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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沈菱妹可算得上是个“吃闲饭”的人了。她大概有二十年没有做过什么事。不做事,不寻钱,靠什么吃,靠什么带大她的儿子,街坊邻居里自然各有各的说法,不过说到底,别人也管不着她。

心安理得地吃了二十年闲饭的沈菱妹,这一阵却有点坐立不安了。门外树干上,绑着一只大喇叭。这只大喇叭里,喊各种革命口号,又播出样板戏,后来又有文攻武卫的信息,还我战友,讨还血债的怒吼等等,现在则每天有一个女人在说: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据说这两句话是兰州的一位居民老太太创造出来的,老太太恐怕连自己也没想到,这两句话会传遍全国。

沈菱妹预感到她的生活要有重大的变化了,她并不担心,也不害怕,她是经过风雨,见过世面的人,她是那种到哪儿都能过日脚的人。她只是希望她的儿子能够留下来。

每天儿子下班回来,沈菱妹总是询问他单位里的情况、形势。

沈忠明是个忠厚老实的人,单位领导已经和他谈过下放的事,他不想下放,却又说不出理由。领导还告诉他,他家所在的地段居委会已经来联系过了,像他母亲这种情况是肯定要下去的。沈忠明就更加说不出话来,于是单位领导趁热打铁又说,小沈你是修脚工,现在批判资本主义修正主义,不允许再修脚了,擦背也不允许了,你在我们这里也没有什么事可做了,不如和你母亲一起下乡去。

沈忠明回来对母亲说了,沈菱妹没有责怪儿子无用,她想了一会,说:“也好,要走一起走吧,出去转几年也好,早晚要回来的。”

沈忠明看看母亲,看着她那遇事不慌,沉着冷静的样子,他的心也平静下来。也许因为他唯一的亲人就是母亲,也许因为他从来没有离开过母亲,母亲对他的影响太大了。沈忠明从小就很佩服母亲,虽然自他懂事以后,就知道了母亲从前做过那种见不得人的营生,但他无论如何,不能把他的母亲和婊子这样的字眼联结起来。他曾经问过她,问她是不是别人瞎说,她很豁达地笑了,告诉他那是真的。沈忠明后来也就承认了这一事实,但这并没有破坏母亲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相反却更加增加了他对母亲的尊敬。这一个沉重而肮脏的大包袱,一般的人恐怕既背不动,又甩不掉的,将会一辈子被压得失去人形,扭曲灵魂。可是,母亲却始终挺直着腰杆做人,大概很少有做过妓女的人,能活得这样达观,这样开朗。所以,母亲说“早晚要回来的”,一句话,一下子把沈忠明心头的阴云扫去了。

到了六九年的年底,街道革委会就敲锣打鼓地上门报喜了。

这一年沈菱妹已经五十岁了。她生在苏州,长在苏州,五十年没有跨出苏州一步,临到老了,却失去了做一个苏州人的资格。

离开苏州的那一天清早,她和儿子戴着大红花,走在下放户的游行队伍中,虽然鞭炮锣鼓齐鸣,却不见喜色,所过之处,看热闹的也悄无声息,默默地为他们送行。

从市革委会出发的游行队伍,后来分成两路,汽车站和轮船码头,就是他们城市生活的一个终点。

沈菱妹母子经过三天的颠簸,最后坐着一辆破牛车来到大树村。他们的行装,由跟在后面的两个农民架着两辆独轮车拉着。他们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

车到村口,接他们的生产队长孙宝子说:“到家了。”

沈菱妹心中一动,到家了,这就是家。虽然她对儿子说过,早晚会回去的,可她心里并无把握,想到离开住了五十年的家,来到这千里之外的苏北农村,举目无亲,沈菱妹再豁达,心中也不免涌起一股苦涩的味道。

大树村的村口,几乎全村人都等在这里。他们这个村子因为太偏僻太穷,知青下放时就没有安排进来,沈菱妹母子,是他们第一次迎来的城里人。

当面目清秀皮肤白皙的沈家母子出现在他们眼前时,男女老少个个好奇而贪婪地盯住他们看。

沈菱妹大大方方地拍拍身上的尘土,揉揉坐得发僵的双腿,舒展了一下筋骨,下了牛车,用一口地道的苏白和农民打招呼,还从口袋里摸出糖来给小孩子吃。小孩子们本来自然是挤在最前面,就象看戏子唱戏,看猢狲出把戏,突然看见这个城里老太婆给他们糖吃,吓得连忙往后退,踩痛了大人的脚,被大人拍了巴掌,摸着头皮,眼睛却还盯着沈菱妹手里的糖。

沈菱妹开心地笑起来。

沈忠明就不出趟,被大家看得脸红心跳,脑袋恨不得往裤裆里钻,爬下牛车时偏偏衣襟又被车上什么东西钩住了,他心急慌忙,用力一拉,“嘶啦”一声,衣服拉破了一道口子。

几个妇女哈哈大笑。其中有一个走过来,伸手去拉沈忠明的衣襟,沈忠明吓了一跳,脸更红了,那妇女说:“哟,城里人,小白脸红了……”

另几个妇女笑得更厉害,和那个女人寻开心:“张寡妇,你不要动手动脚,人家城里人规规矩矩的,你做什么?又想尝尝城里人的味道啦?当心秋桂子喝醋啊……”

“喝醋,喝乐果才好呢,”张寡妇情意绵绵地盯住沈忠明看,说:“哎,城里人,你叫什么名字?”

沈忠明此时虽然已经二十多岁,但由于家庭、性格、工作性质等原因,还从未接触过女人,女人在他心里还是一个谜,现在这个年纪轻轻风骚漂亮的张寡妇,几乎脸贴脸地对着他,他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感觉过的诱人的气息,这就是女人的气息,他想。心里很激动,很混乱,又很害怕,不知怎么办才好。

生产队长孙宝子走过来,粗手粗脚地拉开张寡妇,粗野地骂她:“你这个女人,我日你的妈妈,不要脸的东西,你走远一点。”

沈忠明大吃一惊。

张寡妇却一点也不在乎,反而笑着说:“哟,孙宝子,你管什么事,你能管住大家的肚子就不错了,用不着你管人家的裤腰带了……”

大家笑起来,沈菱妹听懂了,也忍不住笑了,沈忠明却不好意思笑。

孙宝子大概自知不是张寡妇的对手,退了一步,说:“好了好了,那你自己管你的裤腰带吧。”一边说,一边转身朝两辆独轮车看看,对看热闹的农民吆喝:“看什么,来呀,帮一把手!”

农民们嘻嘻哈哈,一涌而上,七手八脚帮忙卸下下放户的东西。

孙宝子指着不远处一座孤零零的低矮的小茅屋,对沈菱妹母子说:“你们就住那里。”

这小茅屋原来是村上一个五保老人住的,后来老人死了,屋子就空着。

不等沈菱妹和沈忠明有什么反应,张寡妇尖叫起来:“咦,不是讲好给他们住仓库的?这房子怎么好住人,哼,哼!”

沈忠明也问了一句:“我们下来时,政府说拨了二百块钱给队里,帮我们造房子的。”

队长连忙解释:“啊哟喂,总共两百块钱,怎么造房子噢,再说,现在天寒地冻,也不好开工,原来是安排你们先在队上的仓库住一冬,可是,可是……”

沈菱妹问:“是不是仓库里有粮食?”

大家又笑,不过笑得很古怪。

孙宝子叹了一口气:“这时候,哪还有什么粮食噢,老鼠都饿死了。”

沈菱妹很奇怪:“怎么,还早呢,到开年上来还有好长时间吧,年还没有过呢,吃什么呀?”

大家七嘴八舌地告诉他们,不要说队里仓库空了,各家的粮囤也差不多见底了,往后就等着吃救济粮了。

沈菱妹摇摇头,无限感慨地说:“从前我们一直唱山歌:卖油的大姐水梳头……”

苏北农民倒也听懂了这口苏白,有人说:“我们这里也有这样的山歌,多呢,比如:小麦吃不到知了叫,稻谷吃不到穿棉袄……”

沈忠明怕母亲惹祸,拉了她一把,沈菱妹笑笑。

张寡妇对沈忠明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又走近来,对他说:“我看你娘倒是个爽快人,你还不如你娘呢……”

沈忠明不敢看她那双火辣辣的眼睛,连忙躲开了。

沈菱妹回过头来问队长:“既然仓库里没有粮食,为啥不让我们住?”

孙宝子愁眉苦脸地说:“前日来了讨饭人家,娘儿四个,小孩冻得没命,这种冷天,他们不能再走了,要冷死了,真是可怜……”

沈菱妹半真半假地说:“我们也很可怜呢,你说我们不可怜?”

孙宝子说:“你们不一样,公家还发生活费给你们,公家还是关心你们的,比叫化子强,也比我们农民强,我们苦一年,肚子还填不饱,买斤盐的钱也没有……”

沈菱妹和沈忠明哭笑不得,把他们和叫化子比,不知算是什么道理。在城里生活了大半辈子,突然被赶了出来,每月发给几块钱的生活费,农民居然还眼红这几块钱。沈菱妹自以为是见过世面的人,这种世道却是没有见过的。

孙宝子看沈家母子不说话,以为他们不高兴,连忙说:“暂时的,暂时的,只住一冬,你们去看看,那里灶也给你们修好了,不漏烟的,水缸也给你们安好了,我到邻队借了三十斤米,你们先吃起来,你们放心,宁可我们饿了,也不能饿着你们城里人的,你们先将就一冬,到开春,我再想办法凑点钱,给你们弄新房子……”

沈家母子本不是很计较的人,入乡随俗,客随主便,反正也只有一个冬天。他们不可能知道,国家安置他们的二百块钱,早被队长拿去分红分掉了。这一年,他们队的工分又贬值了,但到分红时,队里拿不出现金来兑现,只好挪用了那两百块钱,这种挪用,其实也就是侵吞。

沈菱妹和沈忠明母子做梦也没有想到,在这间破陋低矮的小茅屋里,一住就住了十年。

有一段辰光,广播里天天念最新最高指示,不过,天高皇帝远,那些指示绝大多数是指给城里的工人、干部、学生子听的,同农民不搭界,何况,最高指示念了三年,他们队的工分值从一角八分降到一角二分了,他们总觉得兆头不好。

一直到城里涌下来许许多多的学生和下放户,农民们才发现,最高指示真的就象太阳光呢,一处照得着,处处照得着。

沈家母子从苏州城来到苏北这个贫困落后的地方,给一个平静闭塞的小村子带来了许多冲击,其中感受最深,受冲击最大的大概要数秋桂子了。

秋桂子原是村里一户人家的上门女婿,从前是渔船上的,四海为家,飘泊流浪,后来被人家看中了那副好身胚,招了女婿,总算过上了安稳日脚。可惜好景不长,不出一年,老婆得病死了,他成了鳏夫。

秋桂子丧妻的这一年,张寡妇也正守空房,她的第二个男人也是外来户,和她做了两年夫妻,嫌这地方太苦,偷了她仅有的几件细软逃走了。

张寡妇和秋桂子很快勾搭成奸。

张寡妇花男人的本领是很厉害的,她若是看中谁,想和他睡觉,那是谁也逃不了的。所以村里的妇道人家对张寡妇是既恨又怕,背地里说长道短,当面都不敢得罪,怕她把自家男人抢走。

秋桂子顺理成章地爬上了张寡妇的床,那一阵,女人们都很开心,一味地怂恿他们正式地做一家人家。秋桂子也有这个意思,他很喜欢张寡妇,和自己原配老婆比起来,张寡妇才是真正的女人呢。其实,何止秋桂子一个人呢,张寡妇虽然很烂污,但凡和她相好或没有和她相好的男人都喜欢她,这恐怕也是一种功夫。

张寡妇开始并没有想同秋桂子做什么正式夫妻,由于秋桂子原先的丈人丈母娘太霸道,硬要秋桂子为他们的女儿守“寡”三年,所以一发现秋桂子去找张寡妇,他们就又闹又打,这一下子可激怒了张寡妇,她先把那家的老头子迷花了心,迷蒙了眼,迷昏了头,弄得家里鸡犬不宁,结果叫老太婆乖乖地把秋桂子的户口交了出来。

经过一场患难,张寡妇倒对秋桂子真有了感情,她暗自下了决心,从此以后要好好做人家,好好过日脚了。

就在这时候,出现了一个沈忠明。

那一天,张寡妇看见沈忠明从牛车上爬下来,好一个腼腆可爱的城里人,比起她接触过的许多粗野愚笨的乡下人完全是另一个味道。

张寡妇几乎一见钟情地爱上了沈忠明。

秋桂子心里当然最清楚。夜里和张寡妇睡觉,她就嫌他野蛮,说他象狗,象猪,不文雅。

秋桂子虽然舍不得放弃张寡妇,但他倒也不是那种没有骨气的男人。他对张寡妇说:“你喜欢他,你去跟他吧,别的事可以勉强,睡觉的事是不好勉强的。”

张寡妇贴住秋桂子的脸“格格格”地笑,拍拍他的脸颊:“这才是个男人。”

秋桂子无可奈何地笑笑:“我等着你,你在那边厌气了,还来找我。”

张寡妇很感动。

秋桂子最后说:“我想,你和他大概不会长的。”

张寡妇没有说什么。

秋桂子果真不再到张寡妇那里去了。

张寡妇和秋桂子和平谈判以后,每天往沈忠明家里去,她晓得沈忠明和乡下男人不同,不会主动上她的床。和沈忠明相好,她要花更大的功夫,最后只有她上他的床才能成事。张寡妇过去总是被男人追逐,都是吃的现成饭,这一回换了口味,要尝尝追求别人的滋味。

沈忠明自从那天在村口第一次见了张寡妇,心里竟是怎么也摆脱不了她的影子,弄得有点神志恍惚了。

沈菱妹是个自来熟,和当地农民很快就热络起来,她虽然年纪大了,但适应力还很强,对语言的接受力也不错,很快就能用学来的苏北话和农民交谈。

正是冬闲季节,家里常常有农民来串门,男人们来了,沈菱妹就像男人一样派烟给他们,她自己也能陪着抽几根。女人们总是来剪个搭襻鞋样或是讨几张草纸,说是小店里连草纸也不卖。沈菱妹奇怪,她们要这几张纸够一家用几天呢。后来才晓得,女人讨了草纸不是去擦屁股,而是烧给老祖宗当钱用的。

只要张寡妇不在,女人总要说她的坏话,说张寡妇怎么怎么下流,话很粗鲁,沈忠明听了心里很不好过,他也看得出张寡妇是一个什么样的货色,也想不理睬她,可是每天张寡妇一到,老远听见她的声音,他的心跳就加快了,手心里出汗,哪天她来迟一点,他会坐立不安。

有时候沈菱妹也到别家去坐坐,张寡妇就关上门,动手动脚地靠近沈忠明,他越是胆小害怕,她就越觉得他可爱。终于有一天,沈忠明不再躲他,不再害怕,发疯一样地把张寡妇按倒在床上……。

完事以后,他躺在那里,看着张寡妇,心中十分感激她。

那天沈菱妹回来,张寡妇已经走了,但老太太从儿子的一举一动中,猜出已经发生了什么事,她笑笑,也不去戳穿他。

沈忠明却受不了沉默,他压抑不住自己,对母亲说:“人家都说她……”

沈菱妹打断儿子的话:“我看这个人人心倒不坏。”

沈忠明受到鼓舞,说:“我,我和她结婚。”

沈菱妹一笑,没有正面回答,却说:“她很能干,身体也好,不会拖累你的……”

“可是,可是,人家都说她……”

沈菱妹看了儿子一眼,正色地说:“只要你喜欢,管人家说什么!”

沈忠明恨不得跪下来给母亲磕几个响头。

第二天张寡妇就住到沈家来了。

村里的人又议论了一阵。秋桂子有好长时间抬不起头来,见了沈忠明总是绕道走。而沈忠明见了秋桂子则愈发的心虚。

队里的几个干部找沈忠明谈话,郑重其事地告诉他,张寡妇是个烂货,提醒他不要上她的当。可是沈忠明却死心塌地要和张寡妇过日脚。

后来队长孙宝子说:“你是城里人,你怎么会要这样一个烂货,你要是真想在乡下结婚,我们可以帮你找个大姑娘么。”

沈忠明昏了头,不要大姑娘,偏要这样一个烂货,村里人说:看看,张寡妇的功夫,实在厉害。

沈忠明就成了张寡妇的第三个男人。说是男人,自然也不是正式的,没有结婚证的,实际上也就是姘头,这地方这种事情很多,不足为怪,这里的性关系很混乱,也可以说是很开放的,大家在田里做活,讲得最多的就是男女苟合。

沈忠明倒是坚持要去公社领结婚证书,可是沈菱妹和张寡妇都说不急,过些时候也不迟。沈忠明弄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他却发现,两个女人相处得很好,她们互相都不叫应,但什么事都心领神会,配合默契,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个女人经历中有着相似之处。

沈菱妹心中是有数的,她晓得张寡妇和她儿子不会做成长远夫妻,领了证以后反而麻烦,既然这地方男女关系这么随便,没有人管,没有人查,就让他们去做一段露水夫妻吧。

张寡妇不愿意办手续,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秋桂子临别前的那句话,说她和沈忠明不会长的,似乎在她心中投下了一道阴影。

女人的预感常常是很准的。

女儿断奶的第二天,张寡妇就重新跟着秋桂子去过了。

其实,还在张寡妇肚皮里刚有了沈忠明种下的胚胎时,沈忠明就晓得她又和秋桂子挂上钩了。就象当时秋桂子的谦让一样,他也很谦让。他只求她把孩子生下来再走,她答应了,不光生下了女儿,还喂了十个月的奶,总算良心不坏。她的奶水很充足,好像再吃十个月也不成问题,可是她终于等得不耐烦了,她牺牲的时间够长了。

女儿断奶的第二天一早,张寡妇从沈忠明的床上爬起来,洗刷干净,精心梳了一个很好看的发髻,插上一朵已经褪了色的红绢花,又朝脸上扑了一层白粉,这粉是沈忠明的母亲送给她的,她非常喜欢,在他们这个村里,用这种粉扑脸的,大概只有她一个。

沈忠明叫她吃过早饭再走,她摇摇头,有情有意地对沈忠明一笑,和沈忠明的母亲道了别,又朝床上的女儿看了一眼,然后就走出门去。

太阳正照在小茅屋前的空地上,张寡妇心绪很好,她哼了一句什么情歌。茅屋里的小丫头突然哭了起来,她停下脚步,回头朝茅屋看看,小丫头只哇了两声,就不哭了。她叹了口气,继续朝前走,却不再哼什么情歌了。

张寡妇从小桥上走过去,秋桂子已经在桥那边等她了,张寡妇想到今天夜里她就能堂堂正正地睡到秋桂子的床上,心里一阵骚动。

张寡妇是在同沈忠明相识两个月以后就住到沈家去的。可是住到沈家还不到两个月,她就想离开他。

沈忠明中看不中用,张寡妇最不满意的恰恰是当初她看中他的那一点:文雅、温和。就连在夫妻生活中,他也是同样的温和,很被动,张寡妇很快就受不了了。她总是回忆那第一次的情景,她想唤起他的疯狂,可是怎么也不成。张寡妇不由回想起秋桂子,那副身胚,那种燃烧的情欲。有一次沈忠明跟着队上的粪船进城摇大粪,张寡妇夜里溜到秋桂子那里睡了一觉,就再也不想回沈家住了。

可是这时候她肚子里已经有了。为了孩子,也为沈忠明母子,她又在沈家住了一年多。

沈忠明虽然也很大度,但心里却很懊丧,他开始并不明白张寡妇嫌他哪里不好,后来还是村里人传笑话,传到他耳朵里,才知道了原委。

他又伤心又气恼,母亲反倒帮张寡妇说话:“你和她本来不是一路的货么,她待你这样,算不错了,你不想想,你有什么值得她跟你一世的,下放户,在人家眼里,和叫化子也差不多么……”

沈忠明想想母亲的话也有道理,而且后来他也没有闲功夫再去想心思了,张寡妇给他生的女儿,占据了他的整个的心。

小梨娟从懂事起就觉得这个世界充满了奇怪。

首先是母亲的概念,她觉得很含糊,别人的母亲总是和孩子在一起,可是她的母亲,明明在一个村里,她见了她就喊:“妈妈。”她也答应,还经常送东西给她吃,送衣服鞋子给她,可就是不住在自己家里,却住在别人家里。

她向爸爸提出过疑问,还抗议过。可爸爸平时和她有说不完的话,但一提到母亲,他就不作声了。

她问好婆,好婆说:“她就是你妈,她是很喜欢你的,住在谁家,不是一样的么?”

小梨娟却坚持认为不一样,不住在自己家,就不是自己的妈,这是她的逻辑。后来,她居然再也不叫“妈妈”了,不管大人怎么骗怎么骂,小梨娟就是不叫。

张寡妇是个想得穿的人,不叫就不叫,照样也看女儿,送吃的送穿的,但是在小梨娟心里,只有爸爸和好婆,没有这个母亲。

小梨娟才三、四岁就跟着爸爸到处跑。沈忠明摇船开码头,她跟着,到处开眼界,在粪船上臭气熏得头脑发昏,大人都受不了,唯有她快活。沈忠明下田做活,她也跟着,坐在田梗上玩,有时被虫咬了,有时滚到沟里,弄了一身泥,收工回家,把她往牛背上一放,她也很快活,从小养成了大胆子。

由于沈菱妹多少年一直不做事,养成了习惯,怕劳动。现在她也不下田劳动,光一些家务事,烧饭,洗衣,晒草,扬谷,就够她受的了。一家人的生活开销,全靠沈忠明一个人做出来,日子过得十分艰苦。当初带下来的一些东西,不断地变卖,越来越少,小茅屋也越来越破旧。

沈菱妹觉得自己的身体大大不如从前了,回苏州的信念也越来越动摇,不由心灰意懒,常常叹息,怀旧,自言自语:“唉,从前在苏州,过日脚多少惬意噢……”

小梨娟听不明白就问:“奶奶,什么是苏州?”

老人说:“你不晓得噢,你是苏州的种,却去不了苏州,老天不公平噢……”

到了梨娟六岁的时候,沈家已成了队里最大的透支户,已背了近千元的债,那年岁,百把块的债就能出一条人命呢。

沈忠明才过三十岁,背驼了,还生了几根白发,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了。

沈菱妹再也坐不下去,只好去参加集体生产劳动,为一天一角几分钱去拼老命。

家中的一切,就由六岁的梨娟撑场面了。梨娟好像天生很能干,家事操持得不比奶奶差,空下来她就到田里去看大人做活,听大人讲话,听得最多的是男男女女。

沈忠明不希望她听那些下流粗俗的笑话,赶她走,她却不走,津津有味地听,还喜欢刨根问底,常常弄得大家哈哈大笑,说她真是张寡妇的胚子。

小梨娟似懂非懂,只以为自己的话引得大家笑,还很开心呢。

沈菱妹也去挣工分,并没有改变家庭的处境,到了梨娟该上小学的时候,家里拿不出钱来交学费,买书包,后来还是张寡妇代办了这一切。

小梨娟却不领她的情,既不要书包,也不肯去上学。后来沈忠明火了,说她要是不去上学,他就不认她是女儿了。小梨娟这才哭丧着脸去上学了。也许因为这个原因,小梨娟一开始对念书就没有什么好感。

入学第一天,老师叫同学报自己的姓名和家长的名字,梨娟报出爸爸的名字,老师“哦”了一声,说:“下放户”。

小梨娟很敏感,以为老师看不起他们,就不高兴地在座位上叽咕:“什么叫下放户……”

老师很严厉地说:“下面不要讲话,上学第一天,就这么不守纪律?”

同学都朝梨娟看,梨娟很生气。

那时候小学里上的第一课就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好”,老师刚讲了开头,小梨娟嘴巴又痒了,说:“文化大革命有什么好呀,我奶奶说,要是没有文化大革命,我们家的日子才好呢!”

老师四周看看,板了面孔说:“你站起来,沈梨娟,你这个小孩怎么这么凶,你说这种话要闯祸的,你懂不懂,你们家大人怎么不管教你,你以后再这样捣乱,就出去!”

小梨娟眼泪汪汪地坐了下来。她也知道这个书念得不容易,可是不知怎么搞的,就是坐不定,在教室里浑身难受,她宁可去做活,去割草,去放牛,去晒太阳。

这一年的春节,村里有个姑娘出嫁,梨娟去看热闹,回来一进门就急促促地喊了一声:“爸爸!”

“什么事?”沈忠明发现女儿的眼神很奇怪。

“我要结婚。”

沈忠明吃惊地看着女儿,不知所措,过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你个死丫头,你再瞎说,我撕烂你的嘴!”

小梨娟不服气:“我怎么瞎说啦,我要结婚也是为了你好,我可以不吃你的饭,不靠你养活了,男人会养活我的,再说结婚还有红棉袄穿,还有绸被子,你总归要办嫁妆的……”

沈忠明又心酸又气恼,说不出一句话。小梨娟的早熟使他担心,他很害怕女儿以后又走她奶奶和她妈妈的路,可是在早熟的女儿身上,已经出现了种种腔调,什么都无所谓,不在乎,很烂污,他一想到女儿以后也被人骂烂货,心里就不寒而栗。

想来想去,只有再用张寡妇的臭名声来教育女儿。

“梨娟,你不是不喜欢你的母亲么,”一个做父亲的对女儿说这样的话,心里真是五味俱全。

“怎么样?”梨娟不明白爸爸的意思。

“既然你觉得你母亲不怎么样,你就不要学她,你知道你母亲是什么样的人吗?”

“知道,人家说她穿裤子不用裤腰带,对不对?”

沈忠明又一次噎住了。

梨娟却洋洋得意地抖着腿:“不系裤带是什么,我也晓得,嘿嘿,你不要以为我不懂。有一阵那个秋桂子去开河,她就到我们家来,夜里不回去,我看见你们在干什么,嘿嘿,真好玩,你大概以为我睡了吧,其实我……”

沈忠明只觉得两眼直冒金星,他举手狠狠地打了女儿一个耳光,这是女儿出世以来,他第一次动手打她。

小梨娟从小在父爱的庇荫中长大,不知道挨打是什么滋味,这一个耳光打得她七荤八素。她立时觉得,所有的父女感情都被打掉了,她什么话也没有说,掉头就跑。

等沈忠明稍稍平了气,女儿已经无影无踪了。

梨娟一口气跑到公社,在小镇上晃荡了半天,到下午,被一个外地来的男人盯上了。那个男人请她吃了一客小包子。

梨娟从来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点心,她觉得自己太幸福了。那个人告诉她,只要她跟他走,天天有得吃肉包子。

梨娟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答应了,她愿意跟他走,她自然也想爸爸和奶奶,但是那个家太苦、太穷、太没有意思了,那个家的引力比不过肉包子的诱惑。

当沈忠明和张寡妇急吼吼地追到公社,在汽车站找到梨娟的时候,只差一步,她就跟着那个人上汽车走了。

沈忠明一步上前,死命捏住女儿的手臂,梨娟痛得大叫。

那个男人见势不妙,溜走了。

张寡妇也过来责怪梨娟:“你这个小孩,太不像话了,爸爸打你一下,你就这样,你才几岁呀,长大还了得呀?”

梨娟挣脱爸爸的手,对母亲翻一翻白眼:“不要你讲,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自己是什么东西,是烂货!”

张寡妇愣住了,过了片刻,突然哭了起来。平时她也没被人少骂过烂货什么的,可想不到亲生女儿这么小竟然就敢骂她,真是报应。

沈忠明又急又气,又拉女儿,又劝张寡妇。

梨娟也知道自己过分了,后来就乖乖地跟着回家了。

到了家,沈忠明向母亲诉说女儿的不是,谁知沈菱妹却说:“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拖她回来,又能怎么样呢,又指望她什么呢,她要是出去闯闯,说不定还能进城去混混呢。”

沈忠明对母亲的不满已经压抑了不是一两天了。从前对母亲的那种敬佩早已荡然无存,他觉得祸根正是她,是她怂恿他和张寡妇睡觉,又是她支持张寡妇走,现在在女儿的教育问题上,她居然主张放任自流,他实在压不住心头的火了,大声指责母亲:“你这个做奶奶的,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你还想怎么培养下一代……”

沈菱妹说:“是我的身份拖累了你吧,你现在开始怨我了……”

“不是现在开始,早就怨了,梨娟就是你带坏的,我不许她听大人讲下流粗俗的故事,你说没事,让她听,你自己,自己做了婊子不算,还要害孙女啊?”

沈菱妹也生气了:“是我害了她,还是你自己,当初和张寡妇睡觉,是你自己要睡的,我要是反对,你就倒挂八字眉,我当然只有顺你的心啦,孽是你自己作出来的,你倒往我身上泼脏水……”

“你本来一身肮脏,用不着我来泼……”

梨娟毕竟还小,想不到因为自己,一向和气的爸爸和奶奶会吵成这样,她害怕了,求饶说:“爸爸,奶奶,你们不要吵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这次吵闹以后,小梨娟倒是太平了一阵,可是她身上的那股子野性,总是压不住。

有一回,出于嫉妒,她居然用小刀把一个女同学新上身的花衬衣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那个学生的家长吵到学校来,老师倒还是偏着梨娟的,说:“她还小,这次饶过她吧,以后……”

可是人家不买帐,眼睛一瞪:“你做老师的居然帮这种人的腔,她是什么东西,什么胚子,你不晓得?哼,娘是婊子,奶奶是婊子,她必定是个小婊子,你帮她,你做老师的算什么东西?”

老师哑口无言。

梨娟扑上去狠狠地咬了那个女人一口,跑出了学校。

梨娟常听人说她娘是婊子。但没有听说奶奶也是,那天爸爸骂奶奶,她没敢问,这一回,她非要弄弄清楚了。

回到家里,她看见奶奶正坐在门口发呆,上前就问:“奶奶,人家说你也是婊子,你是不是?婊子是什么东西?”

沈菱妹听了孙女儿的话,胸口发闷,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从前的阊门,是苏州这座古城的繁华热闹之地,尤以唐宋时期为最,自唐时起,可说是商贾云集,店肆林立,故历代诗人为阊门题词极多,所谓“阊门何峨峨,飞阁跨道波”、“朱户千门室,丹楹百处楼”、“处处楼前飘管吹,家家门外泊舟航”以及“茗肆纷开”、“十家三酒店”等等无不是当年阊门繁华之写照。当时阊门高楼阁道,十分雄伟壮丽,地方官吏常在宽敞的城楼宴请迎送宾客。也就是从那辰光起,官妓私娼纷纷在阊门立足,据说阊门外从鸭蛋桥至枫桥,被称作十里香城,苏州人唤作“堂子”的妓院接连不断,且那时的妓院颇有贵族气象,虽不及公馆排场,但也至少有头二十间,多至几十间,门庭整齐,进入石库门,便见小花厅,玻璃窝等,满天井花草甚为富丽。

清朝时,太平天国之乱给阊门繁华区造成毁灭性的打击,兵临城下,因巡抚徐有壬死守,阊门内外市面建筑横遭焚毁。战乱前,那一带方圆五十里,全是房屋,兵过之后,几无市面,全为瓦砾墩,几处遂为荒郊。惨祸至此,堂子自然也无可幸免。后来,娼妓业就渐渐地从阊门外迁至阊门内,在仓桥浜一带重又兴起,但规模气派大不如从前。及至光绪年间,城外建设马路,洋务局主持此事,欲兴马路市场,又将部分娼妓逐出城外,留于城内的为数不多,不过八九家,从前各家均以“堂”标其门,如“福喜堂”、“彩鸿堂”之类,后来则更为隐蔽,索性不标堂名。一般外人站在门前也未必知道这是妓院,既无招牌,亦无暗示,所以陌生人是走不进去的,只有熟人介绍,才可进去。

沈菱妹当年就是阊门仓桥浜一家私营妓院里的一个下等妓女。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卖身做婊子,也说不上什么自愿还是强迫。那一年她才十五岁,她爹赌红了眼,把她卖了,说堂子里好赚钱。

沈菱妹从小常听老人说,人生五苦自难当,最苦要数老来苦,都说做婊子的老来最苦,人老珠黄不值钱。她不想去做婊子,却是老爹把她骂醒了,老爹说你这个笨×,你懂什么,婊子要看你怎么做,留个心眼,存些私房钱,不等人老珠黄,就跟个本分人走,老来才不苦呢,总不会象我这样拖一世黄包车苦。

沈菱妹于是就抱着这样的观点踏上了社会,开始了婊子生涯。

沈菱妹没有读过书,不识字,又是那种家庭出来的,处处露出粗俗之相,只能排个三等妓女,俗称野鸡。为了赚钱,粗俗之人也要附庸高雅。从前高级一点的妓女都讲究吟诗唱曲。相传明代苏州有一名妓黄秀云,性悲、喜诗,有一个叫陈礼方的人曾以诗名闻于吴中,秀云日:吾必嫁君,然君家家贫,乞诗百篇为聘。陈礼方果真苦苦吟之,他最终也只吟得六十余首,被人笑话,陈礼方却欣然每夸于人,以为奇遇。

此种风雅之趣,到沈菱妹为妓时已大为减弱,正因如此,沈菱妹一字不识,苦吟苦背,熟记了几十首古诗,倒也不失为一种特长,确实给她带来了福音。

老爹的话灵验了,沈菱妹在堂子里混了十年,暗暗一算,私存的钱银已够后半辈子花的了,于是她略施小计,让一良家子弟为她赎了身,并且生下一个儿子。可惜的是最后一着未落,那人最终未能娶她为妻,而沈菱妹已满足。知足常乐,别无他求。

然而,也许是命中注定,这老来苦终究未能摆脱掉。

被赶出苏州,赶到苏北乡下,已经十年了,沈菱妹几乎万念俱灰,什么信念,什么希望都没有了。现在唯一陪伴她的,就是回忆。

孙女梨娟跑来问她婊子是什么东西的时候,她正在想着从前坐花船的趣事。

那时阊门内外的妓女,一般都沿河而居,可算是水陆两栖,所有的妓女都喜欢做水上生意。因为水上生意不用付出肉体,只需打扮得漂漂亮亮,在船上侍奉客人吃吃玩玩,打牌饮酒。

有一年八月十五日中秋节,开船去看虎丘山塘庙会,途中,一位李姓公子突发奇想,要学“红楼梦”吟诗作对子取乐,于是排定一人一句,妓女们哪是公子的对手,前面几轮,姐妹们都败下阵来,轮到沈菱妹,却急出一句好诗来,赢了个满堂彩。那个对子说的是什么,如今沈菱妹一个字也不记得了,可是那位李公子从此对她另眼相看,后来还替她赎了身,她是永世不忘的。李公子是她儿子的父亲,却不是她的丈夫。

沈菱妹想入非非,咧开嘴笑了起来,旁边的梨娟吓了一跳,连忙推推老太太:“奶奶,你做什么?奶奶,你怎么了?”

沈菱妹回过神来,重又陷入痛苦之中,呆呆地望着天,一言不发。

梨娟发现奶奶神色不对,她仔细地盯住奶奶看了一会,叫了起来:“奶奶,你老了,你是老太婆了……”

沈菱妹叹了口气:“老了,老了,快了,快入土了,回不去了,死在异乡,死不瞑目啊……”

梨娟眨巴着眼睛,她突然害怕起来,莫名其妙地害怕。

突然,沈忠明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还从来没有发出过这样可怕的声音:“妈!妈!”

他奔了过来,脸色白里泛青,嘴唇发紫,抖动得讲不出话来。

沈菱妹连忙问:“什么事?什么事?”

沈忠明喘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有,有希望了,公社开会传达了,下放户可以回去了……”

沈菱妹精神一振,随即又冷下来:“又是空心汤团,听了三年了……”

“不,不不,这回是真的,我刚才在公社下放户办公室看到红头文件了!”沈忠明一把抱起梨娟:“女儿,我们要回去了!”

沈菱妹张大嘴愣了一会儿,才喃喃地说:“回家了,梨娟,我们要回家了,回家了!”

梨娟看看爸爸,看看奶奶,不解地问:“什么回家,还有什么家,这里不是我们的家吗?”

沈菱妹流下了两行老泪。沈忠明背过脸去,朝远处看看。

小梨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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