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织,你是不是很好奇,我姐姐对我那般不好,我为何还这般傻乎乎的对她好?”林缃群窝在梨木椅上,紧紧环着自已,闷声冲着屏风后头的梦织道。
梦织抚弄着毒蛛的手忽然一顿,她的确好奇过,可谁都有自已的秘密。
林缃群不愿说,她便不去问。
更不会去窥视她,午夜频频被噩梦惊醒的秘密。
梦织轻叹出声,悠悠道:“缃群,你若是不想说,便不说。我可以好奇,也可以沉默。”
“没什么说不得的。”林缃群轻轻嗤笑,“其实,林家当年的故事,是反的。”
“当年杀死我娘的,不是林间落,是林缃群。”
林缃群依旧记得自已七岁以前,曾嫉妒死了林间落,可如今,她只存羡慕与庆幸。
庆幸有人不怀目的对她好,羡慕她有爹娘疼爱。
“大概是没人对我好过,所以姐姐对我的好,我记得很清楚,以至于忘记我所有的苦难,皆因她而起。”林缃群低声道,“但我还是幸运的,起码我还好好活着,是因为她。”
梦织微微蹙眉,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是她从未去想过的。
可若林缃群真如她未敢想的那般,那她……
只听林缃群语气淡淡,仿佛说着与自已无关的事情:
“我娘是大夫人的表妹,她的确爱过林瑜,却也没必要行那般手段去争抢一个男人,更何况是亲表姐的丈夫。
当年去做客时,酒里的药是大夫人下的。林瑜的确爱惨了大夫人,给了些钱子就将我娘打发回家,两人瞒着大夫人,自以为这件事除了他俩谁也不知道。可是,这从开头就是个圈套啊。
大夫人生下姐姐后,身子受了寒没调理好,又加上年纪大了再怀孩子会很危险,林瑜心疼她便瞒着喂了她绝子药。
可老夫人是个只认男娃的,大夫人不甘心,却只能把主意打在我娘身上。与其看着自已的男人娶进个不知底细的女人,还不如娶了自已那个好欺负又软弱的表妹。
她知我娘性子,便剑走偏锋,行了这最恶毒的一条路。她找准机会,假装发现不对揭穿这事,那会我娘怀我不到三个月,在老夫人的强势下,我娘嫁进来了。
后来却生出个我。老夫人不再管我娘,任由大夫人欺负她,而我娘却觉得是自已的不对,一直对大夫人有着亏欠,最后……她答应了。
她答应大夫人虐待我,答应大夫人对姐姐的任何要求都说好,而我呢?受尽虐待。一开始,她还有点良心,觉得对不起我,后来,打习惯了,都不用大夫人提,便将自已所受的委屈,变本加厉地还在我身上。
我才是她的亲生女儿啊!可她眼里心里,只有林间落,别人生的孩子!
她们都瞒得很好,姐姐只知道我娘不亲近我,其他的都不知道。她活在阳光灿烂的光明里,我活在暗无天日的黑暗里,天差地别,嫡庶有别。
后来,我杀了我娘。”
梦织霍然起身,从屏风后头走出时,一眼就看见了泪流满面的女子。
林缃群紧紧攥着自已的手,强忍着不哭,却只是适得其反,眼泪流的更加汹涌肆意。
她垂眸,嗓音已然染上了哭腔:“她不知道,每天只吃一顿还没有肉的感受,在她挑剔肉太肥的时候,根本不知道我在家从来都没尝过肉。甚至,不知道长什么样,在人前闹了大笑话。”
那时家里来客,她得以上桌,林间落顺手就给她夹了一块肉,哄着她多吃点。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只觉得怪吓人的,像极了手被戒尺打开花的样子。
她以为姐姐要她吃人,吓得直接哭了出来,叫着我不吃人我不吃人。
闹了个大笑话。
等到晚上,被大夫人和自已娘亲轮流痛打了一番。
从那日起她就知道了,那是兽肉,很贵很好吃的一种东西。
可是林间落嫌肥,从来不爱吃。
每日都得全家人哄着骗着,才尝一点点。
“她很多都不知道,不知道后院水深,不知道被两个娘亲养的天真烂漫又没有烦恼,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林缃群自嘲地笑了笑,“你说,我嫉不嫉妒她?”
“我这就去替你杀了段氏!”梦织攥拳,就欲冲出去,却被林缃群一手拽住。
“把它当成我胡编乱造的故事,听我说完,好吗?”林缃群低声道。
梦织点了点头,让自已冷静下来。
“这些事,林瑜一清二楚。”林缃群喃喃着,一双柔情的凤眼里盈满了悲哀,“可她偏爱大夫人,装作不知。”
他是知道的。
林瑜他知道她过得不好,知道她在后院柴房里受尽打骂,可他只是装作不知,柔声骗着林间落别去柴房里,里边有吓人的老鼠,要咬人。
对啊,她林缃群活的就像只,人人喊打的过街小老鼠。
她还跟着大老鼠,寄人篱下。
她娘是傻成什么样,才会被段氏哄骗成这样,活活虐打自已的亲生女儿啊?
傻成什么样才会看不出尚书府里头,所有人都对她们不尊不敬。
所有人都视她们为老鼠屎,搅坏了一锅的粥。
偏偏贺氏傻。
连累着她,活的一点也不敢面向阳光。
后来啊,她怒极之下忍不住杀了贺氏。
她骑在贺氏的身上,年仅七岁,一刀又一刀地捅着自已的生母。
害怕吗?
一点都不重要了。
只要能将她的噩梦赶离,她林缃群哪怕会被林瑜打死,也觉着解脱。
活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她早就没了良心与愧疚。
可是林间落来了。
推开柴房的姑娘,紧紧捂住了嘴不让自已叫出声,不可置信地望着这血腥的一幕。
林缃群能看得出林间落的害怕。
她忽然觉得快意。
忍不住想要看的更多。
可林间落只是强迫着自已站在那,沉声对着吓坏了的绿萼道:“带二小姐回屋,替她好好清洗,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守着她,不要让她出来。”
本来不怕的林缃群,突然间害怕极了。
她大吼大叫,却被绿萼一把捂住了嘴,用力地拉拽着她离开。
她回头看的时候,一袭白衣的林间落走前了几步,颤着身子捡起了那把沾满鲜血的匕首,然后缓缓骑坐在贺氏身上,胡乱地摸了一手血。
满手鲜血的林间落低着头,叫人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
后来她在屋子里听见,林间落在柴房里杀了小夫人。
被发现的时候,贺氏早已断了气。
林间落从容地对着怒极的林瑜道:“你不动手,我便自已杀了那女人。”
是了,外头传闻她娘贺氏是个坏的。
自贺氏进府后,便长年欺辱大夫人段氏与她的爱女林间落。
分明就是个骗局。
她被绿萼关在屋子里,只听说外界都在传她娘如何残忍,算计贺氏欺打嫡小姐。
贺氏又如何恶疾缠身而亡,算是老天开眼。
一卷草席,黄土一抔,草草埋了了事。
真是讽刺啊。
“我姐姐她就把我关在屋子里,每天着绿萼提醒我,是她杀了我娘。”林缃群笑着笑着被眼泪浸湿了视线,“说着说着,就成了真,将一群人都骗得团团转。”
贺氏死后,林缃群的日子便好了起来。
没人打骂她,每餐也能吃顿饱饭。
只是被关在屋子里,哪儿也不准去,像是被林间落圈养起来的杀人凶手……
那会啊,她过得迷迷怔怔。
只不懈地问向屋外的绿萼:“谁杀了我娘?”
绿萼冷冷答道:“大小姐。”
她又问:“为何要杀我娘?”
绿萼继续答道:“小夫人虐待她。”
她说:“骗子。”
就这般,绿萼不与她说多的,两人每天都重复着这样的对话。
她坚持不懈地去问,到底谁杀了贺氏?
绿萼冷漠地答,是大小姐。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她被林间落关了三年,终于认了她所说的,是林间落杀了她娘。
骗子。
林间落就是个大骗子。
那三年里,林间落曾来看过她,像个温柔的恶魔,柔声笑着替她梳理头发,替她穿好衣裳。
她红着眼歇斯底里地问着她:“林间落你为什么要帮我!”
“大小姐看不惯小夫人,迟早会动手,你帮她双手染血了,她自然要投桃报李。”林间落不答,绿萼便轻讽着替她回答。
“你凭什么……凭什么一句看不惯,就可以这样做?凭什么……她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不喜欢她?”林缃群痛苦地望着她,头一回觉得怨恨。
“好?我是被宠大的林家嫡女,会稀罕……”林间落轻笑着,流露出一抹不屑的嘲讽,“她一个名不正、言不顺,又不受宠的小妾,对我好吗?”
林缃群指着她,叫吼道:“林间落,你别生在福中不知福!”
“妹妹,你杀了她,我娘就顺眼多了,想来,我要好好谢谢你。”
那会的林间落,在林缃群眼里,就是个披着美人西施皮囊的疯子,笑意盈盈,像是迷人的毒药。
“林间落你就是个疯子!我恨你!我恨你——”
林间落就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疯子啊!
仗着林瑜和段氏的宠爱,即使杀了人,也只是被随便骂了两句。
不像她。
若是她林缃群杀了人,会被活活打死。
所以林间落替她认罪,用着强硬的手段,逼迫着她认下,是林间落杀的人。
她才不稀罕呢。
就像如今,一点都不稀罕她为了护住林家,而远嫁羽芒。
凭什么,偏偏是她林间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