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接到一个朋友从武汉来信,他告诉我,文人又渐集武汉,于是文坛遗传病也带到了武汉。他的意思我明白,一定那里又发生一些谣言,诽谤、仇恨、骂詈。幸好战时的经济不许可有那么多能够登载此种文字的地方,即便有,以我想,读者也是寥寥的。所以这些遗传病只能算是旧病复发,不至传染的。
这些旧病复发的人,只是少数,想该是极少数。自从八一三以后,上海文化人即流散各方,挈子携妻,受尽离乱之苦。固然有的茫然东飘西飘把握不住,以为这战时局面是一个过渡时期,新的生活还不知从哪里安排起,因此心焉不定。但也有很多真的挟了一枝漏水派克笔四处考察,如难民营,伤兵医院,或到部队去,把长篇巨著的计划收拾起,而写些通讯剧本诗歌之类。这是非常好的事,作家无论在什么时候,不应放弃他的笔。但只记得写文章,而不参加一些其他的工作,则他的生活领域还是太狭窄。虽说在战场上跑了一趟,慰劳将士,同师长们谈过几次的话,然而那战场上的激烈,紧张,艰苦,欢乐的氛围,仍是无法感染的。因此现在陈列在书摊上,最多的便是印象记之类了。固然印象亦有其宣传效能,不可偏废,然而常常关于某某等印象之长篇短著,有几本排列在一处,细观其内容,也都大体一致,人云亦云的。因为材料的来源是一个地方,是从口头谈话里搜集来的。这样的书出版一些,老板固然可以牟利,作者亦可得名,然而这些书的效果是很微薄的。如果太多太滥的话,结果反而有坏的影响。我们希望这些文人多多接近下层,最好参加一点实际工作,化除成见,改变一点个人的习惯。那末,一些空空洞洞的印象,就会成为具体生动的文章了。
一九三八年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