生未竟全功，有负陛下，还请陛下保重，臣告退。”
嘉宗皇帝弱弱的回了句：“今生不见了，去吧。”
内阁首辅大臣王老大人入宫陛见的当晚在月穹之时坐于自家书斋的书案旁，用毛笔写下绝笔’一切的一切，都交给时间吧’后怅然而逝。
这位自神宗时便以在位的老大人权倾朝野三十年，荣辱不惊，慨然离去，不带走一丝风。
同一时间，西苑大殿中，内大监黄芪捧着一个朱漆的红匣子缓步的走进了殿内，承在了金帐外的一方角几上，在烛火的映照下，如血般的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