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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苏峻之乱

庾亮当政

司马绍死的时候,只有26岁——很多皇帝在这个年纪还处于待业阶段,但他却已走完了自己的人生之路。一个26岁的人,他的儿子当然就更小了。

如果照搬那个颠扑不破的传统,不管那个接班人有多大,只要现任皇帝死了,他就是一个不到一个月的小孩儿,不管他愿不愿意,都得当上皇帝——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想不想当皇帝都由不得你。其他位子,还可以考察一下他的“德能勤职”,或者考察一下他手中的金钱、后台,唯独这个位子,看的是他是谁的儿子。

司马衍就是现在的法定继承人。在他出生的那年,他的爷爷就曾听从郭璞的建议而改元。原因是皇太孙出生了,皇家多了一个新成员,所以应该用新的年号。

那时,虽然决策层里没一个唯物主义者,但在皇帝登基的时候,似乎都不看什么黄道吉日。老皇帝今天倒下,新皇帝第二天就上任。至于老皇帝的尸体,就先晾在一边,大家先欢欢喜喜地办完登基大典,然后再化悲痛为力量,办老领导的丧事,让老领导的遗体入土为安。

司马衍在司马绍死后的第二天就任晋国皇帝。这时,他只有4岁。

司马衍登基的这天,首席辅政大臣王导突然生病请假,没有出来参加并主持登基大典。如果是在司马睿时期,估计司马睿会派人过去慰问一下王导。可司马睿早就死了,那个卞壸一点不给王导面子,当着大家的面炮轰王导:“王导你还算什么忠臣?先帝还没有入土为安,继承人还没有正式就任,这里的事多得很,你作为大臣,就可以请这个病假?你不管得的什么病,也得服从形势的安排。”

王导被这家伙一上纲上线,汗水就冒出来了,赶忙带病坐着轿子过来,参加大典。

司马衍即位后,按例大赦,尊他的老妈庾文君为皇太后,文武官员都升级二等,皆大欢喜。

大家都认为,皇帝年纪太小,公章都还拿不稳,就请皇太后依照后汉邓太后的前例,先主持朝廷日常工作,等以后皇帝长大了,说话可以负责任了,再让他主持工作。

庾太后假装推辞了多次,但最后一次终于采纳了。

九月九日,晋国高层才拿出时间和精力来处理司马绍的尸体,把他埋在武平陵。九月十一日,年轻的寡妇庾太后正式临朝称制。

她这时也没多大年纪,从政的经验也很少,因此她就任命王导为录尚书事,跟她的老哥中书令庾亮以及尚书令卞壸一起主持工作。不过,在重大决策上,庾亮是最后下决定者。她还任命郗鉴为车骑将军,陆晔为左光禄大夫,而且还任命把庾亮气得要命的司马宗为骠骑将军、虞胤为大宗正。很多人都觉得,庾亮对司马宗和虞胤气得要命,这时居然还把这两个家伙狠狠地提拔了一下,实在有点不可思议。其实,这正是庾亮的聪明之处。这两个家伙此前可是掌握着皇家警卫部队,牢牢地控制着京城里的武装部队——以前“八王之乱”时,成功的人都是靠这支武装的支持才笑到最后的。这两个人在警卫部队里经营多年,天天培养死党,让皇家的警卫部队差不多变成了他们的私家卫队。如果再让他们这样下去,那就不好处理了,所以,先把他们提拔一下。这个提拔其实是别有用心的,是把他们往死胡同里提拔。

庾氏家族就这样成为当朝最有权势的家族,完全可以跟王家相提并论。幸亏王导这个人还算厚道,心态又超好,看到自己手中的权力不断地小下去,嘴上却半句话也没有,依然死守尽职不越位、帮忙不添乱的原则,让庾亮拍板拍得很干脆,没有一点阻力,否则,从今往后,晋国就进入王、庾两家争权夺利的时代了。

在晋国进入庾亮时代时,时间也进入新的一年。

这年的二月,晋国宣布大赦,这次大赦是因为晋国皇帝变更后,纪年也从太宁四年(326年)变更为咸和元年。

咸和之意其实就是希望大家都一片和谐。

这个愿望当然十分美好。可现实情况却一点不美好。

王导是个政坛老人,拿手好戏就是笼络人心,让大家心服口服,不管做好做坏,大家都高声叫好,人气很旺。而庾亮在这方面就差了很多,他一当权,心态就浮躁起来,没几天,内部就出现了不和谐的苗头。

不和谐的苗头首先来自基层。

这年的六月五日,晋国的徐州刺史刘遐死了。如果在平时,就是几个刺史同时死掉也不会出现什么事情。

可近段以来,朝廷的权力已大为削弱,很多强势的地方官一直只把朝廷当作旗号来打,自己却在不断地经营家族的权力,为自己的下一代着想,因此,很多刺史一死,接班的都是自己的儿子,而且朝廷对那些鞭长莫及的牛人也没有办法,就不得不认可这个做法,最后补发一张委任状,让这个继承人合法化——就像西北的张氏家族一样。

刘遐是徐州刺史,在朝廷的眼皮底下办公,有什么动静,对朝廷的影响很大。朝廷当然不会让他的后代把他的辖区当成刘家的自留地,因此,在他死后,马上让那个从河南狂奔过来的郭默当北中郎将、监淮北诸军事,接管刘遐的权力和部队。

刘遐曾经在平定王敦事件中立了大功,他的部下也很想把这个地区变成刘家的天下,尤其是他的妹夫田防和部将史迭,都有着让刘遐的儿子刘肇当上老大的强烈愿望——因为,刘肇现在还年轻,可以由他们任意摆布。这些人说,他们怎么能接受一个从来不相关的人的领导?于是,就举行军事政变,叫刘肇接过老爸的位子。

如果这个故事发生在东、西北那一带,谁也管不着,最后肯定按既成事实来处理。可这是什么地方?高层能允许这个情节继续发展下去吗?

田防他们一宣布夺权,监淮太守刘矫就带着大军向刘遐的司令部发动突然袭击,只一战就把这次动乱的头号人物田防搞定。据说,刘矫这次能够迅速扑灭田防的动乱,主要是得到了刘遐老婆的大力帮助。刘遐是一个牛人,他的老婆是邵续的女儿,做事非常爽快果断,比刘遐更为强悍。有一次,刘遐被石勒军包围,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他的老婆邵美女拿起武器,单枪匹马,只带着几个骑兵,冲进包围圈,一阵大砍大杀,居然把绝望中的刘遐救了出来。

邵氏不但打仗很牛,政治眼光也不错,她知道凭田防的水平,肯定干不了几下,如果不跟这个家伙划清界限,到头来她的儿子就会跟着人头落地,因此,在田防准备举事时,她就极力劝阻。

可田防能听她的吗?

邵氏看到田防不把她的话当话,马上就采取行动,做好响应刘矫的准备。在刘矫进攻的时候,她在城内制造了一场大火灾,这个火灾发生在武器库那里,把武器都烧得差不多了。田防的士兵就成了徒手部队,哪挡得住刘矫部的猛烈攻击?

邵氏的这个行为杀死了田防,但却救了刘氏一门。中央高层最后不但没有把她儿子列入乱国贼黑名单中,反而下诏让刘肇继承他老爸的爵位——泉陵公。

田防的动乱规模算不了什么,一个刘矫就彻底摆平了,可另一个动乱的规模就非同小可了。

按照历史的记载,动乱的主要原因是庾亮当政后,主张坚决依法治国,一点也不讲情面。可当时的社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呢?大家都追求名士风度,讲的是私下交情,看的是人的面子,只要你好我好大家好,那个法律是做给老百姓看的,制定给历史看的,不是用来对付自己人的。王导对这个社会的研究很深,因此在当权时,就来个一团和气,能宽则宽,能放就放,大家都觉得王导很好,都坚决拥护他的领导。

大家都在这个环境下生活了多年,这时突然看到庾亮要扭转这个风气,就都在心里有意见。有了意见之后,庾亮就成了“不得人心”的人物了。

先是祖约心里很不满。这家伙依靠他的哥哥,成为当时的牛人之一,可水平却差得很,把老哥拼掉老命才攒下的资产,没几天就全部玩完。可他却认为自己厉害得很,认为不管是论资排辈,还是看人气榜上的人气,自己都可以跟郗鉴和卞壸同在一个档次。可现在怎么样?在托孤的遗诏中,那两个家伙的名字都在里面,自己的名字却连边都没沾上。

祖约越想心里就越不平衡,拍着脑门想着把这个损失补回来。可托孤遗诏是前任皇帝写的,现在他已死,总不能追到地府里让他帮着补上“祖约”这两个字吧?他后来想了个办法,要求朝廷给他一个“开府仪同三司”的待遇。可现在主政的这几个人哪能无缘无故地给他这个待遇?他要是得了这个待遇,别人会怎么说?因此,坚决不同意。

祖约看到这个要求被否决得干干脆脆,心里就更不爽了。可他又没有别的办法,一天到晚就盼望着再乱一次,他就可以乘乱得利了。这些年来登上权力最高峰的,谁不是因为动乱而得到的?司马睿祖孙三代人能成为皇帝,也是因为动乱啊。要是没有“八王之乱”,这三个家伙恐怕现在还混不过自己呢。

除了祖约心里不爽之外,陶侃这时的心里也很不舒服。按照资格来讲,他现在是全国最有威望的人,可遗诏中居然也没有他的名字。他和祖约就认为,这个遗诏肯定是由庾亮起草的,一定是庾亮故意把他们的名字删掉了。

这样,他们对庾亮就越来越不满了。

这两个人的不满还只是埋在心里,偶尔发点无关痛痒的牢骚,虽然影响不好,但也没做出什么激烈的动作。

那个苏峻就不一样了。

他当年响应号召,带着部队狂奔过来,保卫朝廷,保卫皇帝,最后成功地搞定沈充和钱凤,从战功来说,只有刘遐可以跟他同属于一个级别。从那以后,他的人气狂涨起来,手下部队有一万多人,武器装备最为精良,朝廷把长江以北地区的防守任务都交给他。

苏峻看到自己的力量越来越强悍,心态也就发生了质的变化,觉得朝廷这几个高层每天就会在那里叫喊几句,按时吃吃喝喝,就知道吹捧,自我感觉越来越好,可一旦出事,没一个有用,如果没有他这样的人帮忙,这几个家伙现在早就完蛋了。这种心态一出现,他就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了,开始把这块地皮当成自己的来经营。

他开始按照自己的想法,积极工作,努力扩军。没多久,他的部队人数就狂涨,而这家伙又不像当年的祖逖那样,部队的人数虽然越来越多,但在供养方面都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从不向朝廷打报告伸手要钱给政府添麻烦。苏峻却只管扩大军队,一点也不管后勤工作,所有开支全部要求朝廷拨款,一分不能少,要是稍微拖欠几天,他那张嘴里就全部是粗话,弄得运输的船只,每天都浩浩荡荡。

庾亮不是傻瓜,更不是那种委曲求全、夹着尾巴低调做人的人。他看到祖约、陶侃以及苏峻这个态度,心里就知道,这个世界又不能平静了。可他更知道,陶侃虽然对中央的态度不怎么好,但他对荆州群众的态度却好得很,是目前最得人心的高级官员。要是动他一根汗毛,这根汗毛有可能就是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牌。

但又不能不防。

庾亮只得像以前对付王敦那样,另外建立一个自己放心的防护系统,用朝廷绝对放心的人来保卫朝廷。

温峤是一个绝对可以放心的人,可以说是一个久经考验的人。

八月,庾亮调温峤任都督江州诸军事、兼江州刺史,到武昌工作,又任王舒为会稽内史,以便出现不测时呼应温峤。而且还在首都开展备战备荒运动,大力修筑石头城工事,强化建康的防卫能力。

在庾亮大刀阔斧卖命地做这些工作时,还是有不看好他的人。丹阳尹阮孚看到这个架势,就认为,这是典型的内宫掌权、外戚当道,自古以来,都没有好下场,而庾亮这时还年轻,做事魄力虽够,但一点不老到,就对亲信说:“咱们南迁的时间还没多久啊,脚跟才刚刚站稳,咱的老大还是个小孩儿,本来就困难重重了,而庾亮年纪又轻,资格还浅得很,什么基础也没有打牢,谁也不服他,但却拿着最大的权力。我敢预言,过不了多久,大乱又要发生了,首都这个政治中心又要变成动乱中心了。还是想办法从首都离开为妙。”他就打了个报告,放弃丹阳尹这个肥缺,去当广州刺史。

心里最不平衡的是那个司马宗。他被提拔当了骠骑将军之后,才发现这个骠骑将军原来只是工资比以前高了几档,权力却下降了多个级别——以前他虽然官不大,但因为他是皇帝的红人,谁都得看他的脸色办事,谁都对他恭恭敬敬,一天到晚总在他面前拍马屁,让他都处在超爽的状态中。可现在,他只在自己的家中过日子,虽然不愁吃、不愁穿,但虚荣心却一点也满足不了——这个骠骑将军,如果在正常年代,可是大官,是可以调动枪杆子的。可现在是什么年代?各地方的部队都是各地方的牛人掌握着,从来不把朝廷的话当话。

司马宗知道,自己被庾亮阴险地玩了一把。

于是,司马宗的心态也像祖约那样,盼望着这个天下再乱一次,他好牛一下。

司马宗在这方面一点不像他的老爸。他跟苏峻是铁哥们儿,就打算跟苏峻联合起来,搞定庾亮,然后由他们拿着大权,那才叫爽。

可他的想法才一形成,可行性报告还没有打好,具体步骤还没有列好,庾亮却已经向他开刀了。

庾亮早就恨他恨得想吃掉他的五脏六腑,以前因为司马绍保着他,他没机会也没能力下手,现在很多事已经布置停当,大权也稳稳地拿在手中,就把这事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了,而且实施得异常坚决。

他叫御史中丞钟雅向中央写信揭发司马宗谋反。这封举报信一上来,庾亮就迅速以此为理由,命令右卫将军赵胤去逮捕司马宗。

司马宗果然不是个软骨头,带着自己的卫士拼命反抗。这种反抗带来的结果当然只有死得更快。

庾亮在处理这事时,带着明显的个人情绪,做得风风火火,丝毫没有考虑到社会影响。

他搞定司马宗后,屁股还没有擦干净,就扩大打击面,说司马宗是皇族中的败类,一定要把他的子孙永远从皇族中开除,因此强迫司马宗的三个儿子把姓改为“马”:司马绰改为马绰、司马超改为马超、司马演改为马演。打击面还在扩大,这次扩大到了太宰西阳王司马羕的头上,把他的级别降为弋阳县王。

司马羕不但是皇族中的大佬,而且是司马睿的太傅,只因他是司马宗的亲兄弟,最后也跟着司马宗受罪。大家看到庾亮这么做,都觉得他做得有点过分了。不但别人觉得过分,就是那个小皇帝司马衍后来知道这事后,都问他的这个国舅:“常日白头公何在?”意思是,以前经常来的那个白头发的老大爷,现在怎么不见了?庾亮说:“呵呵,他因为谋反,所以被杀了。”司马衍说:“现在舅舅说人家谋反,就把人家杀了;如果哪天人家也说舅舅谋反,那该怎么办?”搞得庾亮的汗水一下就湿透全身。

那个卞壸倒没受到很大的打击,只是免了大宗正,然后被赶出首都,去当桂阳太守,算起来还是不错的。

庾亮的经验显然是不够丰富的,他在搞定司马宗之后,如果迅速出台几个好政策,把局面稳定一下,然后再作其他打算,也许还可有点作为。可他心态继续浮躁下去,在搞定司马宗之后马上把矛头公开指向最危险的人物苏峻。

原来,司马宗被杀之后,他的一个亲信卞阐逃了出去,投奔苏峻。

庾亮立刻以正式的文件,要求苏峻把逃犯卞阐押回建康。

可苏峻却把这个文件丢到一边,对卞阐说:“不要怕。你就在这里待着。我当你的保护伞!”他让卞阐在那里继续生活。

庾亮除了郁闷,一点办法也没有。

庾亮继续执行他错误的政策。

这年十一月,后赵汲郡内史石聪向寿春发动军事行动。

寿春是祖约的老巢。祖约向朝廷要权的积极性很高,但打仗的水平早已摆在那里,是一点不行的,受到敌人攻击之后,唯一的办法就是向朝廷请求支援。

如果在正常情况下,朝廷肯定会派出大军去援救祖约。可现在庾亮主持的朝廷一看祖约被打得灰土头脸,觉得那可是好事一桩啊——最好石聪能把祖约一刀砍死,免得以后他们动手。居然一个士兵也不派出去。

石聪一看,马上知道原来晋国权力中心还有一个重重的黑幕呢,难得敌人的决策层这么配合自己,就更加放开胆子,在大力打击祖约的同时,还派出部队对浚遒、阜陵两地大肆攻掠,屠杀和俘虏了五千人,连建康都受到极大的震动——因为阜陵与建康的直线距离只有六十里,再不出兵,只怕现任政权就要完蛋了。

晋高层这才知道,祖约一完,建康也危险了,庾亮当然也不敢再坚持下去了,决定任命王导为大司马、假黄钺、都督中外诸军事,把司令部设在江宁,负责军事指挥。

苏峻派出部将韩晃攻击石聪,终于把后赵赶出国门。

相比于庾亮,王导就老成多了,石聪一退走,他马上强烈要求解除自己大司马的职务。这职务一解除,他就安全得很,而且现在庾亮越来越不得人心。他是江东基业的创始人,功劳水平明摆着,虽然王敦跟他是堂兄弟,但他还是成功地划清了界限,不但保住了他的政治前途,还让整个家族继续兴旺发达。他现在清醒得很,跟庾亮靠得越近,他就越危险。他肯定预料到庾亮是又一场动乱的根源——连阮孚都能料到的事,他哪能没有这个先知先觉?不过,他绝对不用像阮孚那样,一感觉到危险临头,就卷起包袱赶紧逃跑。他只是什么也不做,继续在官场上平平淡淡地混着,过着他的名士生活。只等庾亮一玩完,他这个德高望重的人就会又被推向前台,再掌大权。

在石聪退走之后,晋高层又作出了一个决定,鉴于首都无险可守,就修建一个“涂塘”,制造一个淹没区来作为一个天险。而这个淹没区的范围正好是祖约的势力范围里,弄得祖约大喊大叫:“这不是想让我跟朝廷脱钩是什么?想让我单独在这时当炮灰?我再不生气,简直是没有理由了。”

这时,后赵和晋国的边界冲突也越来越频繁,而晋内部这些年来老是把动乱当作正常生活,官员都变得没有一点信仰了,只觉得道路越来越曲折,前途越来越黑暗。那个济岷太守杀掉下邛内史夏侯嘉,到后赵集团入伙,而且还把下邳献给石勒。石瞻又向邾城发动军事行动。守在这里的是晋国的河南太守王瞻。这个家伙的名字虽然跟敌人的指挥官没差别,但军事水平却不在一个级别上,没几天他的根据地就被石瞻“拔之”。

石瞻在把邾城拿到手后,又向兰陵石城进军。据守在这里的刘续同样不是石瞻的对手,没几天就把地盘让给了敌人。

晋国这段时期以来,不但对外部势力全取守势,一点进攻的欲望也没有,而且老是被人家欺负。如果说石勒力量雄厚,派部将带兵过来练一下,若打不过,那还有点理由。可那个成都的李雄部队也敢拿晋国开涮几下。

咸和二年(327年)的正月,李雄部下的将领罗恒与晋国的朱提太守杨术对抗,把杨术杀死在战场。

菜鸟的布局

而掌握着晋国前进方向的庾亮,仍然不把边关事务当事务。石聪退去之后,他马上把那不情愿的目光又收了回来,再次瞄准苏峻。

他认为,苏峻最终会像王敦一样,举起大兵,打到建康来,做改朝换代的大事业,因此必须尽快解决这个问题。他的预感没有错,但他的智力无法完成这个任务,他只是有一定要把苏峻拉下马的决心,但却没有想到一个好的办法。他准备以皇帝的名义,提拔苏峻到朝廷当高级领导人。这是什么年代?还在玩这种明升暗降的老一套把戏?苏峻要是上这个当,他就不会这么可怕了。

不过,庾亮这次终于做了一次民主,很虚心地把这个想法向德高望重的王导说了一下。

王导是什么人?当然知道这个小儿科的把戏一上演,将会百分之百地演砸,说:“苏峻这个家伙不是一般地凶险,看到这个诏书,马上就会跳出来跟朝廷对着干。不如先搁置一段时间,以后再说。”

庾亮的这次民主,只是想来王导这里寻求支持,而不是真的要听取他的看法,这时看到王导不赞同自己的做法,就直接对大家说:“今天,我们来研究解决苏峻的办法。我认为,苏峻的野心已经完全暴露,离最后犯上作乱的地步已经没有多远了,因此,必须对他采取措施,把他的兵权拿下来。他就算不服从这个命令,马上与朝廷对抗,危害的程度也还不算大。如果再过几年,他的实力会更加雄厚,那时他发起难来,咱就不好对付了。”

大家都知道庾亮的性格,看到他那么咬牙切齿,态度强硬,知道再怎么说也是没用的,因此个个沉默,有反对意见的也只在自己的心里发表,站在那里不说话。

只有卞壸表示强烈反对:“你应当知道,现在苏峻的武装部队是最强悍的,而且离首都不远。他要是采取行动,只用一天的时间就可以打到建康,谁也阻止不了。所以,这事应该小心,不到万不得已,先不要摊牌。”

庾亮一听,这些人没一个跟自己保持高度一致,在大事面前都是胆小鬼,难怪做不了什么大事。因此,他根本不理卞壸的话。

卞壸看到庾亮的这个态度,知道严重后果就要到来了,写信给温峤:“元规召峻意定,此国之大事。峻已出狂意,而召之,是更速其祸也,必纵毒蠚以向朝廷。朝廷威力虽盛,不知果可擒不;王公亦同此情。吾与之争甚恳切,不能如之何。本出足下以为外援,而今更恨足下在外,不得相与共谏止之,或当相从耳。”

温峤也赞同卞壸和王导的意见,不断地写信给庾亮,请他听从王导和卞壸的意见。

但庾亮一点不把这些话当一回事。

苏峻知道庾亮的这个决定后,派司马何仍去建康,面见庾亮,转达苏峻的话:“讨贼外任,远近惟命,至于内辅,实非所堪。”这话是说,如果叫我去打仗,不管什么地方,只要命令一下,我都招之即来,来之能战。不过,想叫我去朝廷工作,我的这个水平,是干不了的。

庾亮仍然不答应,什么干不了?我说你行你就行。

庾亮当然也做了一些防范工作,提拔郭默为后将军,兼屯骑校尉,任命他的弟弟庾冰为吴国内史——两人的任务都是防备苏峻。

他发布这个任命文件之后,觉得苏峻也不怎么可怕了,苏峻要是不听话,这两个人可以对付他。瘐亮就以皇帝的名义对苏峻下诏,在诏书的开头,把苏峻狠狠地表扬了一下,说这样的有功之臣有水平的人,不提拔对不起人民,是对朝廷不负责的,所以现在提拔苏峻为大司农、侍中,还有个“特进”的待遇。这个“特进”你没听说过吧?这个待遇其实没什么实惠,只是在上朝时,让你的位置紧紧挨着三公,完全是一种虚荣。至于苏峻原来的部队,就由苏峻的弟弟苏逸全面指挥。

庾亮以为自己这一招很高明,让他弟弟接他的权,他应该上当了吧?

苏峻这时虽然不把朝廷高层的那几个无聊人士放在眼里,但还不敢真的与朝廷对抗到底,就退了一步,上表:“昔明皇帝亲执臣手,使臣北讨胡寇。今中原未靖,臣何敢即安!乞补青州界一荒郡,以展鹰犬之用。”这几句话是说,以前,明帝曾经握着我的手,说我的任务是讨伐北方的胡人。现在中原还没统一,我哪敢贪图享受?请把我安排到北方去吧,即使到像青州那样偏僻的地方工作,我也什么意见都没有。

可庾亮仍然不同意。

苏峻还是没有别的想法,就郁闷地整顿行李,想到建康去。当然,如果这时没有谁对他说什么,后面那段历史故事就不会发生。

可历史就是这样相似,关键时刻,总会有某个本来一点不关键的人物出来,说了一句很关键的话。这句关键的话足以摆动历史的方向。

苏峻在收拾行装时,一脸的郁闷,一点也不甘心就这么离开他的军队。在他犹豫的时候,参军任让对他说:“老大,你只要求去青州那样的地方,他们都不同意。这说明了什么?如果老大一定要到首都去,只怕是大大的不妙啊。我看,不如集结部队,做好防范工作,时刻准备战斗,这才是王道。”

阜陵令匡术这时也劝苏峻:有这么雄厚的实力,为什么一定要做人家的手下?不如干自己的事业。

苏峻一听,血液里的温度马上升高起来,他们说得太正确了。我不进京,看你们奈我如何?

到了这时,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苏峻与朝廷对抗的决心已经形成,大规模动乱将不可避免。

温峤阻止不了庾亮,但他还是要求立即率军从武昌东下,准备以武力保卫朝廷,而三吴(即吴郡、吴兴郡、会稽郡)也都表示大起勤王之兵,跟苏峻死磕到底。

哪知,庾亮这家伙居然不让温峤东下,给温峤写信:“吾忧西陲,过于历阳,足下无过雷池一步也。”庾亮的这封信,最大的贡献就是为中国文化制造了那个“不敢越雷池一步”的成语,而决策却大大地失误。这封信中的“西陲”指的是陶侃,而历阳则指苏峻。意思是说,我现在担心陶侃比苏峻还要厉害。你的任务就是防备陶侃,不要越雷池一步啊。雷池也是个地名,在湖北黄梅县一带。

本来,现在晋国中央集权已经大为削弱,弄得遍地牛人都在实行着高度自治,中央高层的任务就是逐步把大权收回来,而不是强硬剥夺,尽量做好牛人们的团结工作。可庾亮却一概将牛人们当作防备的对象,而从来不反省一下自己政策的失误,处处打压不同意见。这种少年得志的人魄力很大,可政治手腕太欠缺,最后只有把国家推向动乱。

这时,朝廷还派使者向苏峻做思想工作。

苏峻说:“台下云我欲反,岂得活邪!我宁山头望廷尉,不能廷尉望山头。往者国家危如累卵,非我不济;狡兔既死猎犬宜烹。但当死报造谋者耳!”这话的意思是,你们现在都已经一口咬定我在谋反,我现在是死定了。我也把话挑明了,我现在是宁愿站在山头看着监狱,也不愿坐在监狱里看山头。以前国家到了最危险的时刻,没有我,肯定渡不了那个难关。现在难关过去了,狡兔已经死光光,我们就成了那只准备被烹吃的猎狗了。告诉你,我就是死,也要先把庾亮这家伙搞定。

苏峻跟祖约的关系不错,也知道祖约现在对中央的意见很大,一点不服庾亮的领导,因此,苏峻把他当成拉拢的对象,派参军徐会去面见祖约,向祖约说了大量的赞美之词,把祖约吹得飘飘然像云端里的神仙之后,请祖约跟苏峻联合起来,共同把庾亮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祖约本来对庾亮的意见已经比天还大,老早就恨不得庾亮的人头落地,但对自己的实力没有信心,因此只是天天挤时间发牢骚、说怪话,这时看到苏峻来约,高兴得要死。连他的侄儿祖智和祖衍也都举双手赞成。

谯郡内史桓宣认为不能跟苏峻绑在一起,就对祖智说:“我们现在的任务是讨伐强悍的胡人。你的老叔如果想当天下最强的牛人,就应该跟朝廷保持高度一致。现在却跟苏峻一起结成反动集团,这能玩多久呢?”

祖智这时满脑子都是革命即将成功的幻想,哪听得进这样的话?

桓宣还不死心,又要求直接面见祖约,要对他苦口婆心大半天、把形势分析得更加透彻一点,可祖约不是呆子,知道桓宣要来做他的思想工作,要他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因此就拒绝跟他见面。桓宣知道这家伙是在往死里硬闯,到时候肯定回不了头,因此,也宣布与祖约划清界限,不跟他保持一致。

祖约越来越积极,决定动员祖家全部力量,投入这场动乱事业当中,要在这场动乱事业中建功立业。他派他的侄儿沛国内史祖涣、女婿淮南太守许柳带大军南下,跟苏峻会师。

许柳的姐姐就是祖逖的老婆,她大概跟祖逖久了,也得到很大的锻炼,知道祖约这么干,会把祖家和她家都推向深渊、走向死路,就劝他的弟弟千万不要冒这个险。

可许柳这时的心态也跟祖智一个样,正全身热血沸腾,哪能接受这些打击情绪的话?

庾亮看到祖约和苏峻达成了联合协议,也着手部署了一下首都的防卫工作:任命卞壸为尚书令兼右卫将军;任命会稽内史王舒代扬州刺史;吴兴太守虞潭为都督三吴诸郡军事。由这三人负责对苏、祖联军的军事行动。

这个方案一看就是个菜鸟方案。因为,这三个人的政治是没有问题的,口才是一流的,在朝廷上跟某些不良之风作斗争,那是很气势磅礴的,不给对手留半点余地。可现在对付苏峻,靠的不光是政治头脑,更不是一流的口才,靠的主要是军事能力。卞壸是最讲政治的一个人,连王导做错了事,都敢当面把话说得一点不留情面,对庾亮这样绝对算不得心慈手软的当权派,也敢提出反对意见,可还没有过带兵打胜仗的记录。至于王舒,虽然早就跟王导一起,做过王敦的反对党,坚定地站在朝廷的立场,可却是一个胆小鬼,连王应那个小孩儿都不看好他,这样的人能担什么大任?

但庾亮却毫不犹豫地把最重的担子交给这样的人。

庾亮的魄力无穷大,可看人的眼光放得一点也不远。

如果你下下棋,你的眼光看不了几步,就是输得再惨也没什么大不了,可一个主宰国家前途命运的人鼠目寸光,后果就严重多了。

本来,按照现在双方力量的对比,建康部队的战斗力远不是苏、祖联军的对手,但如果战略战术运用得当,战场指挥官用对人了,要支撑一段时间是没有问题的。只要能拖过一段时间,各地的勤王之兵就会从四面八方赶到,最后胜利也是没有问题的。

而且,这时取胜的时机不是没有。

尚书左丞孔坦和司徒司马陶回就看出机会,向他们的领导王导建议:“老大,现在战争的爆发已经是不可避免了。我们认为,应该在苏峻发动战争之前,我们先派部队守住阜陵和江西当利等渡口,让苏峻的部队过不了长江。他们的人少,我们的兵力多,如果一次会战,他们肯定讨不到什么便宜。当然,如果苏峻不发动攻击,咱就向前推进,变被动为主动。咱要是不抢先下手,等苏峻的部队打到首都城下了,人心就会动摇,咱就没有机会了。这就是战机啊老大。”

王导觉得这个分析很不错,这个时机应该狠狠地抓住。他赶忙去找庾亮,向庾亮提出了这个建议。

可庾亮却不接受,这家伙觉得谁的职务大谁才是最有水平的。他若认为那不是机会,那肯定就不是机会。

机会是说过去就会过去。

在庾亮毫无理由地把机会丢掉之后,苏峻他们开始行动了。

十二月一日,苏峻命令他的将领韩晃和张健带着部队杀气腾腾地渡过长江,一举攻占姑苏,夺到大量的物资。

庾亮这才知道,自己错过了战机,在一个大大的危机面前,犯了一个大大的错误。

更要命的是,庾亮这时候虽然后悔,可一点积极的办法也没有,只能在那里后悔。可后悔能有什么用?

在这样的人的领导下,局面只能越来越糟糕。

十二月二日,彭城王司马雄、章武王司马休又突然宣布,跟以庾亮为首的中央决裂,从此与苏峻成为同一战壕里的战友。

十二月十日,司马衍宣布京城戒严,并任庾亮为都督征讨诸军事、持节,全面指挥对苏峻的军事行动。

在韩晃部队大肆掠夺时,徐州刺史郗鉴知道首都危急,准备带兵入卫京城。哪知,庾亮这时仍然把他的“大局观”表现得很到位,下令郗鉴不要感情用事,不要冲动,不得离开防地,他的任务是对付石勒。

郗鉴只得命令部队停下来。

建康沦陷

咸和元年(326年)正月,温峤看到情况越来越不像话,而庾亮的脑袋还痴呆如故,也不再管庾亮要他防范西陲的命令了,带着大军从武昌东下,抵达寻阳。

苏峻的死党韩晃也开始进入他嚣张的高峰期,在掠夺到大量物资之后,又向慈湖进攻。

据守慈湖的是左将军司马流。这个司马流虽然是个将军,却是一个既没有胆子,更没有水平的家伙。听说敌人大举来犯,就怕得全身发抖,怕战争一拉开,自己就光荣牺牲,因此赶快叫人做他平时最爱吃的烤肉,免得死了成饿死鬼。可由于过度紧张,吃烤肉时,居然放不进嘴巴,塞来塞去,不是塞进鼻子,就是滑到下巴。

就这么一个人,当个欺负老百姓的将军,那是很“优秀”的,可当一个跟敌人对抗的将军,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在他把那块烤肉好不容易地放到嘴巴里,还没来得及下咽时,就被韩晃砍了脑袋。

韩晃这些天的行动,其实只是苏峻赛前的热身运动。

正月二十八日,苏峻才下令全军向建康进发,他带着祖约派来跟他合伙的祖涣和许柳的两万部队渡过长江,在牛渚登陆。政府军虽然不断地出击,可不断出击的结果是不断地打败,根本不能阻拦苏峻大军前进的步伐。

二月一日,苏峻大军以不可阻挡之势来到覆舟山。

直到这时,庾亮仍然还有一个很好的机会。

而且这个机会也被陶回清楚地看到,并很及时地向庾亮作了报告:“苏峻知道石头城有重兵把守,肯定不会正面进攻的……”

庾亮一看到陶回就觉得不顺眼,他不会正面进攻,那他会从什么地方进攻?

陶回说:“我认为,他们会绕道从东南方向的小丹阳那里进攻我们。我们可以在半路设下埋伏,狠狠地夹击他们一下,肯定会大获全胜,说不定能把苏峻抓获归案,这事就全部搞定了。”

庾亮一听,天下居然还会有你这样天真的菜鸟。他会上这个当吗?你能想到的事,他能想不到?你以为只有你的脑袋会想问题,人家的思维系统都不能运转了?别再来打乱我的思路了。

这家伙彻底忘记他前段时间的后悔了。他虽然叫人家不要打乱他的思路,其实现在他那个脑瓜里没有任何思路。

苏峻果然像陶回说的那样,绕道小丹阳。只是这家伙想做得隐秘,选择在夜间行动,又没有找到好向导,走着走着,居然分不清方向,弄得迷了路,走了大半夜,走得两腿都酸麻起来,还不到目的地,大家的情绪就波动起来,部队成了无组织、无纪律的乱军,苏峻也根本控制不了——如果这时,伏兵四出、到处喊声杀连天,苏峻的部队就只有彻底崩溃了。可他碰上庾亮这样的对手,想崩溃一次都不容易。

第二天,庾亮得知这一情况,张大着嘴,除了心里无比悔恨之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一个事先不听人家的建议,事后只有悔恨的人,是不宜当军事指挥官的。如果是在其他朝代,估计早就换人了。可现在是庾亮说了算,谁敢换他?

这时,很多人对建康的前途已经彻底失望,纷纷把家属转到东边的安全地带,只有那个左卫将军刘超,硬是把老婆孩子带进宫中,一来让家属过几天皇家生活;二来表示死战到底。他的做法可算是忠心耿耿,可如果放到现在来看,实在是个不以人为本的家伙,老婆孩子凭什么去当你忠心的陪葬品?

这时,司马衍又按庾亮的意思,任命卞壸为都督大桁东诸军事——其实就是朱雀桥东区的总指挥,和侍中钟雅一起,带着郭默、赵胤率军与苏峻在西陵决战。可跟敌人决战,那绝对是卞壸的弱项——而且现在是什么时候?是人心惶惶的时候,绝对不是决战的时候,他这么大喊“杀啊,冲出去”,结果肯定是只有失败。

在这场决战中,卞壸毫无悬念地打了个大败仗,直接损失一千多人。

二月七日,苏峻向青溪栅发动进攻。

刚打大败仗的卞壸一点也没有惧色,带着大家前去阻击,可一点也没有作用。

这时,南风大起,苏峻下令火攻,一时之间,大火就烧了起来,顺着风猛烈蔓延,不过片刻,政府各个办公场地都被烧了个干干净净。

这时,卞壸还在拼死抵抗。他的背上刚生疮,还没有完全愈合,可他仍然不下火线,最后累倒在地,被杀。他的两个儿子也跟他一样,全部战死。他的性格很直爽,如果在和平年代,肯定是个出色的政治家,可历史却在这个时候把他推向前台,让他死在这个动乱的血泊中,实在是死得一点不值得。

卞壸历来是严以律己也严以律人的人,不管是谁做错了事,即使别人都打酱油的时候,他也敢出来猛批,所以朝廷中的很多官员都怕他。他也是个勤俭节约的人,虽然当上高级公务员,但仍然住在旧房子里,过着基本温饱的生活。他的家教也很不错,就连他的老婆也是一腔的爱国热情。在他两个儿子战死后,他的老婆也隆重登场,抚摸着儿子的尸体,说:“父为忠臣,子为孝子,夫何恨乎!”即使变成了历史,仍然十分感人。

那个从阮孚手里接过丹阳尹肥缺的羊曼,在龙门与黄门侍郎周导、庐江太守陶瞻一起布防,可也挡不住敌军的进攻,大战一场之后,都死了。

现在建康城里,朝廷方面最后就只剩下庾亮还在支撑了。

庾亮带着大家在宣阳门内摆开阵地,想与苏峻作最后决战。他虽然满脸杀气,没有掺杂一点其他成分,可士兵们却已经没一点信心——此前,有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机会都还干不过人家,现在就凭咱这几个人?阵还没有列成,不知谁叫了一声不打了。大家都一哄而散。

全国军队最高统帅庾亮马上就成了光杆司令。

庾亮这时知道,再不逃跑就没有逃跑的机会了,马上对钟雅说:“老钟啊,现在后面的事由你全权处理了。”

钟雅一听,当场说:“栋折榱崩,谁之咎也!”意思是说,造成今天这个局面是谁的责任?

庾亮丢下这么一句:“今日之事,不容复言。”——你先挺过今天,以后再说吧,就坐上小船向西边逃跑了。

这时政府军都从正规军变成了劫匪,看到庾亮的小船很豪华,就抱着发大财的想法抢上船来。

庾亮命令卫士用弓箭射击。哪知,庾亮的卫士在打仗方面跟庾亮同在一个水平,箭是射出去了,可射得一点不对方向——敌人一个没有倒下,倒是自己船上的掌舵船夫死在了自己人的箭下。

大家一看,靠这样的人来保卫,我们还能有命吗?都争着要逃跑。

庾亮打仗虽然属于菜鸟中的菜鸟,可心理素质却超好。看到这个情况,他一点没有随大流,而是一动不动地端坐在那里,平静地说:“此手何可使着贼!”——这种水平还真不能对付贼人啊!

大家看到庾亮这么说,终于都镇静下来,齐心协力逃得性命。

庾亮一跑路,城内的抵抗就全部平息。苏峻的部队昂然进了首都。

王导这时还在城内。因为他是大名士,属于左右逢源的人物,所以一点也不慌乱。他知道,苏峻不会对他怎么样,因此,在庾亮狼狈而逃之后,马上出来收拾残局——这时也只有王导才能出来收拾这个残局了。

他对侍中褚翜说:“现在是皇帝出面的时候了。请你马上进去通报,快快请皇帝上殿。”

这时皇帝司马衍才八岁,根本不知道他现在是在做什么工作。褚翜跑进去,把他抱了出来,进入太极殿,放在皇帝的位子上。

王导带着光禄大夫陵晔、荀崧、尚书张闿共登御床,把皇帝当成核心团结在他的周围,形成新的领导层。这个新的领导层当场任命刘超为右卫将军,让他跟钟雅、褚翜保护小皇帝,任命孔愉为太常,去太庙值班守护。

这时,其他官员都跑得一个不见,以前谁都想进来看一看的宫廷里,现在什么人也没有,变得一片荒凉。

苏峻的士兵冲进金銮殿,大喊大叫,问褚翜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点滚出去。

褚翜却一点不怕,面对拿着凶器、满脸凶相的士兵,继续严肃认真地摆着他的谱,还大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东西?这是皇帝的地方。苏峻不来,让你们到这里来干什么?”

那几个士兵显然没见过大世面,听说这是皇帝的地方,居然被唬住,不敢再冲上殿。不过这些人知道,皇帝虽然不能直接得罪,但进了这个地方,不捞点油水实在有点说不过去。便都改变线路,冲向后宫。这时那个称制的庾太后还在宫中。这个平时权力最大的女人,这时跟其他乱世中的女人一样,什么话也没用了——她此前把她手中的权力全部给他的哥哥庾亮,哪知,她的哥哥是个捅马蜂窝的高手,又是个政坛菜鸟,马蜂窝虽然成功地捅了,但却一点也没有收拾马蜂的手段,只几天的时间,就把繁荣昌盛的首都变成苏峻部队的屠宰场。

庾亮最后只顾自己跑了,却把他的妹妹留在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王导对庾亮这些年来自认为天下第一的做法很不满,这时也就不管庾太后了,只是把小皇帝保护起来——要是再保护那个庾太后,恐怕以后他们这些人还得靠边站,还得天天去看庾亮的脸色办事。现在他们把皇帝保护起来,等于把皇帝控制在手里,只等动乱结束,他们就是大大的功臣——在危险时刻,庾亮他们都跑了,只有他们几个还临危不惧,用他们的智慧,让皇帝渡过最大的难关。从这方面来说,庾亮就差多了。王导再一次抓住机会,让大家知道,没有王导就没有司马氏的天下。

士兵们这时心里都充满了发财的欲望,哪管得了那么多。只要觉得值钱的就抢。庾太后跟广大宫女一样,也成了被抢劫的对象。

苏峻对朝廷的这些官员早就很看不起,这时带兵入城,觉得正是折磨这些无能官员的良机,因此把抓到的文武官员都集中起来,天天劳动改造。还记得那个王彬吧?他现在的职务是光禄勋,这时也被抓起来,每天被人家一边用皮鞭抽打,一边挑着东西爬上钟山。

苏峻部队的残暴跟当年进入洛阳的张方部队差不多。他们进城之后,只要是碰到人,不管性别年龄,都抓起来,统统剥下衣服,让他们裸体站在一起,面面相对。很多人只得找来破席之类的东西包一下身体,没有抓到可以包的东西,就坐在地上或跳到泥地里,让下半身掩到泥土中。

京城里现在最多最大的声音就是哭叫声。

还记得那个孔坦吧?

他的官职不大,但智商很高,以前向高层建议把守渡口,把苏峻部队挡在长江对岸,可庾亮却把他的建议当成小儿科的计谋,一点不采纳。他后来没有再出声。在城破时,很多官员都怕被乱箭射中,赶紧穿上铠甲。他却说,我不是军人,不穿军装。等苏峻的部队进来时,穿军装的人都成为被砍杀的对象,穿平民服装的都没有受很大的伤害。

苏峻把皇宫里的东西全部划到自己的名下,连司马衍的吃饭都成了问题。皇宫里的大厨只好找来点陈米,做好饭,让这个被人家推到历史前台又被逼到死角的小皇帝填一下肚皮。

苏峻虽然敢于带着部队攻占首都,敢于在皇帝面前嚣张无比,可却没什么远大理想,走的仍然是“八王之乱”的那些老路,除了纵兵掳掠之外,没有别的作为。如果是别的人,肯定会把士兵好好地约束,如果条件许可,就把这个皇帝当了,如果实在不行,就把皇帝控制在手,好好经营,当不了皇帝,也可以当一下曹操。而且控制皇帝和搞好民心工程,都会做到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当然,这是需要大智慧的。苏峻只有残暴,没有大智慧。这就决定了这个家伙只能被历史定位为“乱臣贼子”,最后仍然逃不掉彻底失败的命运。

苏峻现在还没有做皇帝的勇气,因此,他很想做一做曹操——先把皇帝当成自己的招牌,为自己的事业服务。他以小皇帝的名义宣布大赦。不过,这个大赦还有个附加条款,就是谁都可以赦,唯独庾家兄弟不能赦。苏峻虽然牛,可内心里居然也有点名士情结,虽然把其他官员都拉去进行劳动改造,可对王导却仍然特别尊重,让他继续当原来的官,而且排名在自己的前面,是第一大臣。苏峻也跟其他叛乱分子一样,大权成功拿到手之后,第一步就是把自己人好好地提拔一下。他让那个积极响应他举事的祖约当了侍中、太尉,他自己当骠骑将军、录尚书事,许柳为丹阳尹,马雄为左卫将军,祖涣为骁骑将军。

苏峻这次动乱其实只是占领了首都,全国其他地方都还牢牢地控制在其他人的手中。这些人中有陶侃、温峤、郗鉴、祖约以及庾亮的一些残余势力。这些势力中,温峤和郗鉴是他最坚强的反对派,而势力派中最牛的陶侃,虽然此前对庾亮牢骚满腹,可绝对不是苏峻的同盟——何况,苏峻在攻打首都时头脑发热,连陶侃的儿子陶瞻也不放过,一刀杀掉了——这一刀砍下去很爽快,却为日后的失败埋下了伏笔。只有祖约是苏峻坚定不移的盟友。可祖约又是个战场菜鸟,不给他添麻烦已经不错了。因此,苏峻在占领建康之后发现,自己虽然在这里喊打喊杀,威风凛凛,一天到晚可以按自己的意图发布各种最高命令,其实却处于敌对势力的包围当中。如果不扫除这些包围,过不了几天,这个好日子就没了。

他首先派兵去攻击吴国。吴国内史就是庾亮的老弟庾冰。庾冰的作战水平跟他的哥哥没什么差别,战斗一打响就支持不住,然后弃城而逃。

他的逃跑过程跟他哥哥的惊险程度差不多。不过,他的情节更具有传奇色彩。

他跑到会稽时,苏峻的悬赏通缉布告已经到处张贴了。

庾亮能逃得性命,靠的是他那临危不乱的心理素质,而庾冰能活下来,靠的却是一个机智的卫士。

庾冰这时不但已经无路可走,而且也已经头脑发晕,不知该往哪个方向才安全了。他的卫兵却一点不慌张,把他带到一条小船上,然后用芦苇编的席子把他盖住,之后,一面吹着口哨,一面划着船,顺着江水向东而去。每次经过检查的地方,他都用木棍敲打着盖住庾冰的席子,说:“你们是不是要抓庾冰?听说抓到庾冰,会得到很多钱呢。他就在这里,你们给我钱,我就把庾冰送给你。”

庾冰在席子下面,吓得一点动静都不敢出。可那些检查站的工作人员没一个相信卫士的话,都把卫士当成疯子。庾冰靠着卫士的这个小儿科的骗术,终于逃得性命。

苏峻打败庾冰后,马上让蔡谟出任吴国内史,让自己的势力范围又扩大了一点。

陶侃心里还有气

这时,那些忠于司马氏的人也开始着手组织力量,对苏峻进行反击。

温峤得到建康被破的消息后大哭起来,连在座的人都跟着落泪。

没几天,庾亮灰头土脸地来到寻阳。

他到寻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以皇太后的名义任命温峤为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任徐州刺史郗鉴为司马。从这个任命书上,我们仍然可以看到庾亮是一个缺乏大局观的人,是一个永远也驾驭不了国家命运的政客。他现在仍然没有弄清,在目前的形势下,哪个牛人手里有足够的力量能把苏峻彻底打倒。他把全部希望只放在温峤和郗鉴两个人身上——这两个家伙的政治立场绝对没有问题,军事能力也是不差,可他们的力量实在太薄弱,要打起来,实在难以对抗苏峻军。

现在真正有能力有实力跟苏峻决一胜负的只有陶侃!

可庾亮那颗只讲政治的脑袋里,历来把陶侃划为自己的对立面,完全没有把陶侃从政以来的经历作一次全面的评估,看看陶侃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可以划为苏峻的同类,一来就把陶侃排斥在外。此前,他那个导致他彻底失败的策略,就是来源于他的这种毫无远见的目光和对人的认知。现在,他仍然按这个思路进行下去。

这是个从失败走向失败的思路。

幸亏温峤是个头脑冷静的人,在他发布这个“太后诏书”时,说:“现在,打倒苏峻反动集团才是第一要务。我现在没一点功劳,却得到这么大的提拔,实在说不过去。”坚决拒绝了这个任命。

不过,温峤对庾亮向来很尊重,这时庾亮虽然刚被打得眼睛都睁不开,只身逃来,但温峤还是分出部分军队给他,让他把面子保住。

在庾亮还以皇太后诏为号召的时候,皇太后庾文君却于三月初死去。当然,如果按她的年龄和她的身体状况,还远不到死的时候。她的死因,史书上说,“后见逼辱,遂以忧崩”。至于受了什么逼辱,没有挑明,更没有细节描写,给我们留下了无限的想象空间。

晋国开国以来,皇后这个职业都不算是个好职业,很少有皇后能过上安稳生活。司马炎的大老婆虽然得以善终,但却是付出了短命的代价。她的妹妹纵然接过她的班,却跟她一样,不断地做蠢事,最后,居然被儿媳妇一把搞定,死得很惨。司马衷的几个老婆就更不用说了。那个贾氏一当上皇后,就走上了自绝于人民的道路,最后也不得好死。至于羊皇后也不用多说了,在当晋国的国母期间,不断地被人家废来废去,皇后生涯竟成为苦难的生涯,幸亏后来变成刘曜的老婆,转手之后,命运才得以改变。

这个庾美女算起来,人品也不算差,虽然被逼走上前台,但从没有专权。表面看起来,她的死是苏峻逼的。可细算起来,这个后果应该是她自己造成的。假如她不把大权交给庾亮,让庾亮成为实际最高领导人,最后捅出这个马蜂窝,而是让有水平的人来当政,也许不会造成今天这个局面,她也就不会有这个命运了。

苏峻这时也做好应对各路勤王部队的进攻准备,把部队集结在湖县。

这时,苏、祖联军的另一个合伙人祖约的日子却不好过。

咸和三年(328年)四月,后赵的石堪向宛城发动攻击,晋国的南阳太守王国顶不住,宣布投降。石堪接着向祖约的驻地淮南进军。祖约本来就不是打仗的料,就是面对面地打,估计也是败逃的结果。而这时他的部将陈光又来个临阵叛变,要割下他的头去向石勒邀功。

在内外夹攻之下,祖约就只有逃跑的份儿了。他逃跑的水平很差,可命运却好得很。不知是他早有预谋,还是偶然的事,他的贴身警卫阎秃长得跟他一模一样,弄得连陈光的部队也分不清,抓到阎秃之后就哈哈大笑,觉得这功立得太容易了。祖约跳墙而逃,这才保住了性命。

祖约这一次被痛扁,不光是他倒了大霉,对苏峻的事业也大有影响。

庾亮和温峤继续把全部精力投入讨伐苏峻的事业中。两人商量着向建康进军。可因为道路不通,信息不畅,不知道当时的建康是什么样的情况,因此不好作最后的决定,弄得两人每天都相对着,不知如何是好。恰在这时,有个叫范汪的人过来,对他们报告了建康的情况,说:“现在都城乱得要命,苏峻一点责任心也没有,号令也不统一,官员腐败,虽然到处挂着政府的牌子,其实跟无政府没什么两样。他们的武装部队虽然看上去很强悍,但其实已没什么战斗力。你们应该赶快出兵讨伐他。”

温峤对苏峻这个人还是比较了解的,听到这个报告后,认为范汪的话没有错,便让范汪当他的参护军事,下了讨伐苏峻的最后决心。

温峤想让庾亮当老大。这时,庾亮也知道自己不是当老大的料了,说还是温峤当老大稳妥。两人互相推让着,谁也不当老大。

幸亏两人的相让是真诚的,否则,这两人中有一个假装谦虚几句,之后坐实老大的位子,后果就很严重——因为,凭他们现在手中的实力,根本打不过苏峻。

在他们的扯皮当中,温峤的堂弟温充说:“我认为,现在只有让陶侃来当这个老大才行。现在陶侃不但职务高,而且兵力雄厚,只有他才可以成为打倒苏峻的中坚力量。没有他的参与,咱是玩不了几天的。”

温峤一听,这话还真是硬道理。当场叫停跟庾亮的扯皮,派督护王愆期前往荆州转达他们请陶侃当老大的意思。

哪知,陶侃已经不是以前的陶侃,他这时的心态跟祖约差不多,对那份顾命遗诏中没有他的名字很生气,这时看到庾亮他们被痛扁着,没有一点同情心。

在王愆期把话说完之后,陶侃说:“吾疆场外将,不敢越局。”意思是说,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只能在战场上打拼的人,只知道在自己的辖区里工作,不能跨地界一步,哪能管这些分外的事?我的态度很明确,你们捅出的娄子,你们自己收拾。

温峤又派人去做思想工作。可陶侃的态度一点不变。

后来,温峤只得派人对他说:“那你就在这里留守吧。我先过去了。”这个传话的人向荆州走了两天,平南参军毛宝才出差回来,知道了这回事,觉得温峤这样处理这个问题会大大地不妙,立即去找温峤,说:“老大,做伟大的事业,不是哪个人的义务,只有让天下人都踊跃参与,才能取得成功。要取得战争的胜利,靠的是什么?靠的是大家团结一致,共同奋战。现在咱这边的阵营团结了吗?一致对敌了吗?即使陶老大的想法不纯粹,有点私心掺杂在里面,我们也要包容一下,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现在咱的做法是什么?是再一次把他踢出队伍,让他不跟咱们的立场保持一致,后果如何,不用说出来了吧?赶快把那个送信的家伙叫回来,再改变口气,强烈要求他出兵才对。”

幸亏现在是温峤拿主意,如果决策权还控制在庾亮手中,肯定会对毛宝的话来个一票否决。温峤听了这话,知道自己犯了个天大的错误,当场命令把使者叫回来,再写一封信,送给陶侃。

陶侃毕竟不是祖约,到了这时,气消了很多,同意跟温峤他们合作,派督护龚登带着部队去跟温峤会合。

而温峤手中的兵力只有七千人!

温峤得到陶侃的支持,信心马上大增。大家一致推举陶侃为讨伐苏峻的带头人,联名发布公告,控诉祖约和苏峻的罪行,要求大家齐心协力,坚决跟祖约和苏峻斗争到底。然后,温峤登船出发。

可就在这时,陶侃不知是哪根神经搭错了,又后悔起来,就叫龚登带兵回荆州。

温峤一看,他们要是撤了,自己这几千人过去,那不等于送死吗?赶紧给陶侃写了一封长长的信,说他这样做的话,不但联盟破产,只怕国家也得灭亡了。就算不心痛国家,不管他们这些人的死活,也要想到他的那个儿子是怎么牺牲的吧?这话说得已经无奈到顶点了。

王愆期也对陶侃说:“老大,你到现在难道还看不透苏峻的嘴脸吗?这家伙一旦拿得大权,地位得到巩固,恐怕就没有你的立足之地了。”他的原话是这样的:“苏峻,豺狼也,如得遂志,四海虽广,公宁有容足之地乎!”

这话把陶侃的心头肉狠狠地刺了一下,他知道,庾亮不是什么好人,可苏峻更不是什么好人。如果现在不把他搞定,将来他就会搞定自己,想到这,他立即换上军装,登船出发。

这时,他的儿子陶瞻的尸体正好运到荆州,他也不顾了,继续前进,以最快的速度顺流东下。

另一个人郗鉴这时屯兵广陵墓。他虽然是军人出身,是晋国高层中少有的会打仗的一个军事人才,可一直处于孤城之中,在没有后方支援的情况下,时时刻刻面对着后赵的大军,粮草越来越紧张,守城的信心已经差不多归零了。这时正好接到温峤发出的讨伐苏峻的文告,马上在郊外集结军队,誓师南下——大家守着这个孤城,守得已经差不多崩溃了,这时听说可以南下了,心情猛烈激动起来,士气直线高涨。

郗鉴还派夏侯长去面见温峤,提出了一个很有远见的战略建议,应当在东方一带建立一个根据地,做好抗打能力超强的工事,死死守住险要的关卡,一来可防止苏峻失败后逃跑;二来也可切断苏峻的后勤供应,号召敌占区的人民都坚壁清野,让苏峻军队没有吃没有穿,不久就会军心瓦解。

温峤认为,这个建议太正确了,当场同意。

陶侃的大军终于来到寻阳。

这时已经是五月了。

在陶侃声势浩大地来到寻阳时,一个传言也迅速传播。

这个传言就是,陶侃准备杀庾亮以谢天下。说是以谢天下,其实是要狠狠地报复一下这个家伙。

庾亮一听,吓得门都不敢出。他在拿着大权时,确实只顾自己的感受,不管人家的情绪,得罪了这些人。现在自己手上什么也没有了,这些人要收拾他,容易得很。

温峤知道后,赶紧出来和稀泥,叫脸色刷白的庾亮去见陶侃。

庾亮按照温峤的教导,一见陶侃,就赶紧双膝一跪,向陶侃不停地叩拜。

陶侃突然看到这个画面,一时也摸不着头脑,叫道:“庾元规乃拜陶士行邪!”哪有庾亮向陶侃叩拜的道理?这话看上去,很让人摸不着头脑。原来,陶侃的出身太低,而庾亮却是公子哥,按当时的习惯,贵族人士一般是看不起草根的。陶侃现在虽然老早就脱离了草根的身份,比很多贵族还要贵族,但草根心态却还没有全部丢掉,一看到这个大贵族突然向自己行了这个大礼,马上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庾亮乘机向陶侃作了一次深刻的检讨,把一切责任都归到自己的头上,现在愿意改正所有的错误,真心实意地向陶侃道歉,陶侃要是不肯接受,就是不原谅我了。

他虽然在对名士的看法上跟那个卞壸一样,历来鄙视名士,可也是个气质很好的人,这一番话虽然是向陶侃作检讨,可举止却十分得体,再加上他虽然水平不高,但跟历史上那些视个人利益高于一切的外戚毕竟有着本质的区别。他上台主政后,只是愤青情绪特别严重,心态极端浮躁,听不得人家的意见,才闹到今天这个地步,总而言之,政治能力很差,人品还不算十分低下。陶侃看到他这时态度诚恳、说话也得体,还算讨人喜爱,心头原来积累的那些愤恨也就慢慢地消散了,哈哈一笑,说:“庾亮啊,你原来花经费修筑那个石头城,主要是用来防备我。现在却还请我去那里打攻坚战?要考我也不要出这个题目啊。”

陶侃吩咐身边的人摆好酒好菜,他要跟庾亮边喝边谈。两人就这样边喝边谈了整整一天,两人之间的不愉快也就消失了。

陶侃和庾亮和解之后,就跟温峤一起,率军四万直指建康,队伍前后连绵七百余里,战鼓之声,震天动地。

苏峻得到消息后,把部队从姑苏撤回,准备在石头城死守,抵抗陶侃军。

苏峻把石头城当作抗击勤王军的前线,自己也在石头城里长住,而且还要把小皇帝也带去。

五月十八日,他宣布把司马衍带到石头城时,王导表示坚决反对。可苏峻没有把王导的反对当一回事,下令皇帝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现在是自己说了算,而不是别人说了算。

司马衍看到要离开家门,也像很多小孩子一样哭了起来。可苏峻仍然让人把他抱上车。当时,右卫将军刘超和侍中钟雅跟在皇帝的身边。司马衍上车后,他们步行跟在车子后面。苏峻这时还把他们当人看,叫身边工作人员安排两匹马给他们。哪知,这两个家伙却硬是不领情,不但不骑马,反而一边走,一边痛骂苏峻,一路骂得慷慨激昂——就是别的人也会被骂得怒火中烧,更何况是苏峻?苏峻气得要命,可居然没有对他们怎么样。

到石头城后,苏峻就任命他的死党许方等人为司马督和殿中监,说是加强对皇帝的保卫工作,其实是用来防备刘超他们搞鬼。

刘超对小皇帝忠心的程度肯定是百分之百。这时跟在司马衍的身边,虽然环境越来越恶劣,但仍然保持心态,以皇家的利益为第一。

苏峻把司马衍安排在一个破旧的仓库里住着,又潮湿又黑暗,但刘超仍然跟着住在里面,坚决不让小皇帝感到孤单。而且还免费给皇帝当家庭老师,义务给他讲解《孝经》和《论语》。

这时,那个曾多次为庾亮看准机会的孔坦,也为自己找到机会逃了出来,直接投奔到陶侃旗下。陶侃知道他是个难得的人才,马上任命他为长史。

苏峻这时把全部精力都用来防范陶侃,却没有想到他的后院现在并不安全。

猛将毛宝

这个在后院进行秘密破坏的人就是王导。

王导虽然在外表上没有跟苏峻进行公开激烈的碰撞,但内心绝对是坚定的反对派,只要一有机会,就会做出对苏峻不利的动作。在苏峻嚣张的时候,他就通过秘密渠道向三吴地区的人民下达了一个命令,要求三吴广大人民团结起来,有力出力,有钱出钱,与苏峻势力作殊死的搏斗,救出大晋皇帝司马衍。

会稽内史王舒是王导的堂兄弟,当然会首先响应号召,任命庾冰为代奋武将军,率一万人渡过钱塘江,向建康方向进发。当地的地方势力看到庾冰军到来,信心马上涨了起来。吴兴太守虞潭、吴国内史蔡谟等人也都纷纷响应。

苏峻看到三吴地区突然冒出这么多反对派的武装力量,天天高喊打倒苏峻,当然不能任其发展下去,然后与陶侃军来个东西夹击。

他派管商、张健、弘徽三个部将带兵去对付虞潭他们,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把他们死死拦住。

双方马上展开对攻,连续打了几场战斗,都是胜负不分。虞潭他们一步也前进不了。

陶侃的部队虽然数量不少,战斗力不弱,但这时也很小心,并没有急着进军。

温峤认为,苏峻部队都是北方来的,善于在陆地上冲锋陷阵,而他们的部队是南方的,相当于以前的周瑜部队,在水里作战是高手,但陆上难以取胜,就作了个扬长避短的决策,向部队下了个死命令:“将士有上岸者死!”

大家一听,当然都躲在船里。

这个命令刚下不久,苏峻派后勤部队给寿春的祖约正运送着一大批粮食隆重来到,祖约的部将桓抚前来接收。

温峤的先锋毛宝一见,这不是肥肉一大块吗?这时还不眼红,什么时候才眼红?

他对他的部下大叫:“兵法,‘军令有所不从’,岂可视贼可击,不上岸击之邪!”

他给自己找了个违反军令的理由之后,就带着部队冲上岸去,向桓抚的部队发动进攻。

这个桓抚也跟他的领导一样蠢,手下的部队比毛宝多了数倍,却硬是只把自己的任务定位为接收粮食,而不是来打仗的,一点战斗准备也没有,看到敌人长矛大刀冲上来,只是大叫着,撒腿就跑,一点抵抗也不组织,被毛宝杀了个尸横遍野,粮食全部被抢,还损失了几万人。更要命的是,从此祖约的部队就陷入了粮食紧张时期,更加难以有效地支援苏峻了。

毛宝的这一场袭击战,不管从哪个角度上看,都可以说是一次辉煌的胜利。温峤不但没有处分他,还推荐他当了庐江太守。

为了便于统一指挥,陶侃任命王舒为监淅东军事、虞潭为监淅西军事,郗鉴为都督扬州八郡诸军事。以后王舒和虞潭都接受郗鉴的领导。

这个命令下达后,郗鉴率部渡江南下,跟陶侃在茄子浦会师。这时,雍州刺史魏该也率其部抵达茄子浦,使得讨伐苏峻的声势越来越浩大。

不久,陶侃的水军向石头城进发。到达蔡州之后,陶侃驻查浦、温峤则驻在沙门浦。

苏峻听说陶侃大军来到,就登上城头的烽火楼来看。大家看到苏峻的脸色有点发白,惧怕的神态想挡也挡不住。

谁也不敢说话。

最后,苏峻长叹了一口气,说:“我早就知道那个温峤会笼络军心。只是他做得也太强悍了。”

在大军的撑腰下,庾亮的浮躁情绪又迅猛地冒出头来,想抢个头功,挽回一点面子,就派督护王彰带着本部战士去向苏峻的部将张曜挑战。哪知,菜鸟永远是菜鸟,一接仗,就大败而回。

庾亮终于知道,自己不是战场上的料子,脸面就发热起来,去向陶侃作了个检讨,然后把那根“节符”也上交给了陶侃。

陶侃却笑着说:“以前那个曹沫,都有过三连败的纪录,最后都还取得胜利。现在是非常时期啊,不要动不动就辞职,对军心有影响。”

其实不光庾亮有浮躁的心态,很多将领也都觉得自己的兵力占这么大的优势,而且又是正义之师,威武之师,还这么怕苏峻?纷纷要求出战,早日把苏峻彻底打倒,救出皇帝。

可陶侃却不同意,说:“现在苏军的士气正强,正是打仗的最佳时期。我们要是跟他们一决死战,肯定讨不到一点便宜。咱们现在要做的是等待时机,要靠谋略来取胜。”

事实还真的让陶侃说中了。讨伐大军连续跟苏峻对抗,果然一点便宜也没有捞到。

监军李根也看出,这场战争不是短时间能解决的,就给陶侃提了个建议,要求修建白石垒来防范敌人。陶侃立即同意。

李根绝对是个很讲效率的人,拿到批准文件后,夜里就开工,叫大家拼命砌墙,到天亮时,工程就全部结束。大家站在白石垒上,远远地听到苏峻部队在城里把战鼓打得越来越隆重,号令声越来越频繁,都怕苏峻就要派部队过来攻打白石垒,就有点害怕起来。

孔坦却一点不在乎,说:“不会有这个事发生的。苏峻是不会向白石垒发动攻击的。攻打白石垒不是说想攻打就攻打,而是需要条件的。这个条件就是要利用东北风。因为这样一来,我们的船队才不能去支援啊。今天天气好得很,他们肯定不敢出来。即使他们要出来,也会从江乘出击,在京口一带搞点小动作。”

后来情节的发展,完全跟他说的一样。

陶侃分出两千部队,让庾亮带着,守住白石垒。

没多久,苏峻带一万多部队四面围攻白石垒,使尽了全部的力气,却没收到一点效果。

苏峻虽然有点怕陶侃的部队,但对三吴地区的那几支敌对军事力量却一点不怕。

王舒和虞潭虽然不断地进攻,可结果却是不断地失败,形势越来越严峻。如果东边的这几支力量一宣布破产,苏峻就没有了后顾之忧,就可以全力来对付西边的讨伐大军了。这样一来,前途就很不乐观了。

陶侃知道,必须破解这个问题,坚决不能让东边的力量消失。

孔坦说:“咱们此前就犯了个错误。这个错误就是,本来咱这边的力量已经够了,可还是把郗鉴叫到这边来。郗鉴一到这里,这边的力量是雄厚了,可东边就什么也没有了。而咱这边又不需要这么雄厚。虽然现在让郗鉴回东边有点晚了,但总比让他留在这里强多了。”

陶侃同意。马上派郗鉴跟郭默一起,以最快的行军速度赶回东边,据守在京口,而且大搞基础建设,修筑了大业、曲阿、陈亭三座大营,用来制造声势,分散苏峻的兵力。

祖约前次被毛宝狠狠地扁了一顿,损失巨大,心里很不爽。这家伙外战是铁定不行的,但他又认为自己,外战不行,不代表内战不行,也许通过打一次内战,把打仗的感觉找到,以后就战无不胜了。他派祖涣和桓抚去袭击湓江,要求桓抚不要再像上次那样了。这次你要明确任务了,这是战斗任务,不是别的任务,要打出威风来。

两人当然都把胸脯拍得很响,发誓不把陶侃兵打得找不着北,绝不收兵。

陶侃听说这两个家伙来袭击湓江,就下令出战,而且要身先士卒一次,当当全军的模范。

可那个刚把桓抚打得落花流水的毛宝说:“你现在是全军的核心。大家都还靠你的领导,你哪能轻易出动?这个任务让我来完成。我完不成任务,就死在战场上。”

陶侃一看,同意他出战。

祖涣和桓抚对这场战斗十分有信心。他们本来的任务是进攻湓江,可觉得只拿下湓江算不了什么本事,得超额完成任务才能算牛。因此,在率军经过皖县时,就心头灵光一闪,决定打个顺路仗,顺手先把这个地方搞下来,然后再拿下湓口。

驻守在皖县的是谯国内史桓宣,一看敌军来得太多,实在不是对手,马上到处求救。

毛宝知道后,也不顾自己的兵力比对方少了许多,马上狂奔过去,要把桓宣救下来。

可由于这一次桓抚大概明确了自己的任务,不再像前次那样没战斗力了,跟祖涣一起,向毛宝反击,把毛宝打败。

这次战斗比毛宝想象的要激烈得多,他不但打了败仗,而且自己中了一箭。这个射手确实厉害,这支箭从毛宝的腿直穿过去,一直穿到马鞍。大家一看都觉得疼痛,可毛宝好像一点不痛,叫人手拉着箭尾,脚踏马鞍,把箭拔出,鲜血一下就跟着涌了出来,使得他的靴子里全是鲜血。

可毛宝一点也顾不上——他知道,他要是再分心去管这些,他这次就彻底完蛋,不但完不成任务,还会把性命丢在这个地方。他大喊大叫着,带兵反击。

跟历史上的很多战例一样,主将有了这个超常的表现,士兵们也会跟着不怕死,战斗力会在瞬间超水平上涨。祖涣和桓抚突然看到敌人再次猛冲上来,个个都像疯了一样,只顾砍杀别人,全不管人家砍他们自己,一时都被吓住了——谁能跟疯子干到底啊?主帅都是这种心态,士兵们哪还能支撑下去?居然在胜利的情况下,被毛宝来个反败为胜。祖涣和桓抚最后落荒而逃,桓宣被救了出来,带到温峤那里去了。

毛宝继续前进,攻打东关,夺取了祖约合肥外围的阵地。温峤叫毛宝不要恋战。毛宝这才回到石头城。

毛宝虽然放过了祖约,不再对祖约采取什么行动。可祖约的部将们却放不过他们这个菜鸟老大。他们觉得祖约只会造自己国家的反,跟自己的领导过不去,别的能耐都等于零,跟他干到现在已经对得起他了,再干下去就没意思了,就开了个秘密会议,一致决定,如果后赵军再来攻打,就跟他们里应外合,搞定祖约,并把这个意思通过秘密渠道,传达给后赵的情报部门。

石勒一接到这个情报,马上派石聪抓住时机,向寿春发动进攻。

石聪和石堪得令之后,立刻带兵南下,渡过淮河,直取寿春。

按祖约的那个水平,就是大家团结一致,要取胜都还是难上加难,更何况现在是里应外合?他能够顺利逃得性命已经是超水平发挥了,哪能挡得住人家的进攻?这年七月,祖氏兄弟经营多年的寿春就这样成了后赵国的地皮,祖约狂奔到历阳,这才收住逃跑的脚步。幸亏这时后赵没有把南方当成重点投资对象,而是把主要精力放在与前赵的对抗中。得了一点便宜之后,没有继续扩大战果。只是按照惯例,把寿春的两万多户居民都带回自己的地盘里安置。

这一仗,不但祖约的资本差不多见底了,对苏峻部的心理打击也不小。苏峻的死党路永、匡术、贾宁等几个人听说祖约破产之后,都认为前途已经不妙了,劝苏峻干脆把王导这几个家伙杀了,然后另立中央。可苏峻却不同意,他那双眼睛谁也看不上,可偏偏对王导敬重得很。

路永看到苏峻一点不把自己的话当话就生气起来,就不把他当老大了。这个念头一塞进心里,就想找个机会跳出去。

他找机会,王导也找机会。

王导知道他这个心思后,马上派参军袁耽去找正处于摇摆状态的路永,做他的思想工作,叫他要改变现在的做法,坚决站到人民的立场上来,这才是唯一的出路。路永表示从今之后,一切行动听王导的指挥。

九月三日,王导找到了机会,带着两个儿子和路永,一起跑到白石垒,顺利地脱离了苏峻的控制。

在苏峻的部下一点不看好苏峻、天天活在紧张情绪中时,讨伐大军的很多将领的思想也越来越消极。他们消极的原因是,近些天来,他们跟苏峻面对面对峙了这么久,仗也打了不少,小胜不断,可连一场决定性的胜利都没有,倒是苏峻部队不断地出城掠夺,今天在东边,明天到西边,成绩很可观,收获也不少,就觉得再这样下去,有点凶多吉少了,心头也装满了紧张的情绪。尤其是那几个从建康逃出来的官员,这些天来都没有好日子过,马上颓废起来,说:“峻狡黠有胆决,其徒骁勇,所向无敌。若天讨有罪,则峻终灭亡;止以人事言之,未易除也。”意思是说只有靠老天爷才能解决苏峻问题了,我们的实力恐怕难以把他搞定——这话离解散部队、向苏峻投降的建议就差那么一点点了。

温峤哪听得进这样的话?马上把这些人叫来,大骂:“诸君怯懦,乃更誉贼。”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你们怕成这个样子,一点也没有胆子。这话不是长敌人威风吗?

他说过这话之后,又跟苏峻打了几仗,可一点进展也没有取得,心里也有点怕起来。

这时,温峤和陶侃又差一点儿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温峤部队的粮草就要没有了,派人去跟陶侃借点口粮,渡过难关。

哪知,陶侃却突然发飙,大吼:“使君前云不忧无良将及兵食,惟欲得老仆为主耳。今数战皆北,良将安在!荆州接胡、蜀二虏,仓廪当备不虞;若复无食,仆便欲西归,更思良算,徐来殄贼,不为晚也。”这就是说,以前你不是说,你手下有的是良将,有的是实力,只缺个带头大哥,号召力太弱,得请我来当这个挑头人。可现在怎么样?打一次败一次,良将难道都人间蒸发了?荆州跟胡人和西川紧靠着,我们最应当提防。现在你又没有了粮草,我不如先退回荆州,等条件成熟了再来也不迟。

温峤这时很有耐心,做陶侃的思想工作。

温峤说了一大段话,大致内容就是这样:部队能打胜仗,靠的是团结一致。以前刘秀的昆阳之战、曹操的官渡之战能够以少胜多,就是因为真理掌握在他们手中。现在苏峻和祖约都是坏事做绝的小人,还怕不能把他们搞定?苏峻这些天来,偶然取得胜利,现在正在胜利的喜悦里骄傲自满,谁也不怕。对这样的骄兵,咱完全可以一战就把他打败。为什么到了这时反而丧失信心,决定退走呢?现在皇帝被人家关着,国家已到了最关键时刻,正是我们这些人拼命的时候。我与你如果能够成功,就可以与皇帝继续享受下去,如果不能成功,咱就只有死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绝不能走回头路。你要是独自退回去,我们的人心必定瓦解。要是这事因此而搞砸,那么大家就会把枪口转向你了。

可陶侃不听。

还是那个毛宝,对一脸浓厚郁闷的温峤说:“你放心,我有办法让陶侃留下来。”

他跑过去,对陶侃说:“你是这次行动的总指挥,本来应该在芜湖坐镇,声援南北各军。可现在你已经来到前线,就不能回去了。大军行动,向来是有进无退。这不光是在告诉大军要拼死一战,而且也因为一旦退回去,就没有可以据守的地方了,最终必将自取灭亡。以前,那个杜弢强悍吧?可你却一下将他搞定。为什么这个苏峻你就打不败呢?他们也怕死,也不是个个都勇敢能战。你可以让我带点部队上岸去断绝他们的粮草。如果我不能成功,你退兵,人家也没有话说了。”

陶侃虽然突然发飙,但绝对不是个顽固不化的人,听了毛宝的话,又觉得有理起来,就满足他的要求,任他为督护,让他带着部队去执行断敌粮草的任务。

在毛宝离开后,竟陵太守李阳又对陶侃说:“如果这事彻底失败了,你就是有再多的粮食又有什么用?难道还有你大吃的份儿吗?”这话大大地把陶侃刺激了一下,马上把五万石米分出来,送给温峤。

毛宝的行动果然十分顺利,一把火把苏峻囤积在句容和湖孰的军用物资烧了,使苏峻的部队出现了大面积的缺粮,局面跟官渡之战后期的袁绍没有两样。

陶侃的信心得以加固,终于决定不再当逃兵了。

苏峻知道,敌人西边的兵力雄厚,难以打开局面,但东边的敌人很薄弱,完全可以大做文章,就派部将张健、韩晃去猛攻大业大营。

大业大营的第一把手就是郭默。大业被围没多长时间就断了水。士兵们没有水喝,居然“人饮粪汁”,郭默的信心彻底崩溃。敌人还没有攻上来,他就抓紧时间逃了,只留下那些士兵死守到底。

这时,郗鉴正守在京口大营里。大家听说郭默跑了,心里都慌张起来,军心波动起来。参军曹纳对郗鉴说:“大业是京口的屏障,大业一失守,咱这里就危险了。咱们不如先撤回广陵,其他的以后再说。”

郗鉴一听,心头大怒,把大家都召集起来,当众猛批了曹纳一通,并当场判处曹纳死刑!只是没有立即执行。

陶侃当然知道,要是郗鉴被苏峻搞定,他这边就不好搞了,马上决定派兵去援救大业。长史殷羡反对这个做法,说:“吾兵不习步战,救大业而不捷,则大事去矣。不如急攻石头,则大业自解。”只要我们加大对苏峻攻击的力度,他那两个悍将肯定会回来救石头城的。这就是当年“围魏救赵”的翻版。

陶侃的这步棋一走,战争的形势就发生了本质的变化。

陶侃下达了向石头城发起总攻的命令。

庾亮、温峤、赵胤带着一万步兵从白石垒由南面攻上,准备向苏峻挑战。

苏峻也不示弱,亲率八千人出来迎战,并派他的儿子苏项和匡孝分两路向赵胤进攻,把赵胤打得大败,取得了揭幕战的胜利。

苏峻绝对不是个冷静的人,看到部队打了个胜仗,就骄傲起来,马上下令对打胜仗的部队进行慰问。当然对打胜仗的将士慰问一下也没有什么错,可错就错在他喝庆功酒喝得有点多,大脑一被酒精刺激就容易发热——如果在别的时候发一点热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可在这个时候,就铸成了历史性的大错。

在苏峻部队还在大开庆功会大喝庆功酒的时候,赵胤的部队还在拼命狂逃。苏峻虽然喝多了,但谁敌谁我还分得很精确。他的眼睛一抬,就看到了正在狼狈而逃的敌人,突然眼睛一红,大叫:“孝能破贼,我更不如邪!”意思是说,匡孝是什么东西?都能把敌人打败,难道我就不能?

他马上就热血沸腾起来,大叫一声,跨上战马,只带了几个贴身保镖就冲了出来,向敌人的阵地杀过去,让大家擦亮眼睛认真看看,什么叫作身先士卒,让大家看看,是他厉害还是匡孝有水平。哪知,匡孝能做到,他却未必能做得到。他冲了几次,却冲不进去。他这时的酒还不算太高,头脑还残留点清醒,知道再蛮干下去,就会危及生命,马上折回白木陂。可这时,那匹马却一点不争气,硬是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苏峻也从马上跌了下来。

在敌我交战的地方,上演了这一幕,后果的严重性远远超出苏峻的想象。

陶侃部下的彭世和李千一见,这可是历史性的机会,是苏峻送上门来的好机会!两个人迅速抓住这个机会,抓起长矛向苏峻投过去。这两个家伙投枪的本领还真不错,双矛齐中苏峻,把这个威风凛凛了大半年的苏峻一下搞定。

其他士兵看到都大叫:苏峻死了啊。冲上去,举刀乱砍,把他砍成肉酱,还把他的骨头放到火里烧成了灰。

本来,按目前的态势,双方还远没有到决胜负的最后时刻,苏峻再支撑一段时间是没有问题的——而且,讨伐军的人数虽然很多,但人心并不那么统一,时间一久,说不定还会生出其他变数,他未必就会彻底失败。可现在他这么狂傲,等于主动把性命送到人家的手中,是自投罗网的另一种方式。苏峻除了在打仗时凶悍一点外,其他水平都很菜,更要命的是,他手下的那些死党也没有几个人能帮他出点好主意。弄得他攻占建康、掌握皇帝之后,却一点也不会收买人心,把形象打造起来,而硬是把坏事做绝,铁心与人民为敌到底,因此造成了手里拿着好牌却越来越被动的局面。他还活着的时候,可以勉强支撑下去,可以与陶侃保持对峙的形势,可他这么一死,负面影响马上就冒了出来,并急剧扩散。前线部队当场崩溃。

苏峻集团就这样坚定了从胜利走向失败的路线。

在苏峻死掉之后,他的司马任让马上召集几个同伙过来,共同把苏峻的弟弟苏逸推出,让他当了老大,然后紧闭城门,高挂免战牌。

讨伐大军取得了这个辉煌的战绩后,信心和士气都直线高涨。

温峤马上宣布成立临时中央政府,发布文告,要求那些原来享受过两千石待遇的官员都到他的临时中央报到。那些官员一听到这个消息,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又来了,就都跑了过来,一时间“至者云集”,临时中央政府马上就热闹起来了。

韩晃他们虽然在东边很牛,打得讨伐大军的东路军遍地找牙,日子越来越紧张。可在他们进展迅猛的时候,苏峻突然死了,就不敢把东边事业做下去了,急忙把部队带到石头城,先保住老窝才是当前工作的重中之重。

这时,苏峻的另一支部队正在管商的带领下攻打庱亭大营,却遭督护李闳、轻车长史滕含猛烈反击,被打得大败。管商觉得苏峻都死了,核心已经完蛋,这个事也没有办法开展下去了,就跑到庾亮的营中,向庾亮递交了投降书。其他的部队都去张健那里归顺。

刘曜终于玩完

在晋国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内乱战争时,石勒仍然在坚持着他的既定方针。他在对敌对势力排名时,显然把刘曜的前赵当成第一对手。因此,虽然大家都知道晋国已经乱到内战全面爆发,整个国家的危险程度已经到了最后时刻,却仍然没有在南方插上一脚——虽然在前段时间把祖约打了一顿,打得祖约势力从此再也不能抬头,不光在外没有话语权,就是在国内也彻底噤声,表面上捞了不少好处,其实这反而帮了晋国讨伐军一个大忙,使得苏峻暴乱事件得以早日平定,走向正轨。

石勒作为一个靠抓机会把事业做强做大的人,对机会是很敏感的。他肯定知道,这是搞定晋国的最好机会。可他仍然没有下手,其实不是他不愿下手,而是现在主力都投放到与刘曜的大战中,实在抽不出手来。

更要命的是,现在他在与刘曜的较量中,不但没有占到什么便宜,而且被刘曜反咬一口,差点儿被对方玩完。

这年的七月,石勒手下最牛的悍将石虎,带着四万部队从轵关出发,拉开了前、后赵全面大战的序幕。前赵河东郡五十多个县,看到石虎的部队浩浩荡荡开来,都纷纷宣布脱离刘曜的领导,加入石勒的团队,使得石虎直达蒲阪城下,向蒲孤发动进攻。

刘曜接到消息后,命令刘述带着氐羌各部在秦州驻扎,防备张骏、杨难敌这两个势力的反扑,然后就来个御驾亲征,带着主力部队去援救蒲阪。这家伙不知是打仗打出了瘾,还是不放心别人,或者是手下没什么得力人才,只要哪个地方战火一点燃,他马上就亲自带兵过去,跟人家战场上见。中国历史上那么多皇帝,大概他是战场上出镜率最高的了。这种人只宜当将军,不宜当皇帝。而且,他的军事水平发挥得极不稳定,有时打得很经典,有时打得很烂,因此即使只做将军,仍然不是个出色的军事统帅。

刘曜的大军渡过黄河,声势太大,把石虎也吓了一跳。石虎本来也是个不怕死、敢于蛮干的家伙,可这时心头也有点不稳定了,马上下令以最快的速度撤退,谁落后谁就挨打,他不管了。

刘曜当然放不过石虎,下令猛追。

双方一前一后,你追我赶,一直到八月初,刘曜的部队终于咬住了石虎的部队。

双方在高侯展开决战。

由于刘曜的兵力数量确实太过庞大,而石虎又胆怯在先,战斗一拉开,石虎军就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被称为当代军事狂人的石虎不管如何也组织不起有效的战斗,被刘曜部队一顿毫不留情地狂扁,连石瞻也逃脱不了致命一刀,被杀死在战场上。刘曜这一仗的成绩,史书上的记载是:枕尸二百余里,收其资仗亿计。从这个数据上看,居然以亿为单位,显然有注入水分的巨大嫌疑,但刘曜取得巨大胜利是不容置疑的。

刘曜一战把后赵的最牛强人打败,信心也大为增长,命令部队大踏步前进,从胜利走向胜利。接下来,刘曜从大阳渡过黄河,直达洛阳城下,向驻守在金墉城的石生部进攻,而且还果断地下令,掘开千金堨,把正处于高涨期的洛水引出,把石生的部队灌得够呛。另外,他还派部队攻击汲郡和河内,都取得了胜利,迫得后赵荥阳内史尹矩、野王内史张进举手投降。后赵的首都襄国也跟着震动起来。

这时有个小插曲,张骏看到刘曜带着差不多所有的家当去跟石勒对抗,而且已深入后赵国境,首都长安一定很空虚,就想乘机出来捞他一把。在张骏准备做战斗动员的时候,索询对他说:“现在刘曜虽然远征,但他的儿子还守在长安,我们在短期内肯定搞不定长安。到头来,只能够赚到点小利。这点小利的后果是什么?刘曜说不定就会放弃东边战场,带军回来跟我们打到底。那时,结果如何就不好讲了。”

张骏一听,觉得有道理。还是当观众是最安全的。

如果张骏这次真的采取行动,刘曜在首都告急的情况下,肯定率军从两赵前线反扑,不光可以把张骏狠狠地教训一顿,他的命运也许又是另一番模样了。

可惜张骏不是鲁莽之徒,没有走出这一步棋,使得刘曜继续被暂时的胜利冲昏头脑,继续向彻底衰败的路上狂走下去。

当然,现在他仍然占着绝对的优势,仍然死死地包围着洛阳,让后赵全国上下都笼罩在一片郁闷的氛围之中。

到了十一月初,石勒终于决定亲领大军与刘曜来个决战。很多手下都劝他要冷静一点,那个接过张宾职务的程遐说:“刘曜悬军千里,势不支久。大王不宜亲动,动无万全。”石勒一听这话,就觉得现在洛阳危险得要命,居然要等刘曜自觉撤军?简直是乱弹琴。他抓起宝剑,把这个右史骂了个狗血淋头,然后喝令他出去。

他大骂程遐之后,把徐光叫了进来——前年,他曾因为徐光喝醉酒而把他降了几级,徐光心理不平衡,说了一大堆埋怨的话,把他刺激得大怒,下令将徐光连同徐光的老婆一起关了起来。这时他看到程遐他们的表现远远不如徐光,就赦免了徐光,对徐光说:“刘曜乘一战之胜,围守洛阳,庸人之情皆谓其锋不可当。曜带甲十万,攻一城而百日不克,帅老卒怠,以我初锐击之,可一战而擒也。若洛阳不守,曜必送死冀州,自河已北,席卷而来,吾事去矣。程遐等不欲吾行,卿以为何如?”

这话翻译起来很啰唆,其实核心内容就是问,徐光,我可不可以亲征?

徐光虽然有喝酒误事的特长,脑袋却比程遐清醒得多,对局势的把握也很到位,说:“刘曜乘侯之势,不能进临襄国,更守金墉,此其无能为可知也。以大王威略临之,彼必望旗奔败。平定天下,在今一举,不可失也。”这话是说,刘曜这次虽然牛,可却犯了个大错。他早就应该乘高侯得胜之时,直接把矛头指向襄国。现在却把大军投入没什么作为的金墉城下。这种人一点不可怕。以你的智商和威望,直接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看到你的旗号就会逃走。平定天下,就全靠这次战斗了。谁丢掉这个机会,谁就会犯下历史性的错误。

石勒一听,这才是知音!马上下令,全国戒严,谁再提反对意见,就砍他的脑袋。然后下令石聪、石堪以及豫州刺史桃豹带部队到荥阳会师;叫石虎进到石门,然后他亲自带着四万部队从大堨渡过黄河,向金墉城进军。

双方最后决战,已到一触即发的地步。

这时,石勒信心很足,可刘曜却一点表情也没有。在石勒多路大军呼啸而来时,他却一点动静也没有,表现得很文明。

其实他仍然有机会。

可他并不是一个善于抓机会的人。以前,他已经丧失了很多机会,但那些机会没有给他造成历史性的损失。

但现在,这个机会对他而言,是生命中最后的机会。

石勒当然看出刘曜的机会,他对徐光说:“曜盛兵成皋关,上策也;阻洛水,其次也;坐守洛阳,此成擒耳。”

可是,刘曜硬是不知道他的机会是把部队布置在成皋关,凭险把石勒的大军死死挡住,进退不得,而按照石勒愿望,把部队全部放在了洛阳。

石勒来到成皋关时,只见这个地方空荡荡的没有刘曜一个士兵,紧张的心情马上变得爽起来,大叫:“天也!”

十二月一日,后赵各路部队全到成皋关集结,总兵力差不多九万,其中步兵六万,骑兵两万七千!

而刘曜对此居然一点不知情,对局势的麻木已到了极点。

刘曜一丢掉机会,石勒就紧紧地抓住。他命令广大指战员,“卷甲衔枚,诡道兼行”,继续保持秘密行动,让那个麻木的刘曜继续麻木下去。石勒军很快从小路穿插到巩县和訾县之间。

刘曜明明是在你死我活的大战场上,不但没有一点作战的激情,反而像在太平盛世一样,把自己完全泡到颓废的生活中,每天跟那几个只知道溜须拍马的亲信在一起,以那些名士为榜样,不是比赛喝名酒,就是拿麻将来赌几个通宵。至于那些全天候为他站岗放哨的士兵,他一点不放在心上。

刘曜手下那几个还保持一点清醒头脑的人劝他要振作起来,现在是前线,血与火的考验随即就要到来。现在你最重要的任务是带领他们去打仗,而不是天天喝酒娱乐。这样做是危险的。

只要是正常人,在这个时候也会认为这些话绝对没有错。可刘曜这时已经不正常了,已经忘记了他是前赵国的皇帝,正带着举国之军与当代最强悍的石勒进行生死决战。他现在眼里只有那几个拍马屁高手,耳朵里只装得下那几句奉承的话,其他话他一概当作毒草看待。他听到这些话时,马上大怒,叫人把这几个神经不正常、妖言惑众、动摇军心的人抓起来,一个不留地斩首。

没几天,侦察兵跑来报告,说石勒的大军已经渡过黄河。刘曜的精神这才勉强提了上来,开始过问一下当前的形势,计划派部队去增授一下荥阳前线的力量,切断黄马关。

又过了不久,刘曜布置在洛水的巡逻部队跟石勒的前锋发生了一场遭遇战,抓到几个俘虏,送到刘曜那里。

刘曜亲自审问俘虏:“大胡自来邪?其众几何?”是你们老大亲自来了?来了多少人马?

这几个俘虏根本不用严刑拷打,马上就如实招供:“王自来,军势甚盛。”

刘曜一听,果然像徐光说的那样,内心高度紧张起来,马上下令,撤出包围金墉城的部队,全部到洛水西岸集结,做好工事。十几万部队连营十多里,看上去很壮观——至于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连刘曜也说不清楚。

可石勒一看,就哈哈大笑起来,刘曜这么一来,正好是他说的那个下策,他对部下说:“你们可以准备跟我喝庆功酒了。”他一边笑着一边带着四万部队进入洛阳城。

石勒进洛阳,是要在这里布置与刘曜的大战。因此,他进入洛阳之后,马上就展开对刘曜的进攻。

这场历史性的决战,于十二月五日正式拉开序幕。

石虎带着四万步兵从洛阳城出来,向西杀去,攻击刘曜的中军;石聪、石堪率骑兵八千攻打刘曜的前军。

石勒对这场大战高度重视,亲自穿着铠甲从阊阖门出来,向刘曜部发动正面攻击。

与石勒相比,刘曜就差多了。

他从小就爱喝酒,年纪越大,酒瘾越厉害。这时大战已经打响,他就是在下达作战命令后,还在那里大叫“拿酒来”。“饮酒数斗”之后,才上马去指挥战斗。哪知,他平时常坐的红马的腿脚突然抽起筋来。

刘曜没有办法,只得换了一匹小马出来。他又觉得好像酒还没有喝够,又豪迈地叫人拿酒来,又给自己的肚里猛灌了一斗酒,这才来到西阳门,喷着猛烈的酒气,下令各路部队进入战斗位置,准备打仗,消灭来犯之敌。

可他才下达命令,石堪已经抓住这个有利的时间,向他发起总攻。

前赵的部队还没有进入作战位置,而且刘曜又喝了酒,哪能应付得了?被石勒军一阵猛攻,就全面崩溃了。

而这时,刘曜正在大醉之中,伏在马背上。那匹小马倒是不错,知道掉头就跑,可马腿却突然被石缝夹住。因为刘曜这些年来,体重一直居高不下,那匹马身小力弱,再也迈不开脚步,把刘曜摔了下来,落到雪地上。

后赵的士兵们风一样地冲了上来,各种兵器高高低低地举起,全砍向刘曜。这个前赵皇帝的龙体马上就产生了十多处伤口,其中穿透身体的有三处。而他居然没有当场死掉。

刘曜就这样在大醉中指挥战斗,在大醉中彻底失败,又在大醉中成为石堪的俘虏。而他的士兵们在他大醉的带领下,被石勒军痛打一顿,损失五万人。幸亏石勒在抓到刘曜后,发布紧急命令:“所欲擒者一人耳,今已获之。其敕将士抑锋止锐,纵其归命之路。”其他人这才保住性命。

刘曜虽然杀了很多人,从来不把别人的性命当回事,可现在他的性命掌握在别人的手里了,就非常希望石勒能放他一马。他对石勒说:“石王,颇忆重门之盟否?”意思是说,你还记得当年我们在重门结拜的事吧?原来十八年前,石勒还是刘渊的手下,与刘聪、刘曜、王弥一起围攻晋国的河内时,曾经结拜为兄弟。

石勒已经记不得了,可刘曜在紧急关头却把这事提了出来,想让石勒手下留情。

石勒一听,当时还真有这回事。一时之间,就说不出话来。

但他又不想让刘曜恢复身份,他自己不好出面说什么,就把徐光叫来,跟徐光把这个事叙述一遍,说:“现在交给你这个任务,去把刘曜摆平。”

徐光马上去见刘曜,对他说:“刘曜,你过去是跟石勒有过那回事。可现在已经这样了,为什么老提过去的事?”刘曜也没话说了——就是有话说,也知道再说什么也没有用。

十二月十一日,石勒班师。

这次战役,石勒终于彻底搞定了一个劲敌,成为中原地区最有实力的老大。而且这场战争,是在对方得胜占优的情况下取得的。可惜刘曜虽然身经百战,带着全国的主力,居然连连失误,犯了一连串低级的错误,最后输得一点面子没有。虽然双方摆开架势,从兵力和规模上看,完全可以打一场五十年不遇的大战,可到头来竟变成后赵部队对前赵士兵单方面的屠杀,场面很血腥,但一点不精彩。而刘曜都被人家俘虏了,还以为是做梦。

刘曜这时身负重伤,被放在担架上抬回去,他的专职医生还跟在他的身边。

二十五日,石勒回到首都,把刘曜放在永丰,还让他享受高级俘虏的待遇。石勒还让刘曜那几个老部下刘岳、刘震几个人带着他们的家属,来看刘曜。这几个家伙在当刘曜员工时,给石勒制造了很多麻烦。

刘曜看到这几个原死党,突然大发感慨,说:“我以为你们都被杀了,哪想到,石勒居然这么对待你们,让你们过着这么好的生活。我却一刀杀死了石佗。对照起来,我确实有点过分了。现在落得这个可耻的下场,也不能怪别人啊。”

这家伙也算是个勇于承担错误的人。可在这个世界上混,光有承担错误的勇气是远远不够的。因为很多错误你是承担不起的。

刘曜留他们在他那里大吃大喝了整整一天,他们这才告辞回去。

石勒这么优待刘曜,当然不是看在当年结拜的分儿上,而是主要想软化一下刘曜,让刘曜写一封信给他的儿子——那位还守在长安的继承人刘熙,要刘熙马上投降。

刘曜虽然有点怕死,很想活下来,可在这个大是大非面前,态度坚决得很,只给他的儿子写了这么一句话:“与诸大臣匡维社稷,勿以吾易意也。”要求儿子一定记住那句话,国家的利益高于一切,老爸这条命不算什么。

石勒一看,这家伙一点利用价值也没有了,就把他杀了。

刘曜当了十年皇帝,跟很多皇帝一样都有个共同的爱好,就是爱美女。不过,他在这方面有点特别,就是喜欢霸占俘虏的老婆,而且对这些俘虏的老婆更是有情有义。那位羊皇后就是经典事例。羊美女死后,他又立了一个刘美女。哪知,他对美女不错,可美女们一到他那里却都短命,没几天这个刘美女也死了。刘美女死之前,也像那个羊皇后那样,请求他立她的堂妹为皇后,刘曜就把她的堂妹隆重地娶了过来。

光从人品而言,刘曜还算不错,其他水平虽然不突出,但绝对不差,如果他的对手不是石勒,他的事业是不会这么快就止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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