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来采茶忙啰，采茶妹妹盼哥来哟。哥骑那大白马来哟，满山的茶青儿翠又绿啰。……”
“九儿，谁教你唱的，真好听！”哑姑站在村口的大槐树下看着九儿边唱边走过来，便问道。
九儿吃惊的望着哑姑，半响才说道：“哑姑阿姨，你会说话啊？这是老人传承下来的采茶山歌，村里人都会唱的。”
“嗯，九儿，阿姨请你帮个忙好么？”
“你说，阿姨，九儿乐意着呢。”
“你帮我把这封信交给你牛二叔叔好么？”
“好！”九儿接过信封，信封上清清秀秀的竖着写了一行字一一牛二哥亲启。
“阿姨，你写的字真好看！这字怎么写的？有那么小的毛笔么？”
“九儿，这不是毛笔写的，这是钢笔写的。”哑姑说完后从怀中摸出一支钢笔来。紫蓝色的钢笔身，外加一个金黄色的镀金笔帽，瞬间就吸引往了九儿，羡慕的眼神舍不得离开它半毫。
“来，九儿，我教你怎么用！”说完哑姑拧开了笔尾，露出银白色的内胆外壳。又从衣兜里拿出半瓶墨水拧开。
“九儿，压这个胆可以吸墨水，吸好了再把笔还原，就可以写了。哦，对了，你们每天语文课写毛笔字用的宣纸上不能写，要用做数学的纸写，记到了没有？来，拿去。”哑姑说完把钢笔和墨水递给了她。
“嗯！记往了。”九儿有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有些畏手畏脚的接过钢笔，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去吧，放学了记得把信给你叔！”
“好的，阿姨！”九儿说完把信和墨水塞进洗得泛白的妈妈自已缝制的小书包里，高高兴兴的反反复复的摸着心爱的宝贝钢笔上学去了。
看着九儿远去后，哑姑漫无目的在村里游荡，和乡亲们用哑语打着招呼。她来到村里一年多了，大人细娃和她都很熟了，她开始喜欢上这个所有村民都热情而纯朴的小山村了。
九儿一整天都在念叨着阿姨交待的事情，寸步不离的守着小书包。
平时感觉很快就过一天啦，今天感觉时间过得好慢好慢。终于熬到放学了，九儿迫不及待的背着小书包往牛二叔叔家跑去。
正好叔叔在家练枪，九二便把信递给了他。
牛二接个信，心如大海的巨浪般起伏不定，猜测着哑姑写的什么内容，有什么话不便于亲自说呢？想到不便当面说的话，牛二心跳瞬间加快了不少，咚咚的像要跳出胸口一样。
牛二迫不及待的三两下就拆开了信，拿出信笺。哑姑娟秀的字迹无比优美的呈现在纸上。
斗大字不识一个的牛二拿着信笺横看竖看，出了看出一纸清秀的弯弯拐拐的线条外，愣是什么也没看出来，一个字都不识。
于是他不好意思的向站在身边的九儿说：“九儿，你识多少字了？能给我念念么？”
“嗯，好的，九儿识字快，林老师教了我好多好多的字，识得。”
牛二把信递给了九儿，九儿接过信便念了起来：
哥、见信如见人！
哥，请恕我这么称呼你，因为我心里你就是我的亲哥哥。
我知道你不识字，想来想去只好叫九儿给你带来，随便给你念念。
哥，一年来，感谢有你，感恩全家每个人对我的好！
哥，当你听到这里时，我也已经离开了这个让我留恋的陌生而又熟悉的村子了，去一个我也不知道目的地在那里的地方了。
哥，哑姑不哑，也不傻，哑姑心里知道你对我的好，可哑姑不配你，真的配不上你。
哥，哑姑不说话，装疯卖傻，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
哥，我是北方人，父亲是一个人见人恨，鬼见鬼愁的大恶霸。
妈妈是父亲娶的第五个老婆，也是父亲发泄怒火的奴隶。在我五岁那年，眼睁睁的看着妈妈被父亲给活活打死了，出了没命的哭，我什么也做不到。
后来父亲把我送进学堂，一直到女子学院毕业。本想出来找点事做的，可北方解放了，父亲作恶多端，被人民政府公决了，他虽然是罪有应得，但必竟是我的父亲，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的。
作为恶霸的女儿，等待我的是数不清的谩骂和无数的烂菜叶臭鸡蛋，我成了过街老鼠，倘大的故乡竟无容纳我的半分地，这种无助，孤单，恐惧是难也描述的，但它却真真切切的发生在我的身上了。
心死了，人碎了，便离开了家乡，一个人开始了漫长的流浪生活。
然而，当我几乎快饿死了的时候，遇到了你一一哥，你和你的家乡容纳了我，感动了我。我几乎就打算在这里过一辈子了。但我是恶霸的女儿，地主的女儿，剥削阶级的女儿。我不想拖累你一一哥！所以我选择了离开，尽管很不情愿。
哥，哑姑走了，你保重！
哥，忘了我，照顾好家人，好好做人做事，不要再让家人为你操碎了心，不要再虚度光阴，做一个有用的人。
哥，这么久了都没有告诉你我叫什么，哑姑姓赵，名清岚。
哥，你买的衣服妹妹带走了，它给了我无限的美好，无限的期望。漂泊在外，当我寂寞孤单、想念你们时，我就看看它。
哥，我走了，忘了我！
妹妹：清岚留笔
听九儿念完，牛二心如万箭穿心般剧疼、难过。他一把抓过信，疯狂的向村边跑去。
跑到村口，拼命的爬上山峰高处，向着空荡荡的百里花海嘶声裂肺的狂喊着：哑姑，哑姑，清岚，清岚，你回来！你回来！！
远山响起了回音：哑姑，哑姑，清岚，清岚，你回来！你回来！！
除此之外，再无回音。
牛二瘫坐在地上，双手不停的捶着旁边的小树木，低喃道：“你走，你走！就算天无日，地无灵，我也会等到你回来！”
手裂了，血一点一点的滴在地上，印在树上，浸入黄土。
哑姑走了，似乎不曾来过，也似乎不曾离开过。
牛二不吃不喝好多天了，每天都来到大槐树下，痴痴的等着哑姑回来。
然而，看着月亮起，伴着月亮落，牛二自始自终再也没有等到哑姑的出现，她正如来时一样突然，去时也不给人留一丝期望，消失在茫茫的大山中。
